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负三恩（完）
一种秘术。
消除人一年的记忆，让人忘却前尘往事。
只是它有代价。施展这种秘术后，被施术法之人的修行会大受影响。
天赋在悄无声息间被摧毁，修行功法事倍功半。
这秘术大抵是万无一失的，否则掌门不会如此仁慈地将季青扬留在归云门。
只可惜，季青扬是个意外。
其实忘记未尝不好。
一无所知的季青扬可以对归云门感激无尽，可以心甘情愿为秦子瑜赴汤蹈火，也可以受尽苦痛却毫无遗憾的毅然赴死。
可秘术失败了。
它推翻了原著的设定，让季青扬不得不反叛。
……
又一次被人甩在地上时，洛明深叹了口气。
与虎谋皮果然危险。
流风门早已衰落，何必斩尽杀绝呢。
怎么说也是君子之交啊，露出一副小人面孔不太合适吧。
洛明深百无聊赖地想。
几个押她过来的归云门弟子匆匆出门。房门合上，屋里便只留了洛明深和掌门、长老几人。
“孽徒！”
掌门一改平日和蔼可亲的模样，双目赤红，面容有些狰狞。
洛明深伏在地上，低头沉默着。
“你还和那江延说了些什么？！”
洛明深依旧不语，却慢慢站起身，挺直了身子。
被这样一个人俯视，确实不太舒服。
掌门看到她的动作，怒火愈发旺盛。
“混帐！你……”
洛明深冷冷地打断了掌门：“该说的都说了。江延告诉你的没错，秘术的传闻是我说与她的。”
掌门的眼神阴鸷地问道：“季青扬，我归云门对你有恩有义，你却偷盗赤血莲在前，传播不实谣言害我门声誉在后。忘恩负义，不孝不忠，该当何罪？”
洛明深望一圈旁边正要出声回应的长老，明白过来。
即使没了外援归云门在江延的攻势下已是强弩之末，掌门也要将一串罪名安给她，秉持一种十分荒谬的光明正大来处死她。
掌门的虚伪竟然到了这种地步。
怪不得说，反派死于话多。
想必这些长老中，也有不知门中秘辛之人吧。
长老们的声音未起，洛明深先行高声道：“这并非什么不实传闻。”她声音洪亮而笃定，掌门的神色一变。
“不可能！”
瞬息之间，掌门也仅是变了脸色，犹豫一刻后什么都没做。
大概是从未失手，此刻的掌门也依旧没有考虑这种可能。
“我为何知晓？”洛明深的目光变得意味深长。
她露出讥笑：“掌门，你七年前对我施这秘术时，恐怕不知，这秘术在会我身上失败。不，应该说失败了一半。我的天赋被削弱，记忆却完好无缺。”
长老们互相对视，气氛悄然变化。
“拿下她！”掌门怒不可遏，急忙令道。
“您想知道我记得什么吗？”洛明深一笑，“当初在雪地里，拦截我和父亲的一众盗贼是归云门门人。秦师兄守在树后，在我父亲被杀后出来救我一命。”
“掌门，我父女二人干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需要自诩正道的归云门前来肃清？”
“不论正道还是魔道，拦路抢劫的确是盗贼。我父亲身有疾患，你们却盗走了我母亲千辛万苦得来救命的赤血莲。”
镇门之宝？不知镇的是腐朽还是贪婪。
洛明深冷笑： “归云门于我确有三恩。杀我父亲夺我财物，却又留我一命之恩，除我记忆封我经脉，却又收留我在归云门之恩，亲手送我去刑堂九死一生，”她直视着掌门，“掌门，你我可算有一场师徒之恩？”
她想，我身负三恩，不知如何才能报答归云门对我这三重深厚的恩情。
可想而知，不曾忘记这一切的季青扬怎能无动于衷。
她亲眼目睹父亲被杀害，却不得不按照剧情认贼作母，她深知秦子瑜的利用和冷漠，却不得不对他忠心耿耿情根深种，她明白前方等待自己的结局一片黑暗，却不得不义无反顾地接受死亡。
被世界意志按着头屈服，一言一行不再受自己掌控。季青扬脱出了世界原定的剧情，有着属于自己的清醒，却承载了不会出现的绝望，对发生的一切无可奈何。
秘术失败了。
只是一个小小的纰漏，便让关于季青扬的一切天崩地裂。
围成一圈的长老神色各异，沉默的气氛下是涌动的暗流。
知道此事的人不在少数，不论心安理得还是良心有愧，她们统统选择包庇和隐瞒。不知此事的人也不少，她们坚信的正义在一瞬间坍塌，崇尚的信仰黯淡下来，被她们视作家乡誓死守护的地方也失了颜色。
掌门的脸色铁青，“颠倒黑白，妖言惑众！”
洛明深不置一言，只是嗤笑一声。
今日结局无外乎一个，不如畅快直言，让掌门束手无策一番。
她这等小人物，掀不起什么波澜，最多逞一时口舌之快。
洛明深感到身体又一次开始隐隐作痛，不知是否是因为江延开始进攻归云门了。
不过这次世界意志怕是没有机会了。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怕是活不过世界意志出手的时候了。
她听到掌门开口。
……
“处死她。”
一片刀光剑影中，洛明深的意识渐渐脱离。
“恭喜宿主脱离世界‘身负三恩’。”
她闭上眼，问：“七七，任务完成度多少？”
“80%。”
“……不是0%和100%二选一？”
“……咳，明深啊，按理来说是这样，但是这个世界你间接死在了江延手下。”
江延也算任务一部分。
可归云门与江延，她只能二选一。
洛明深躺在床上，想起了梁悦。
“……七七，他是守卫者吧？”
……
系统沉默了半晌。
“就种种迹象来说，是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好像比上篇扑得更厉害(?_?)，我发完第二个世界大概要断几天了，第三个世界大概会小小地换一下套路……话说，是不是不写感情线所以扑了？我枯了。
守卫者
从接到室友“有个男生找你”的通知后，洛明深便想排除一下所有相熟的男生，发现根本没有这样的人之后，她十分疑惑。
这人甚至认得出她的舍友。
她走下台阶，向左右张望，却又毫无异样地流转开来。
看样子他并不认得她。
洛明深不假思索地向前准备搭话，却在迈步的瞬间灵光一闪。
！！！
一定是他。
洛明深正准备转身溜之大吉，少年却已经注意到她的动作，犀利的目光硬生生阻止了她的动作。
洛明深佯装无事，继续走向前，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
“你是洛明深吧。”他开口。
……
他是宁琛，是梁悦，真名叫做纪铭希。
他竟然与洛明深一个学校，比她低一级。
纪铭希是通过系统锁定洛明深，并且找到她的室友的。
对于这一点，洛明深对049进行疯狂的讨伐。
“四九，你看人家的系统，定位找人无一不能。你呢？怎么这人出现在眼前都认不出来？”
049：“……欸，经费问题，咱们没守卫系统那边那么高的配置嘛。”
洛明深：“要你何用。”
系统：“硬件的缺陷就能咱们之间的隔阂吗，我以为咱们至少也是心灵的契合啊。”
洛明深：“连硬件都没有，你还敢谈心灵？”
正在洛明深激烈批判049时，纪铭希突然语出惊人。
“上个世界，是我指定要跟着你的。”
洛明深：……？！
我们什么仇什么怨？
洛明深看了眼纪铭希不算太好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发问：“这……为什么？”
“‘寒城令’那个世界，是我协助守卫系统的第一个任务世界啊。”纪铭希脸色有些不满，似乎对洛明深很有意见。
洛明深没心没肺地符合：“巧了，我也是，不过没有系统。”
纪铭希莫名听出了一种嘲讽。
……聊天似乎已经被终结。
沉默一分钟后，洛明深回过味来，探寻的目光游向纪铭希，“所以说，你新手世界就失败，觉得不甘心，非要扳倒我一次？”
纪铭希神色一僵，扭过头去不看她。
洛明深笑了一下。
挺别扭的。
她终于转过头去，第一次细细打量纪铭希。
他面容清秀，既不似宁琛冷面，也不像梁悦精明。
第一个世界中，她对宁琛莫名的情感悄悄浮上水面。
纪铭希注意到她的视线，装作不在意地说道：“怎么，好看吗？”
洛明深十分诚恳：“挺可爱的。”
纪铭希忆起上个世界在他面前人设崩坏的季青扬，差点克制不住想进行暴力行为的欲望。
他深吸一口气，准备说正事。
“诶，话说，你第一个世界的宁琛是怎么装出来的？根据上个世界的梁悦来看，我觉得你没那天分啊。”
纪铭希脸红了：“……”
他压了压火气，劝说自己平静，“新手前两个世界有优待，第一个世界必要时我可以交出身体控制权以符合人设，第二个世界则可以容忍我人设一定程度上的崩坏。”
洛明深了然地点了点头，接着深意地看向纪铭希。
她想，第一个世界里，纪铭希应该根本没控制过宁琛的身体。
还有这个一定程度的崩坏。
洛明深敢打包票上个世界纪铭希的崩坏程度至少超过了百分之五十。
……不愧是与世界意志同气连枝的守卫者。
纪铭希突然停下脚步，正了正神色。
“洛明深，别再反叛了。”
此语一出，洛明深对他刚刚浮现的一点点好感立刻灰飞烟灭。
别再反叛。
不再为反叛系统做事，还是不再反叛了。
洛明深觉得这话有点刺耳。
这就像强迫一个写作多年的作家封笔，逼迫一个救死扶伤的医生杀人，让习惯浴血沙场的将军去做书生。
这不太可能并且有点可笑。
她带着点痞气地笑笑：“这可不是单纯地反叛，我这是在赎命呢。”
纪铭希盯着她：“守卫系统一样可以做到。”
向守卫系统赎命也是一样。
一瞬间，洛明深仿佛又一次看到了当时宁琛眼中闪过的希冀。
她恍了恍神。
049仿佛收到一级警报，在洛明深的脑中炸开，“明深啊明深啊，不要被他蛊惑了！守卫系统一贯会忽悠人，咱们系统虽然没他们高级，但绝对和你的精神高度契合！”
洛明深回神，在系统的嚷嚷声中艰难地开口：“……为什么是守卫系统，我需要理由。”
纪铭希注视着她，“洛明深，世界剧情不应该被打乱。命运有它既定的轨迹，反叛只是在扰乱它。”
只是这样吗？
洛明深眯起眼：“纪铭希，这两个世界里，每个需要反叛的人，都有他们自己的理由。只是因为世界意志而被迫服从，连自己的言行举止都无法随心而控，我认为这太荒谬。”
049：“说得好！”
纪铭希叹了一口气。
他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洛明深等待他开口。
纪铭希继续道：“想必你的反叛系统并未告诉你，我们脱离世界之后，世界的后续发展吧？”
一直聒噪的049突然沉默。
“第一个世界，你扶持萧云辉推翻宁铮的政权，你以为这只是完成了反叛。可战火挑起，无数安居乐业的百姓被征为王兵，短短几十年内朝代不断的更迭导致国家根基动摇，生灵涂炭。”
他似乎有些愤怒了：“萧云辉倒还好，第二个世界中你居然选择了江延？那人狼子野心，吞并了归云门后，又企图吞并其他大小门派，扰得江湖不得安宁。其中无端死去的人，你不觉得他们更加无辜吗？
你的选择带来的无数蝴蝶效应，你知道会造成多少伤害吗？”
……
面对他的质问，洛明深难得的沉默了。
这话实在犀利。
“……可是，纪铭希，这不公平。诚然，舍弃小我，顾全大局是个正确的选择。可因为世界意志，明知一切真相的季青扬认贼作母，至死都栽追逐一个谎言，这并非季青扬的意愿。因为世界剧情，因为命运轨迹，她没有选择的权利，甚至不能控制自己的言行。”
她慢慢说着：“这不是主动舍弃小我。这是你们守卫系统强迫他们选择绝望。”
洛明深直视着纪铭希，“因此，你的意思是，即便这么做有违公平，忽视了人格，但只要世界剧情走在正道，就无所谓吗？”
她想起第二个世界中季青扬记忆的留存。
“事实上，这一切疏漏，都是世界意志的问题。它一叶障目，简单粗暴地选择抛弃，又美其名曰顾全大局守卫正道。”
纪铭希反驳道：“在出现意外时，及时亡羊补牢才能弥补错误，而不是像你们进行反叛，让世界越来越乱。”
小世界有它自己的规律，打破规律只会造成更多的牺牲。
“……不，你们没有把这些小世界里的人真正当做人。”
真正的，有思想的人。
你们只是把他们当做一个意外，一个错误。
这与电车问题有些微妙的相似，却绝不仅仅是一个衡量生命多少的问题。
她做出的反叛是符合公平和情理的，即使这些蝴蝶效应再惨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