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喻心里发虚,等他松了手,立刻回了屋。
片刻后,柏子仁把板凳放回屋内,又离开了。
傍晚,晚霞染红一片天时,他依旧没有回来。
白喻担心了须臾,他可从未这么晚没回来过。
直到天色彻底黑下去,星辰挂在空中闪烁,屋里仍然只有白喻一人。
她留好门,脱了鞋袜,上炕盖好被子,打算先睡一觉。
第二十章
柏子仁一夜不回来,她总不能一夜不睡。
夜色最浓时,一道极寒的阴气轻轻吹开未关的门,慢慢溜了进来。
屋内温度瞬间下降,梦中的白喻不由打了个哆嗦,脚也不自觉地收进被窝。
它一步一踱,靠近了白喻。
月光透过纸窗照在它身上,地上却未出现阴影。
它飘到白喻上方,微笑着打量她,手指抚上她的脸颊,微微一拍。
白喻的脸被冻得僵了一下,她猛睁开眼,把被子甩到它身上,自己跳了起来。
她就知道这东西今晚得来找她!
落舒院几乎日日都有旧人死,新人住进来,所以按理说,这鬼早该来找她和柏子仁了,但它宁愿去杀刚来的新人,也不进自己这屋,那就有大大的问题。
白喻自认没有那个震慑鬼怪的能力,但不代表柏子仁没有。
今晚柏子仁不在,所以她虽躺下了,却并未睡着。
白喻跑到门前,把门锁好。
她是修仙之人,血液能克鬼,根本不怕它伤到自己。最重要的是,她好奇这个鬼很久了。
她苍蝇搓手:“嘿嘿,我可等你好久了。”
鬼留着一头贞子般的长发,淡蓝的衣裳又破又烂,上面还凝固着一滩血迹。
它很快挣脱被子,张牙舞爪向白喻扑过来。
白喻恶心一瞬,连忙躲开,顺手抄起板凳砸向它。
“嘭”一声,板凳掉落在地,鬼却安然无恙。
她搓搓手指,没想到物理攻击不管用。
交了几手,白喻便发现,它身体不够灵活,也没有什么武功,完全靠蛮力输出。
这就好办多了。
在鬼又一次扑过来时,她虚晃一招,手迅速掀开它的发帘,终于看清了它的真面目。
虽然它脸上灰白,有些地方还脱了皮,露出腐烂的组织,但白喻还是认出了它是谁。
上官家的四小姐。
第一次来此时遇见的那个脏兮兮的女人。
她死了?
难道在上官家作恶的鬼不只一个?
鬼吃了一惊,下手更加疯狂,招招式式都在往白喻命门上砸。
白喻也不是吃素的,划了手心,把血往鬼身上甩。
女鬼碰到血后,立刻被烫起一片烟雾,她自知不敌,转身破窗跑了。
白喻也没继续去追,柏子仁都追不上,她更不可能追上了。
她找了几张纸把窗户糊好,望着漆黑一片的屋子,后知后觉地开始害怕。
她立刻钻回被窝,心里有点想念柏子仁。
第二日天刚亮起来,白喻便起了床。
天空灰蒙蒙的,云像一团烟雾笼罩了半边天,清晨的露水凝结成霜,铺在草叶上。
小丫鬟早便拿着扫帚开始扫地了。
白喻眼前一亮,忙拿了板凳出来:“你们每天早上都起这么早?”
小丫鬟掀开眼皮瞭了她一眼:“你今日怎么起这么早?”
白喻笑:“嗐!这不是昨晚睡早了吗。”
她又露出八卦的表情:“欸,你们那个什么四小姐,给我讲讲呗。”
小丫鬟打个呵欠,懒洋洋扫着地:“她没什么好说的,长得不好看,心思不正,没什么才能,还是个庶女,她姨娘上年也死了。”
白喻:“她什么时候疯的?”
小丫鬟:“上个月从山上回来就疯了。”
又是上个月从山上回来。
白喻:“她现在都疯了,还住在那个什么云什么院?”
小丫鬟:“是花屏院。夫人早便把她安排到柴房了。”
白喻点点头,又与她聊了几句,便起身去了柴房。
柴房地处偏僻,内里狭小潮湿,说是柴房,其实也没有多少柴火。
昏暗的房间里躺着一个人。
初清的阳光一束一束透过窗洞照进来,微小的浮尘在其间翻涌。光落在那个人的脚边,却如何也不肯再进一步。
白喻轻手轻脚地靠过去,叫了声:“四小姐?”
人一动不动,周围一滩未干的血。
她心底涌起不好的预感,立刻站起来往外跑。
刚到门口,一群人呼啦啦跑了进来,拦住她的路。
为首的正是招她进来的管事。
一个小厮上前试了试四小姐的脉,摇了摇头。
管事立刻招呼着小厮把白喻绑了起来。
全程白喻一声未吭,也不反抗。
这种一看便早有预谋的事,争也争不出什么,还不如乖乖随他们走,看看他们要干什么。
小厮把她绑了好几圈,扔进另一个柴房。
这个柴房明显比四小姐那个好得多,至少不潮。
白喻挪到草垛上,自己寻了个舒服姿势躺下。昨夜没睡好,现在正好补补觉。
结果这一觉睡到下午。
中间无人来给她送饭,也没人来给她松绑。
她呆呆坐起来,一直等到夜幕降临。
缠了四五圈的绳子依旧挡不住白喻,她稍微用力一挣,绳子便断开。
说实话,白喻有些无语。
别人穿书都是一些娇娇柔柔的小姑娘,她倒好,是个力能扛鼎、倒拔垂杨柳的小姑娘。
不过若真要选,她还是会选这种力大无穷的。
今晚的夜色格外沉郁,似乎昭示着要发生什么不同寻常的事。
明明刚黑下天,路上却几乎没有人,也没有亮着灯的房间。
白喻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到了上官婉月院子。
上官婉月的院子也是一片漆黑。
她跟着白日的记忆,很快摸进放赤金镜的房间。
她为什么非要上官婉月给呢?她不能自己拿吗?
哼,今天拿了赤金镜,她明日就走。
房内黢黑,但在月光下,大体上还是能看清的。
桌上并没有昨日看到的镜子。
白喻心里一惊,挨个地方翻找。
毫无所获。
空中的白玉盘不知何时变成了红玉盘,几只乌鸦扑簌簌飞上枝头,黑豆大小的眼乌溜溜转着,整个上官府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白喻小心翼翼翻找了许久,直到一声尖叫打破这寂寞的夜。
声音凄厉无比,响了半晌,听得人后背发凉,头皮发麻。
紧随着的,是一声似人非人,阴戾痛苦的嘶吼。
上官婉月的院里立刻亮起灯笼,不少人出门去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随后,尖叫声此起彼伏,迅速响彻上官府。
第二十一章
白喻搓搓胳膊,透过窗缝去看外面出了什么事。
几道火光冲天而起,迅速织成一个牢笼,把暗黑的夜照得亮如白昼。
透过牢笼,依稀能看见外面沉沉的夜色和红如血的月。
尖叫声逐渐消失,沉重的滑动声却越来越近。
院里的丫鬟小厮面色惊恐,急急往自己屋里躲。
白喻眼尖,在明亮刺眼的牢笼上看见了一个人。
但笼子实在太高,那人又小,几乎快与笼子融为一体,白喻便看不清那是谁。
越是这种时候,她越想柏子仁。
虽然他常欺负她,但不得不承认,他有很高的安全感。
白喻匆匆爬上房梁,竭力挡住自己的身形。
她不是主角,没有与邪恶势力一战的实力,对炮灰来讲,这种时候还是躲起来比较安全。
消失的尖叫声突然又出现了,只不过这次声音明显距离她们很远,似乎不在上官府中。
白喻细细回忆方才看见的火笼。
火笼庞大,只能看见织结在一起的顶部,顶部向四面八方延伸,范围宽大,不见底部。
如此想来,这牢笼似乎困着的,是整个一隅城。
白喻心里一紧,难道有人要屠城?
不会是柏子仁干的吧?
她越想越觉得这像柏子仁的风格,心里不住斥骂自己为什么不早来偷赤金镜。
想着,她身旁忽然出现了一团黑气,黑气迅速伸出手脚,要来捉她。
白喻跳下房梁,满屋子躲,但小小的黑气实在太过灵活,她只能跑出屋子。
来到院子,她才发现几乎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情况。
奇怪的是,不论丫鬟小厮速度如何,那些黑气都追不上他们,并且它们似乎也在有意把人往一个地方赶。
察觉此事的白喻放缓脚步,果不其然,黑气也慢了速度。
她彻底放松下来,停下步伐。黑气似乎有些意识,见状,上去碰了碰她的脖子,却不捉她。
白喻“嗷”的一声窜起来,捂着疼得要命的脖子:“你急什么?我跑累了,歇歇。”
如她所料,黑气果真有意识,它晃晃身子,做了个请的动作。
白喻不情不愿地顺着它指的方向走,黑气再也没碰她。
有个丫鬟忽然叫起来:“三小姐救救我们!”
说着往前扑去。
所有人下意识看过去。
蓝衣的上官婉月依旧柔弱整洁,正一脸漠然地看着满院子鬼哭狼嚎的丫鬟小厮。
察觉有人扑过来,她看也不看,广袖一挥,那个丫鬟便飞出去,抽搐片刻,气绝了。
众人见状,疯了一样往院外跑。
上官婉月一动不动,照旧站在亭子里,满脸冷漠。
白喻望一眼满身戾气的上官婉月,若有所思。
跑出院子,外面乱跑的人见白喻如此淡定,不由向她求救:“道长!救救我们!”
白喻立刻招呼他们:“你们不要乱跑,跟着黑气走,它就不会捉人了。不过千万不要停下!”
众人纷纷效仿。
黑气一路引着他们出了上官府。
又走了半个时辰,来到了一大片空地。空地似乎是什么庞然大物推平的,地上还残留着一些断壁。
空地上早聚集了上千人,有官员富商,也有平民百姓。
白喻汇集在上千人中,突然有了一种上学时等升旗的错觉。
从他们到空地上时,黑气就已消散。
白喻观察了一番,离开空地,黑气果然又出现了。
就在她百无聊赖时,人群忽然沸腾起来。
她抬头望去,高高的屋顶飞上一个淡蓝色的身影。
淡蓝色的衣袍在风中翩跹,身影笔直,好似下一刻便要乘风飞去。
有人高呼:“上官婉月!你要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上官婉月淡淡重复一遍,平静的神情一瞬变得咬牙切齿,“我要你们死!”
人群静了一瞬,进而更加沸腾。
上官婉月冷冷一笑:“你们,大概还不知道我是谁吧?”
前面的人问:“你是谁?”
上官婉月的脸扭曲起来:“我是上官青啊。”
“上官青?”
人们交头接耳,显然不知道上官青是谁。
上官婉月走了几步,语气麻木:“也是,你们怎么会知道上官青。那我换一个说法,我是上官府,那个貌丑无盐、心机深沉、嫉妒陷害嫡姐的四小姐。”
说到最后,她哈哈大笑起来。
她双目赤红,声音哽咽又委屈,不停走动:“我不是这样的。”
立刻有人应和她,试图安抚她的情绪:“对对,我们其实都知道。”
她猛甩动袖子,长袖与空气碰撞出飒飒的破空声:“不,你们不知道。你们只愿意相信你们听到的。”
人群窃窃私语。
中间忽然飞出一个锦衣华服,簪花满头的贵妇人。
贵妇人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掐着脖子,满脸暴起的青筋,双眼突出,正竭力蹬腿。
上官青拢起袖子,似笑非笑看着她:“卓如,还记得向兰吗?”
卓如嘴里发出“嗬嗬嗬”。
上官青似乎也没想听她的答案,自顾自:“奥,你肯定不记得了,这些年你杀的人实在太多了。”
她锤锤胸口,声音痛苦无比:“那是我母亲。你不仅不放过她,你还不放过我,这些年真是辛苦你不停地折磨我。”
她又想起什么,松开拳头,笑起来:“没关系,我也杀了你女儿,上官婉月。”
她低下头,碾碾脚下的砖瓦:“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她吗?”
她疯狂大笑:“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上个月她邀我上山游玩,却趁我不注意推我下悬崖,我因此得了机缘,与她换了身体。”
说到最后,她笑得直不起腰。
上官青缓了一会,痛快地看着卓如:“这段时间,在我身体里的人,一直都是上官婉月。我看着你不停地折磨她……”
卓如痛苦摇头,眼泪止不住流。
上官青冷静下来:“你哭什么?我可从未哭过呢。你做那些事的时候没有想过因缘果报吗?”
她手掌捏紧,卓如的身体便如鞭炮一般,自下往上,寸寸炸开。
底下的人尖叫着往四周散去,徒留卓如凄惨喊叫。
整个过程持续了两刻钟,卓如才彻底死亡。
众人看上官青的眼神带上了剧烈的恐惧。
第二十二章
一个男人实在受不了这种氛围,大喊:“这是卓如犯的错,与我们何干?”
却无人敢应和。
上官青捋捋长袖:“何干?你们肆意唾骂,败坏我的名声时,怎么不说与你们何干?”
男人心底一抖,一把拽出藏在人群里的上官宏,抖着声:“放了我,否则我就杀了你爹!”
上官青手一顿,恍然大悟:“啊,我太激动了,竟忘了还有这个老东西,真是多谢你的提醒。”
上官宏努力保持冷静威严,语气却是软的:“青儿,是爹的错,爹不知那毒妇对你做过这么多惨绝人寰的事……”
上官青冷冷听完,眼中像含了冰渣子一样:“你觉得,我会信吗?没有你的纵容,好色,不闻不问,我不会变成这样。不过,看在你至少养了我的份上,我不亲自杀你。”
上官宏有一瞬的高兴,随即身体一震。
不亲自杀他,什么意思?
上官青漫不经心地笑着:“上官家的奴才们,知道为什么鬼只杀身份低贱的你们吗?哦,还有那些来此驱鬼的外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