她看到一扇门,走到近前,便听到那头传来的声音。
“医生,我刚才真的看见她手指动了,还有嘴巴,是真的!”
那是郭美吉的声音!!
何梦川心中一阵激动,扣动把手想把门打开,然而那道门似乎是锁住的,任凭她怎么用力旋转、拍打,都纹丝不动。
何梦川筋疲力竭,瘫坐在地上,而门的另一边再无任何声响。
这里没有昼夜更替,也不存在时间,何梦川无法知晓究竟过了多久,只是凭感觉已经那个过了很久很久,直到门那边又传来说话的声音。
“梦川,该醒了,你睡了好久,梦川,你能听见我的声音是吗?”
“……”
那声音先是隔着门板传来,后来更像近在耳边,何梦川起身面向那扇门。
她有一种直觉,这一次门一定能打开。
何梦川试探着扣动把手,“咔哒”一声,门开了……
身体的轻盈不再,何梦川吃力地睁开眼,入目依然是一片雪白,当她以为仍然身处意识世界时,耳边清晰地传来“滴滴”的仪器声,以及其他窸窸窣窣的声响,紧接着是一对男女的对话——
“吃饭吧,饭要凉了。”
“好,你吃了吗?”
“一起吃。”
何梦川侧眸去看,苑持和何田正面对面坐在桌旁,苑持给何田递了一个馒头,何田给苑持递去一双筷子。
苑持恰好坐在面向病床的位置,不经意间抬眸,看到何梦川微睁的双眼,他即刻定睛细看,眸光渐渐凝滞。
何田看到他此时的神情,猛地意识到什么,身子霎时一僵。片刻后,她缓缓转头,直至目光恰与何梦川对上。
泪水同时在两双眼中凝聚,何梦川眨了眨眼,泪随即顺着脸颊滑到枕畔。与此同时何田迅速起身扑到床侧,手颤抖着,想抚摸何梦川的脸,可是她的梦川,此时是这么脆弱这么苍白,让她连轻触的勇气都没有。
“梦川……梦川你醒了。”何田隔空触碰她的脸,“你终于醒了。”
很快苑持叫来医生,医生诊视过后苑持跟着出去交谈,病房里只剩下母女两个人。
何田俯身贴在何梦川耳畔,轻声问,“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
何梦川小幅度摇头,嘴唇动了动,发出的声音格外沙哑,“妈,去吃饭。”
何田一愣,眼神泄露惊喜,“你饿了是吗?想吃东西吗?”
何梦川摇头,抿了抿唇又说,“你,去吃饭。”
何田这才明白她的意思,“我不饿,等会儿再吃。”
“凉了。”
“没关系。”
何田握住何梦川的手,缓缓贴向自己的脸颊。她的手那么瘦那么凉,又那么小,这么多年似乎一直都没长大一样。
“梦川,”何田哽咽着问,“渴不渴?要不要喝点水?”
何梦川点头。
何田眼眸一亮,立刻起身从橱柜上倒了半杯水,拿吸管搁在何梦川唇边,颤声叮嘱道,“慢点喝。”
何梦川喝了些水,何田又拿棉棒沾湿她的嘴唇。
“知道你睡了多久吗?”
何梦川摇头。
何田轻抚她的发顶,“两个星期,梦川,你睡了两个星期。”
何梦川一愣,原来她在那片虚空中已经徘徊了两个星期之久。
“妈妈……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何田噙着泪摇头,“醒过来就好。”
晚上舅舅舅妈带着外公过来,外公坐在床前哭得老泪纵横,拐杖捶得地板“嗵嗵”响,“那个杀千刀的差点害死梦川啊!这事不能这么算了!”
舅妈赶紧过来劝,“爸,别吓着梦川。”
何梦川知道外公嘴里说的那个人是谁,她假装没听懂,转而去看舅舅,后者眼圈泛红,勾唇对她笑了笑。
何梦川心里一酸,瘪嘴道,“舅舅,你又老了好几岁。”
舅舅别开眼,“小妮子,你赶紧好起来舅舅就年轻了。”
何梦川点了点头,又问,“我哥呢?”
“你哥在实习,这两天下班晚,听说你醒了急得跟什么似的。”舅妈走到何梦川身边,小声说,“快哄哄你外公吧,哭得跟个孩子似的。”
闻言何梦川红着眼睛看向老小孩,轻声说,“外公别哭了,你再哭我也要哭了,医生说我不能激动的。”
这话格外管用,外公立刻止住哭,急忙拿袖子擦拭眼泪。
没一会儿,何梦川开始犯困,舅舅、舅妈带外公离开,舅舅叮嘱何田,“公司那边不要担心,好好照顾梦川。”
何田点头,“辛苦你了。”
“你更辛苦,实在撑不住就别逞强,我们请护工,而且晚上我也可以过来。”
“哥,我想自己照顾梦川。”
“……好吧,你也注意身体,别累倒了。”
第二天何梦川醒得很早,何田即刻觉察到,起身问道,“渴了吗?还是饿了?哪儿不舒服?”
何梦川摇摇头,迟疑片刻哑声问,“妈,昨天晚上舅舅他们走后,谁又来过吗?”
“你哥来了,”何田说,“还有贺萧。”
何梦川一愣,一段混乱不堪的记忆旋即涌进脑海——教室里,她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仿佛看到贺萧的脸……
“想你哥了是不是?”何田笑着说,“你哥其实每天都来,昨天不凑巧你睡着了,你哥没让我喊你。”停顿须臾,何田脸上笑意渐收,“还有贺萧,他也经常过来,其实这次……多亏了他。”
何梦川看着何田,在她的叙述中,回想起那天混乱不堪、支离破碎的画面——
“快去喊陈老师!快去喊陈老师!!”
“闪开闪开,滚一边去!”
何梦川听到桌椅相撞的声音,紧接着她平躺在地上,眼前渐渐模糊,一切仿佛都在远去。
“何梦川!何梦川!你别睡你不准睡!”是贺萧的声音,只是那么扭曲难听,带着沙哑的嘶吼。
与此同时,胸口一次次袭来重压,仿佛要将她的骨头压碎。
后来,她的意识仿佛离开肉身,悬在上空俯瞰,贺萧的上衣铺在她身下,少年双手交叠相扣,正一下又一下在她胸口正中猛按。
他用了很大的力气,以至整个背脊的肌肉都在收紧。
某个瞬间,何梦川听到贺萧越来越颤抖的声音,“别睡,醒过来!!快点快点快点!!”
按压数十次后,他头部俯低,一手捏着她的鼻子,一手抬起她的下颌,嘴对嘴朝她口腔中渡气,两次过后起身,再次摁压胸口。
很快,陈老师冲进教室,“救护车来了!救护车来了!快快!”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04 14:18:12~20220404 21:53: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谨此而已 1个;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何梦川知道那是一种濒死体验,她曾经离死亡那么近,而第一时间把她拉回来的,是贺萧。
“没想到贺萧会心肺复苏,”何田不胜感慨,“幸好……”
六点半,苑持准时送来早饭,他亲手做的。注意到何田眼下的青黑,苑持叮嘱她吃完饭后再睡一会儿。
有苑持在何田很放心,吃完便踏踏实实躺在陪护椅上睡着了。
苑持洗完餐具,坐在病床前陪何梦川。
其实一直以来两人相处很微妙,苑持算是她的长辈,可又不是普通意义上的长辈,他们没有血缘关系,可因何田在其间的缘故,新的关系便由此缔结。某种程度上来说,苑持可以作为她的“家长”。
可是何梦川还不太习惯主动与他交流,只能等着他先开口。
“惊喜最近长大了不少。”
这话题开得刚刚好,何梦川眼神一亮,即刻问道,“它乖不乖?”
“不太乖。”
何梦川一噎:对话节奏怎么没按套路来?
“这小不点总是在房间里拉尿,我最近正在训练它去卫生间如厕。”
“……”
“效果还不错,今天早上它主动去卫生间,转悠一圈,然后就解决在我洗脚盆里了。”
何梦川有些想笑,“您看着它……解决的吗?怎么没阻止?”
“这种时候不能阻止,它能主动进卫生间如厕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阻止的话可能会起到反效果。”
何梦川点头,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您真有耐心,幸好是您来养,要是我妈……”她朝何田的方向瞟一眼,“她肯定拿惊喜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知道,”苑持顺着何梦川的视线朝陪护椅上看去,眼神一瞬温柔,“所以我来就好。”
“……”
何梦川属实没想到在何田待机的情况下,还能猝不及防吃到甜甜的狗粮,而且甜度老少皆宜,一点都不腻。
一小时后,何田睡醒了。苑持又稍坐片刻便准备回去,他的诊所正在营业,作为老板不能总缺席。
何田把苑持送到门口,叮嘱他小心开车,苑持抬手在她头顶揉了揉,转身离开。
在何梦川面前,两人表现亲密却坦荡,时间久了何梦川已经习以为常。
“妈,”何梦川由衷地说,“苑持叔叔是个好人。”
何田坐在床边,眼中溢出浅笑,“那是当然了。”
何梦川随即状若无意地提道,“我觉得,你可以和苑叔叔结婚的。”
她说的是“可以”,而不是“应该”。因为这归根结底是何田和苑持两个人的事,理所应当一半的决定权在何田,另一半在苑持。
听到她的话,何田猝不及防愣住半晌,良久才反问,“我们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
说完她倏地沉默下来——这样的确很好,她和苑持心意相通却又各自生活,明明是爱人,却在某种意义上互不打扰。
然而何田也知道,如今的情况,退让最多的人是苑持。
何田心中不觉一揪,她不想亏欠任何人,却总是在无奈之下有所亏欠。
“我知道现在很好,”何梦川抿唇笑了笑,“我只是想说,我很喜欢苑持叔叔,也愿意接受他加入我们的生活。”默了默,她再度挑明态度,“如果你和苑叔叔结婚,我会很开心。”
何田怎会不明白何梦川的意思?然而眼下她更担心何梦川的身体,其他一切都只能搁置。
“顺其自然吧。”何田叹息道。
……
****
贺萧是在何梦川正吃晚饭的时候来的,他一个人。何田让贺萧先陪着何梦川,她收拾好桌板,出去扔垃圾。
一见到贺萧,何梦川脑海中不受控地涌起濒死时的记忆,贺萧的形象也愈加清晰起来——他额间青筋凸起,双目赤红,不断喊着她的名字,用尽全力地心肺按压,毫不犹豫的人工呼吸……
何梦川定定看着他,直到他走到面前。
少年坐在床边,慢慢掀起眼帘与她对视,在对上那双因消瘦而愈加深陷的双眸时,心中猛地袭来一股难言的痛,接着脑中涌出无限后怕——万一当时他不会心肺复苏,万一救护车再晚来一会儿……
贺萧双眸渐渐泛红,他慌忙撇开视线,掩饰性地干笑,“我还以为你又在睡觉。”
何梦川默了默,手心朝上向他伸去。贺萧一愣,身形一时未动。
见他不解其意,何梦川只好直接说出来,“手,握一下。”
贺萧愣怔须臾,手迟疑着探过去,轻轻搭上何梦川手指,指尖末梢敏感,他触到何梦川手指的凉意,紧接着女孩手指收紧,将他的手握住,力道很轻很轻。
轻到令他心尖颤抖。
贺萧克制地放缓呼吸,慢慢回握,“你的手,怎么那么凉?”
何梦川笑,“血液循环不好。”静默须臾,她的手动了动,与贺萧掌心相贴,“贺萧,谢谢你。”
“……”
这句话像触动了少年身上某道机关,眸间抑止的潮湿瞬间席卷而来,他垂下头去,肩膀剧烈抖动。
没法忘记那一刻,他感觉不到何梦川一点的心跳和气息,只能孤注一掷,用尽全力。
何田进来时,贺萧已经平复下来,可她仍注意到两人脸上的异色。何田坐在床边象征性地问起贺萧学校里的近况。
贺萧稍稍调整坐姿转向何田,主动提及候庆山的后续。
候庆山是英语老师的全名。
那天何梦川被送去医院抢救,何峰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报了警,警方盘问过程中候庆山情绪越来越激动,乃至突然发狂,后来他父母赶来,主动交代了候庆山的躁郁症病史。
这事情闹得很大,后来侯青山狂躁至极,致使整个楼层无法正常上课,最后他父母不得不找来医生,在众目睽睽之下给他注射了镇定剂。
这不是一件单纯事件,当事人中,何梦川是先天性心脏病患者,而候庆山有严重的心理疾病,而也正是因为这两点特殊,才致使了这次事件的发生和失控。
何峰气不过,转而把焦点对准学校,毕竟候庆山是三中的老师,学校应当给个说法。可无论这事如何处理,都无法替代何梦川身体的损伤——她的心脏已经承受不了任何刺激,今后会怎样谁都无法保证。
两天后,何田正式给何梦川办理了休学。手续办完后,陈老师送她去教室收拾何梦川的东西,然后又一直把她送到学校门口。
临走陈老师还是没忍住问,“梦川什么时候能回来?”
何田:“我不知道。”
陈老师眼神低黯,唇角勾起一丝苦笑,“抱歉我没照顾好她。”
何田摇头,“不怪您,或许一直以来是我太贪心了,想让她体验同龄孩子的校园生活,却又无法兼顾她身体的……脆弱。”
她把怀中的书包往上拖抱一下,“您去忙吧,我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