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嬷嬷没有理她,举起帕子对着油灯仔细打量,口中问道:“小姐的帕子是自己绣的么?”
江停云面不改色地摇摇头,装作记不真切,又努力思索的样子:“不是。好像是四皇子府上的丫鬟给我做的吧,那个叫当归的。”
刘嬷嬷转头睨了她一眼,道:“当归若是敢给主子用这种东西,早该被赶出府去了。”
她嫌弃地挥了挥手里的帕子:“这针脚、这花样子,怎么能这么差,五岁的小姑娘绣得都比这个好,扔到大街上都没人要。”
江停云被人当面指责绣工,心里却是甘之如饴,默默念道:快把它扔在大街上吧,千万别再打量这帕子了。
她上前一步,抬起被缚住的双手想把帕子收回来,口中道:“您说得是,回去我就把她骂一顿。我这就把它收起来,可别污了您的眼。”
刘嬷嬷一点也不像个饱受病痛折磨的人,颇为敏捷地一闪身,躲开了她的手。她低头瞧着帕子,伸出手捏了捏帕子异常宽厚的封边,顿时面色一变。
江停云这下真的心凉了,眼睁睁看着刘嬷嬷手上施力,将封边撕开来。
刘嬷嬷将刀片拿出来,举在眼前,对着江停云道:“哟,小丫头片子还挺聪明的,这招不错。”
江停云冷下脸来,看着刘嬷嬷,心中盘算着自己猛地扑过去,能有几分把握将这个刘嬷嬷撞晕过去。
刘嬷嬷举着刀片走到她身边,用空着的手把江停云被绑住的双手展开朝上,将那枚刀片放在了她的手里:“刀片还你,手帕我没收了。”
江停云:“……”
她实在是有些搞不清楚这是一个什么状况了,发现了自己私藏刀片的刘嬷嬷,居然把刀片还给她了?自己莫不是还躺在床上,正在做梦吧。
“为什么把刀片还我?”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刘嬷嬷,脑子飞快地转着,难道这又是刘肃搞出的什么阴谋?
“因为——”刘嬷嬷有些得意地拉长了声音,这个表情令江停云莫名地感到有些熟悉,她的心悄悄地跳了起来——
“因为我是你亲爱的陶嬷嬷呀。”
谢寻!
江停云蓦地睁大了眼睛,压低了声音吼道:“你疯了?”
刘肃把自己关起来,焉知不是在用自己钓鱼,赌叛党会不会派人来救她。若是布置重兵把守,不论派来的是什么人,恐怕都能让他有去无回。
谢寻竟然这么大胆,敢这样大摇大摆地易容进来。
谢寻一笑:“我没疯啊,但我看你刚才快吓疯了。”
时间紧迫,那婆子随时有可能回来,江停云努力平静下来,不跟他说废话,直截了当道:“我的裙子,袖箭。”
谢寻神色一肃,正色道:“这样不好吧。”
江停云催促道:“哪有什么好不好,我说好就是好,你的速度肯定比我快。而且缝在裙子里,又不是贴我身上了,拿就是了。我还没说什么,你怎么倒不好意思上了?”
谢寻闻言,立刻一把将刀片从江停云手中拿过来,口中道:“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说着便蹲下身去掀江停云的裙子。江停云低头看着他,见他多少还是有些别扭,正微微别开脸去,手倒是又快又稳,很快便把袖箭并十二支箭拆下来了。
他站起来把江停云手上的绳子解开,帮她把袖箭系好,又重新捆上绳子。
争分夺秒做完了正事,江停云才有空问道:“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
谢寻道:“刘肃到了扶风,便整日待在这座府邸里,不知道在做什么。我们的人都已到了扶风,有内鬼的那队在明处,是最后到的。”
江停云记挂着那婆子快要回来的事情,也来不及同他讨论,点点头,又问道:“真正的刘嬷嬷呢?”
谢寻道:“在净房里睡着了。等陪你们回去了,我再去把她弄醒。她在值守的时候睡着,若是让旁人知道了,就要吃不了兜着走,她不敢声张的。”
就是睡着了?江停云有些狐疑地看着谢寻。不过她很快捕捉到谢寻话语里的意思,把此事抛在了脑后,蹙起眉头道:“你还要走?”
谢寻颔首:“队伍里还有事情需要我处理,我在外面比在这里有用。刘肃既然没有立刻杀了你,恐怕你对他还有用处,至少一时的安全无虞。”
他顿了顿,抬手点了一下江停云发髻上的簪子:“之前怎么不吹哨子?我看刘肃忽然加强了护卫,一直找不到机会联系你,才想着进来看看。”
江停云摇摇头:“还不是时候。”
她不由得叹服谢寻的大胆,明知刘肃加强了护卫,还敢混到他的府邸里面来。
谢寻被她气笑了,问道:“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吹,刘肃把刀架在你脖子上的时候?我就算是神仙,也赶不上救你。”
江停云没有答话。她不习惯依靠别人,能自己想办法就自己去解决,否则若是有一天,她依靠的那个人不再愿意让自己依靠了,她又该怎么办呢?
谢寻似是有些无奈,看着她道:“公主,我们都是你的臣子,是为你开疆拓土的利刃,你要学会驱使我们。”
作为一个CEO,江停云曾经也有许多下属,他们拿钱办事,看好的是江停云作为老板能为他们带来的收入和职业前景,彼此之间信奉的是合约精神。
而如今却有一群人跟她素未谋面,却无条件地忠于自己,甚至愿意为了自己与一个王朝作对,仅仅是因为自己的姓氏血缘,这很难令她信服。
江停云正想再说什么,谢寻却神色一变,抬手制止了她。两人悄无声息地回到门口站定,便听到婆子敲门的声音,她在门外笑着解释道:“让小姐和刘嬷嬷久等了,在醉冬姑娘的指点下找东西费了好些时间。”
好姑娘!江停云不由暗暗赞赏醉冬的机灵。
刘嬷嬷出去拿了换洗的衣物,回来给她解开了绳子,江停云躲到屏风后面将衣服换了,走出来将包好的衣物还给了婆子,笑道:“原来是虚惊一场。”
这个年纪的小女孩,日子不准是常事,那婆子也不觉有异。三人便准备打道回府。
刘嬷嬷低声嘱咐婆子:“小姐脸皮薄,此事不要再提了。”
婆子连忙应了。
到了屋里,江停云安安静静地回到床上躺下,屋子里又恢复了平静。刘嬷嬷坐着喝了会儿茶,忽然间又坐立不安起来,忍耐了半天,才露出苦不堪言的神色,捂着肚子匆匆出门去了。
江停云支着耳朵,听着外面根本不存在的动静。过了许久,她朦朦胧胧地几乎要睡着,才听到轻手轻脚的开门声。
她悄悄撑开一丝眼帘,看到真正的刘嬷嬷微微弓着腰,揉着脖子,一脸心虚地走了进来。陪江停云去净房的婆子见她来了,一脸殷勤地起来给她让座。刘嬷嬷也不客气,径自坐了,压低着声音问:“没什么事吧。”
婆子连连摇头:“什么事都没有。”
刘嬷嬷满意地点点头。
江停云放下心来,感受着左手手腕上沉甸甸的重量,合上眼睛睡着了。
第二日,屋子内风平浪静,江停云百无聊赖地坐在椅子上,思索着刘肃不同寻常的安静。既然双方都到了扶风,为何他却没有行动呢?
刘肃既然在路上那么赶,想必是要争出些时间来,可是这时间争来了,他却又按兵不动了,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呢?
她若是叛党指挥,不如趁这个时间派人去山洞中探探路,刘肃若是在山洞里请君入瓮,派了人去就能识破他,而刘肃若是没有布置,便能提前运出些财宝,倒也不辜负刘肃给的这个机会。
江停云不经意间抬头,却看见刘肃身披玄色战甲,腰佩宝剑,正全副武装地大步穿过院子,向着屋中走来。
这是怎么了?她不由得神色一肃,握紧了拳头。
刘肃踏进屋内,众嬷嬷急忙行礼退到一边。他手扶宝剑,踱步到江停云身前,打量了她片刻,抬手道:“带走。”
身后侍卫应喏,有二人越众而出,一左一右拉起江停云的胳膊,带上她跟着刘肃向门外走去。
江停云一边身不由己地向外走去,一边转头去看被留在原地的醉冬。这是要开战了么,自己被带走,醉冬却留在了府邸里,两人若是分开,醉冬要怎么办……
醉冬看着她摇了摇头,眼神示意江停云不要为她担忧。江停云此刻也做不了什么,只好转回头来,关心起自己眼下的情况。
她被一路带到一辆马车前,侍卫解开了绑住她双手的绳子,又给她带上了铁质的镣铐。江停云转动了一下手腕,心中倒有些满意,至少双手能活动了。
江停云被推上马车,刘肃却没有骑马,反倒一掀帘子跟了上来。马车缓缓启动,逐渐加速起来。江停云端坐在车上,眼观鼻鼻观心地同闭着眼睛假寐的刘肃面面相觑。
刘肃忽然睁开眼睛,看着江停云,露出一个略带嘲讽的笑,说道:“滇州派来了数倍于表面上的人,对吧——江国公主。”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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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江停云觉得,要是再多来这么几次,自己迟早要得心脏病。
听到刘肃话语的那一瞬间,她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刘肃这样直截了当地说穿一切,是打算……图穷匕见么?
其实她并不讶异刘肃知晓她的身份,但他是如何得知滇州的安排的?难道除了耿将军和谢寻找出来的叛徒,叛党内部其实还有人在和刘肃暗通款曲?
江停云拼了命地维持住脸上平静的表情,回看着刘肃:“哦,是这样么?”
兵不厌诈,她做出丝毫不吃惊的样子,刘肃或许会以为此事自己早已算到,恐怕反而会迟疑了。
刘肃盯着她,露出了然的神色:“你果然已经知道了。”
江停云觉得好生无趣,都到了这个关头,刘肃竟然还要装模作样地试探自己。她看着刘肃,讥诮道:“我能知晓,不还是托了四皇子的福,知道的都是您想让我知道的么?”
刘肃也不在意江停云话语里的嘲讽,咧嘴一笑,露出他危险又残忍的神情,说道:“那你知道我从一开始,就想要他们倾巢而出么?”
江停云觉得一颗心悠悠地沉了下去。难道他们真的中了刘肃的计策?可是他为何要如此谋算,叛党与北歧这些年都相安无事,可见谁也奈何不了谁。若是叛党真的全力以赴,刘肃带的这么点人只怕也难以应对……
不对,他既从一开始便谋算着与叛党在扶风郡决战,只怕早有准备,早早埋伏了兵马在此。况且扶风郡的驻军也会听皇子调遣,刘肃真正能驱使的兵力恐怕可以上万。
江停云眼神一闪,既然他有那么多人,恐怕放了不少在宝藏处。根据谢寻的描述,那是一个很大的山洞,应该是刘肃提前派人开凿的,正适合埋伏兵马。
谢寻还不知道这件事,若是毫无防备地进了山洞,恐怕会损失惨重。江停云心中煎熬,却不愿让刘肃得逞,强撑着气势,仍是波澜不惊的样子。
刘肃继续道:“滇州易守难攻,可是最好的屏障,姓耿的长年缩在他的龟壳里,只晓得派出一些苍蝇骚扰我们,无胆鼠辈。”
江停云看着他,说道:“所以你便利用我,将他们引出来。”
刘肃嗤笑道:“你可莫要高估了自己的重要性,江国公主。在他们的眼里,十个你也比不上重创我的机会。我需要一个能让他们信任的消息源头,若是我放出的消息,叛党根本不会相信。”
那个消息源就是自己。江停云冷静地想道,刘肃让自己误以为识破了他的计谋,更自作聪明地想要将计就计。而对叛党来说,大皇子死了,刘肃的重要性更是大幅提升,永兴帝只剩下三个继承人,能够重创任何一个,都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刘肃看着江停云,冷笑道:“贪之一字,害人不浅。”
江停云闭了闭眼睛,事已至此,只能想办法补救。刘肃似乎已经笃定叛党必败,并不吝于向自己讲述他的计划,她须得抓住这个机会。
“若是他们没有识出你的算计呢,那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江停云引着刘肃说话。
刘肃洒然一笑,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说道:“滇州缺钱,从你口中得知此处有谢氏的宝藏,他们必会冒险前来。不论怎么选,他们定然会入我的局。”
他看着江停云,眸中亮起狂热的光:“我谋算许久,只求一战。”
江停云久久无语,刘肃如此机关算尽,她自愧不如,输得不冤。或许是那些时日夜夜对坐晚膳给了她一些错觉,让她到底低估了刘肃。
低估了他的隐忍,和他的无情。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江停云问。
不知是不是已经把江停云看作一个死人,刘肃此时对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闻言便道:“我们要去坤照山,那是我选定的交战之地。”
坤照山就是宝藏所在之处,刘肃果然在那里埋伏了兵马。
江停云又道:“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你已经不需要我了,为什么还留着我?”
刘肃看着江停云,微笑道:“你自己一手造成的局面,难道你不想看看么?正好,也是同你过去身份的告别,若是叛党不在了,江国公主便也不存在了。”
江停云握紧了拳头,她对刘肃的阴狠早有认识,这确实是他会做出的事情——强迫自己眼睁睁看着滇州的溃败,从根源上摧毁自己。
只是,还没有到最后呢。江停云低下头,仔细感受着左手手腕上沉甸甸的重量。与其这般受辱,她宁愿鱼死网破。
……
马车忽然颠簸起来,刘肃掀开帘子,江停云偷眼望过去,发现他们正往山上行去。一路上却没遇上什么人,马车顺利地来到一处山壁前。
刘肃跳下马车,又伸出手扶了一把江停云,吓得她险些脚一软跌在地上,好在刘肃扶的是她的右手,并没有发现她的异常。见她脚软,刘肃又拉了她一把,口中问道:“公主这是怎么了,太紧张了么?”
江停云没理他,将手收回来,肃容而立。她看向山壁,这才发现山壁上有一个一人多高的洞,正用一块巨石堵住,巨石两边有数名全副武装的士兵把守,见刘肃来了,轰然行礼:“主上。”
刘肃背着手点点头,身上散发出强大的气势,指挥士兵将巨石搬开,转身对江停云道:“公主,请吧。”
江停云看了刘肃一眼,冷冷一笑,当先走了进去。甫一踏进山洞,江停云便觉得眼前骤然暗了下来,她眯了眯眼睛,才看清楚这是一处两人宽的甬道,两旁山壁上插着稀疏的火把,用于照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