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写的愿望,一点儿也不失皇太子的气度。
“哥哥,季成安今日怎么没来。”她凑在他身边轻声问。
谢安停笔的手顿了顿,停滞了片刻才将笔放在一边的砚台上。
“他是不会来的。”语气落寞冷静。
季成安与谢安的交情这么深,季成安却不肯出席,究竟是为了什么。
谢琼乐再次回忆书中的内容。
奈何《风月谣》的故事情节实在冗长,当初她也是跳着章节浏览,其中许多故事细节也记不清了。
谢琼乐站在谢安身边,看着他把那盏龙飞凤舞写下国泰民安的孔明灯放飞,摇摇晃晃飘向夜空。
心里还在思索着,脑子里分明追寻出一丝踪迹,却好似抓不住风筝飞走的线尾。
“你怎么会不记得。”
谢安疑惑的目光正对上她茫然的眼神。
“成安他母亲是难产离世。”
谢安的一句提示,这才让谢琼乐想起季成安的身世。
季成安与谢安是不同年同日出生,谢安出生的日子举宫庆祝,满岁就被封为皇太子。
第二年,季成安出生,季名姝难产而亡,忠孝侯痛失爱女一病不起,病愈后便辞了丞相一职。
谢封仁顾念他年迈,又辅佐谢家父子二人有功,故为季名姝产下的孩子赐名成安,与谢安同用了一个安字,又赏赐了诸多金银财宝。
据说,谢封仁当年还御赐了忠孝侯一个愿望,凡是不过分的要求,他都能为他达成。
在旁人看来,那可是一块免死金牌。
可忠孝侯不求其他,只求让季成安回忠孝侯府,并冠母姓。
皇帝当即应允,算是打了鸿胪寺卿一耳瓜子。
自那之后,鸿胪寺卿备受冷待,鸿胪寺卿的嫡子又几次科考落榜,家道逐渐中落。
季名姝难产而亡,季成安的生辰也是季名姝的忌日。
也难怪季成安不会出现在谢安的生辰礼上。
可今天,也是季成安的生辰。
“哥哥,这是阿九托我给你的礼物。”
“她为我准备了礼物?”
谢安很是惊讶,接过谢琼乐手里的锦囊。
“这是什么。”
“玫瑰。”
灵魂来自于现代的谢琼乐,一直以为玫瑰花传自于外国。
毕竟,在西方神话中,玫瑰是美神的化身。而玫瑰花,是爱情之花,象征着爱情,故而情人节多送玫瑰花给情人。
至于当代年轻人当情人节所过的七夕,也就是乞巧,是古代的女儿节。
古时的情人节是正月十五的元宵。后来的元宵,才逐渐演变成春节的句点,乃月圆团圆之日。
“玫瑰?可是制成玫瑰花饼的那个玫瑰。”谢安疑惑,端详着手里的锦囊。
锦囊不似香囊,不绣花样,闻起来也没有香味。
拉开锦囊,里边儿放着的,是玫瑰花的种子。
“种子?”饶是谢安多智,也猜不透女儿家的心思,“这是何意。”
不送芍药送玫瑰,不送鲜花送种子。
“玫瑰不仅仅可以制成花馅糕点,也可制成香囊香膏。玫瑰花鲜艳,又是红色的,花期正开在五月,可不与哥哥正合适。”
秦玖韶送玫瑰花种子,是谢琼乐的主意。
那日她在秦玖韶的花园里瞧见了玫瑰花,问了她才知道她种植玫瑰是为了制作糕点。
皇太子生辰,皇帝为积德而开粥棚济贫,秦玖韶自然也是知道的。
谢安送了她整整两箱厚礼,秦玖韶便托了谢琼乐送点薄礼以表心意。
秦玖韶的原意,是要再送两箱她从胡商手里收来的珍稀宝物。
一人送金银首饰,一人送珍稀宝物。
谢琼乐不得不感叹,这两人还真是心有灵犀,天作之合。
不过谢琼乐不会告诉谢安,这玫瑰是表女子情意的花。
现下的秦玖韶还并未对谢安有男女之情,这礼物也是她提议送的。
男女主的感情线会自己发展,她还是不要妄加干涉了。
她终究是一个局外人。
“季成安如今在何处。”
谢安将锦囊收好挂在腰间,听谢琼乐提及季成安,叹了口气:“应当在东宫吧。”
季成安入了宫,却没有来参加宴会。
“哥哥,我去瞧瞧他。”谢琼乐提步要去东宫。
谢安拽住她的袖子嘱咐她:“说话注意些。”
往年季成安都是一人独自过生辰。
他是太子,皇帝要为他举行宫宴庆祝,他不得不出面。
即使他能陪在季成安身边,却也是无言以对。
说什么,都是在他的伤口上撒盐。
“我知道。”
她才不会自己往刀口上撞。
她去看望季成安,恻隐之心可怜他身世居多,也不乏有一些想与他和解的心思。
季成安虽然待她不冷不热,但在曲府对她多加照拂,她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到了东宫,季成安果不其然在这。
东宫之主不在,东宫内与宴会形成鲜明对比,很是安静。
季成安坐在庭院外的亭子里,桌面上摆着棋局,一边还放着一坛酒。
“谁。”
季成安耳力灵敏,听到脚步声,抬头朝她的方向看来。
霜冻似的眼神,冷得如寒风过境。
“是我,季大人。”
季成安轻瞥了她一眼,收回视线继续落在那盘未解的棋局上。
孤单落寞的身影坐在亭子里,晚风轻拂他的发梢。
昼夜温差甚大,夏日夜里凉风瑟瑟,比秋风还清凉。
“你怎么不去皇兄的生辰宴。”
谢琼乐整顿好心情,故作开怀地坐在他身侧的石凳上。
她没学过围棋,只是看着黑白棋都快将棋盘摆满了,谁输谁赢的苗头都看不出来。
“我不喜欢热闹。”
季成安平时就冷冷的,现下更是同二月飞雪,被冻结的湖面面无表情。
她坐在他身边,冷得鸡皮疙瘩都要冒出来了。
“你是不是还未用过晚膳,我只带了些糕点,你先填填肚子吧。”
她手里提着食盒,里边装了各色各样的点心,有桂花糕,乳酪酥,还有玫瑰花饼。
全都是甜口的。
吃甜的,能够改善心情。
“我不饿。”季成安语气漠然。
她挪了他棋盘边的酒坛子和酒杯,放上斑斓的糕点。
“空腹喝酒会难受,还是吃点吧。”
“公主殿下,请不要多管闲事。”
他的话语冒着寒气,对她的态度是前所未有的恶劣。
“季成安,你何苦为难你自己呢。”谢琼乐盯着他,心疼地无奈叹息,“错的人又不是你。”
季成安咽了咽口水,幽幽的眼神瞄她。
“你说什么。”
季成安的结局,是孤家寡人,是爱而不得。
他守了一辈子秦玖韶,又为她而死,谢琼月很难对这样一个深情的角色产生怒火。
她不会干涉剧情,他们是书里的人物,人生轨迹亦是按照剧情发展。
可是在无关重大情节时,她仍然希望他们过得好一点,开心一点。
至少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回想起来的,不全是苦涩的回忆。
“季成安,今日也是你的生辰。”
他冷笑了一声:“害死自己母亲的人,还配过生辰吗。”
“可你的母亲是不会怪你的。”谢琼乐急忙插话。
“你怎么知道她不会怪我。”
让她这个笨口拙舌的理科生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劝说他,未免是高估她的口才了。
“那你说,忠孝侯待你如何。”谢琼乐预备用逻辑绕晕他。
季成安轻轻压着眉头,不知她为何突然提起外祖父。
“自是待我极好的。”
谢琼乐单手撑在桌上,眼光直直地注视着他:“世人皆知,忠孝侯待独女极好,视为掌中宝,千娇万宠。若是你娘是因你而死,你觉得,忠孝侯会对你这般好吗。”
谢琼乐说的当然是歪理,但是是不是歪理不重要,重要的是,季成安现在需要一个借口宽慰自己。
自季名姝离世后,无人敢在忠孝侯与他面前提及季名姝,他哪怕心里想念,也不敢与外人说起。
他小时候在外祖父面前曾说过想念娘亲,引得忠孝侯神伤。此后,唯一可说的人,他也不再说了。
“忠孝侯将你接回府里亲自教养。忠孝侯没有世子,你虽是忠孝侯的亲外孙,又改了姓氏,却也不能承爵。你觉得,忠孝侯为何执意要将你带回府中。”
“因为我是母亲唯一的血脉。”季成安顺着她的话回答。
“对呀。”谢琼乐点点头,“可即使你是你母亲唯一的血脉,忠孝侯也完全可以将你带回府里,再随意拨个人教养你。”
谢琼乐闻着他身边萦绕的酒气,想必季成安也不会深想她的话。
“但他事事亲为,待你极好,不是么。”
季成安皱了皱眉头,苦恼的样子倒像个小孩子。
“好啦,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这样糟蹋自己的身子,你母亲估计会从气得从地府跳起来狠狠教训你一顿。”
“要是她活着,教训我也是好的。”季成安喃喃着。
他是真的醉了。
她这样大逆不道的玩笑话都接得上。
“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季成安接过她手里的桂花糕,咬进嘴里,甜得发腻。
他从未见过母亲,可他为什么觉得,谢琼乐此刻像极了他的母亲。
作者有话要说:
季成安:你好像我母亲
谢琼乐:叫声妈来听听
季成安:……
其实比起当你妈我更想当你爸爸
第19章 第十九话
“醒了。”谢安瞥见他按着额角的手,轻笑出声。
季成安从床榻上睁眼起身,昨夜饮酒宿醉头疼,手掌按着发疼的额角,一眼看见谢安闲适翘着腿坐在床榻边的圆木桌边。
桌上清粥小菜,只摆了一副碗筷。
“嗯。”他沉哑的声线扯疼喉咙。
他往日饮酒节制,一年唯有生辰一日会失控难抑。
每每此时,他都借宿在东宫,不愿回忠孝侯府,触景生情。
“洗漱后起来用膳吧。”
谢安早已用过早膳,担心他的情绪这才一清早就来卧房守着他醒来。
“我记得,昨日公主来过。”
季成安醉酒不断片,昨夜的记忆清清楚楚地刻在脑子里,事无巨细。
她说的那些话,现下想来,寓意浅显,只是为了宽宥他的心结。
“她说了什么吗。”谢安好奇地收起折扇。
季成安摇了摇头,那些话,不必说给谢安听。
没有人愿意和他谈论季名姝,这些人里,也包括谢安。
谢安早前就知道他与他是同日生辰,也明悉季名姝的死因。
谢安第一次见他失控时沉默了许久,最终只是对他说,斯人已逝,还望宽怀。
怎么可能忘,这辈子,都不可能忘。
“公主何时回去的。”
谢安抬眉瞧着手握着茶匙舀了清粥入口的季成安,眉眼淡漠与往日无异。
谢琼乐究竟对他说了什么,竟让他一改常态主动问起她来。
“我回东宫时,见她与你坐在亭子里。你睡着了,她在一旁吃着糕点。”谢安浅笑着说,“我遣人送你回来休息,她就回去了。”
“如此。”
谢琼乐昨日和他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又是说谢安与秦玖韶,又是说她近日看的戏本子,话里话外无非是告诉他,不必吊死在一棵树上。
最后又叹气,说了句缘分天注定。
也不知她那话,是说与他听,还是说与自己听。
谢琼乐从白芷学院下学,习以为常地要往醉仙楼去。
“季大人?”
“公主。”
“你怎么会在此?”
谢琼乐疑惑地打量他,他换了一身孔雀蓝的暗纹常服,身上已无酒气,唯有淡淡的皂角清香。
“公主可是要去醉仙楼。”
“正是。”
“我也要去,便在此等公主一同前往。”
谢琼乐脑子转得飞快,昨日秦玖韶刚给谢安送了玫瑰种子,谢安不能随心所欲地出宫,许是派了季成安来送东西。
“是我哥有东西要给阿九。”她试探着开口。
季成安将手里的木盒递给她,谢琼乐耐不住好奇打开来看了眼,是一本平平无奇的菜谱。
“我哥哥倒是学聪明了。”至少懂得投其所好了。
季成安同谢琼乐一齐到了醉仙楼。
“软软,快来尝尝,我又研发出了一道新菜。”
秦玖韶一把就将季成安身前的谢琼乐给拉走了,留下季成安慢悠悠地跟在她们身后。
软软。
这个昵称取得极好。
季成安噙笑,小姑娘家在皇宫里被娇宠得身娇体软,合适得很。
谢琼乐取筷浅尝了一口这绿油油的菜,立刻吐了出来。
“呸呸呸,这,这是什么菜?好难吃。”
谢琼乐舌尖发苦,忒了好几口口水,又喝了杯水才缓过劲来。
“这是香椿。”秦九韶好笑地解释。
“香椿?”谢琼乐苦着脸。
取了这么个好听的名字,味道怎么这么难吃。
“不好吃。”
谢琼乐摆了摆脑袋,撇着嘴不愿再碰那道菜。
“你爱吃甜的,这香椿味苦偏涩,也难怪你不喜欢了。”
秦玖韶笑着,这才注意到站在厨房门口的季成安。
她记得他,软软说这是她的哥哥。
莫非也是位皇子?
“软软,这位也是皇子殿下?”
她一眨眼就被吃的诱惑走了。
谢琼乐后知后觉地才想起季成安跟着她一起来了醉仙楼,他一路上又不说话,她都快忘了他的存在。
如果季成安有什么超能力,一定是隐身术。
“不是,他,他是……”
谢琼乐还没想好要怎么介绍季成安,季成安自己开口了。
言简意赅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