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局就被灭门——一尊江月
时间:2022-05-18 06:47:55

其中一个锦袍中年人喝了一口酒,品味半晌,才眯着眼睛开口道:“这春天来了,北疆也能消停些时日了。”
他对面的老者捋着胡须点点头:“春天须得播种牧草,蒙人自然退去。”他悠悠一叹:“唉,终于又熬过一个冬季咯。”
一个喝得满脸通红的汉子怒道:“朝廷年年要向北边用兵,却又奈何不得,苦的只是我们这些百姓!”
同桌之人均变了脸色,锦袍中年人拉住他,喝到:“吴兄慎言!”
老者的手离了胡须,放在头边虚拱了拱,压低声音道:“咱们韩郡守,哦不,如今已是韩州牧了,可是对北用兵的铁杆支持者,北方军费半数出自楚州,这才开年,韩州牧都受了圣上几次嘉奖了,你可千万莫要在楚州说这等大逆不道的言论。”
红脸汉子看着颇为不忿,却还是讷讷住了嘴。
众人沉默了片刻,那锦袍中年人又幽幽道:“韩州牧收了嘉奖,咱们的衙内近些日子可是越发嚣张了。”
这句话传进了江停云的耳朵,江停云眉角一挑,伸出手来慢悠悠夹了一筷子泡椒鱼皮放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嚼着,仔细地听着中年人的话。
“自从去年大公子让韩州牧请了一次家法,消停了三四个月,前几日才再次现身陵郡城中。上次大公子当街抢民女,让四殿下撞上了,如今也是收敛了不少,只在那青楼楚馆中打混。”
他叹了口气,又道:“红香馆的莹莹姑娘,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大公子看上了,扬言给红香馆三天时间,将莹莹姑娘送到他府邸里。才十四岁的小姑娘,这可真是……”
那红脸汉子瓮声翁气道:“我听说莹莹姑娘说了,宁愿吊死,只是害怕给红香馆惹上麻烦。”
江停云把鱼皮咬得咯吱咯吱响,谢寻伸出手来拉起她:“走吧。”
二人在楼上开了两间客房,各自回房休息。待到暮色四合,谢寻摇着折扇走进江停云的房间,见屋中一片昏暗,江停云没有点灯,正默默坐在桌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是在做什么?”谢寻点起油灯,暖黄色的灯光照亮了室内,“怀念在豫王府的日子呢?”
江停云似是才回过神来,略有些愣怔地抬头看着谢寻,过了片刻,才问道:“韩承业放话出来给红香馆三天,如今是第几天呢?”
谢寻无奈一笑,道:“你既不打算杀了韩承业,又如何管得完这些事呢?”
江停云垂下眼睫,眼中似有无限挣扎:“既然碰上了,就不能不管。”
谢寻说道:“就像我从前跟你说过的,北歧的法理不会审判韩承业,但是你可以,你的话就是大楚的法理。”
江停云依旧低着头。这个世界与她从前在现代社会构建起的一切观念都格格不入。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刘肃可以举手投足间灭掉一整个家族,韩承业轻而易举地就能将一个女孩逼入绝路,没有人能让他们付出任何代价。
如果她可以……
江停云抬起头看着谢寻,眼睛亮得吓人:“韩承业现在在哪里?”
 
第38章
 
谢寻摇着扇子的手一顿,说道:“不知道,需要去找。”
江停云站起来,越过他当先向门口走去:“带我一起。”
既然韩承业看上了红香馆的莹莹姑娘,那么他们首先便去红香馆。江停云同酒店的小二打听了一番,在店小二心照不宣的目光和暧昧的笑容里带着谢寻落荒而逃。
红香馆是风雅的去处,距离开源酒楼不远,都坐落在陵郡最繁华的地段。江停云和谢寻也不骑马,干脆直接走着过去。
此时的主街上十分热闹,街灯将黑夜映照得亮如白昼,道路两旁的酒铺食肆人声鼎沸,一派盛世繁华景象。
然而转过几条街,就是陵郡城的贫民窟,江停云心血来潮,央谢寻带她去看看。数条街巷外的明灯照不进这里的黑夜,低矮的房屋挤挤挨挨,没有一处亮着灯,污水在窄巷之中流淌,滋生出蚊蝇老鼠。这里是死一般的寂静,偶尔有佝偻着身躯的行人路过,惊起数只食腐动物,数息之后又归于平静。
贫民窟是繁华之后的阴暗面,像一抹污墨,给这所谓盛世王朝添上一个苍白的问号。
谢寻站在江停云身后,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稍稍施力,将她带离这片街巷:“走吧,你不是要去寻韩承业。”
江停云垂下眼,转过身去。街角的昏暗处却突然扑出一团黑影,他朝着江停云的方向冲来,下一秒却扑倒了不知为何忽然出现在江停云另一侧的谢寻身上。
江停云低头去看,却见是一个瘦骨伶仃的小乞儿,营养不良令他的眼睛异乎寻常的大,如今这双大眼睛里正闪着因为出乎意料而十分失措的光。
小乞儿本想扑到那个看起来似乎十分和善的哥哥身上,却突遇意外,撞上了这个硬邦邦的叔叔,多年的摸爬滚打让他对危险有着像小兽一般敏感的直觉,他抬着头来回看了看,十分识时务地收回了手。
谢寻“唰”地一声合上了扇子,弯下腰平视着小乞儿的眼睛:“做什么?”
小乞儿害怕得眼珠骨碌骨碌转,眼睛看着谢寻,身子却在努力地向江停云身边靠,可怜巴巴地对二人说道:“哥哥,我好几天没吃饭了,您行行好,赏我点吃的吧。”
江停云觉得心里一酸。她被扔到这个陌生世界,头半年过的是朝不保夕的日子,可她好歹吃饱穿暖,甚至有不少丫鬟侍候自己。这些小乞儿却连饭都吃不上,不知哪天就会死在一个无人在意的角落,化作一粒尘埃。
她伸出手摸了摸小乞儿脏兮兮的头,从荷包里掏出一角银子递给他:“你还有同伴吧,给你们去买吃的。”
小乞儿大喜过望,伸出手来接了,冲她连连作揖。
江停云笑了笑,她能帮上的实在有限,当不起他这样感谢。两人转身离开,谢寻颇不赞同地说道:“一角银子未免也太多了,若是每个乞儿来讨钱你都给,再多的家业也要败光了去。”
顿了顿,他诱惑道:“若是你能当上做主的人,就可以给他们建造庇护之处……”
江停云知晓他又要来老一套,抬起手堵住耳朵不肯听,却听到背后传来犹犹豫豫的声音:“大哥哥……”
她回过头去看,却见那个小乞儿向他们追了两步,站在光影分界线的那一侧,整个人隐在黑暗里,攥着拳头说道:“你们是要找大公子么?他正在快雪阁,刚才我就在快雪阁附近,”害怕他们不相信,他犹豫了一下,翻卷起衣服下摆,露出一片狰狞的乌紫给他们看,“真的,大公子还踢了我一脚。”
江停云只觉得一片怒气直冲天灵盖,她强自按捺,走到小乞儿身边,又数出二十个铜板递给他,交代道:“刚才哥哥给你的银子,你拿去看病,这二十个铜板给你们买吃的。”
小乞儿眼眶都红了,嗫嚅着不敢接。江停云拉住他的手,把铜板放他手里:“这是买你消息的钱,乖。”
小乞儿这才接了,又一骨碌跪下给江停云磕头,哀求道:“求您千万别说是我说出去的,不然我会死的。”
江停云深吸着气,答应了他。
二人转回到主街,灯火复又打在他们身上,黑暗无处遁形,江停云盯着自己长长的影子,半晌才对谢寻道:“这一角银子怎么不值,省了我们多少力气。”
谢寻看着街道两旁叫卖的小商贩,口中道:“你不是说轮不到你来审判他,怎么忽然变了主意?”
江停云有些恼火,压低了声音怒道:“我不想杀人!只是想去看看……但是,但是总需要有人制止他,还有没有天理……”
“你不需要杀人啊。”谢寻偏过头来看着她,眼睛里倒映着细碎灯火,笑意融融,“你只要一声令下,自有我贯彻你的意志,我会做你的刀。”
江停云愣愣地回看着他。谢寻从一开始见到自己,就在对自己灌输这一套观念。她的一念之间也会有无上的效力,自有人会为她将念头变成现实。
他说要做自己的刀,为自己所向披靡,可他毕竟不是刀,而是一个有思想、有判断,不会受她控制的人。
她不知道该如何应他的话,避开他的目光,望着前方悬挂的花灯道:“到了。”
快雪阁是与红香馆齐名的青楼,花魁尽数卖艺不卖身。因此韩承业虽是看上了红香馆的莹莹,却仍是要求红香馆将莹莹送到自己府上,也不算坏了规矩。
能在陵郡开起数一数二的青楼,红香馆背后的东家应该颇有能量,只是强龙不压地头蛇,红香馆犯不着为了一个姑娘得罪州牧家的公子。
江停云站在快雪阁外,抬着头看它的招牌。楼上彩旗招招,丝竹之声隐隐传出,并没有现代电视中姑娘们倚楼招客的情景,反倒是显得无比高雅。
店内的迎客见二人在门外停留,拱着手迎上来招呼:“二位客官,可要进来喝杯茶?”
江停云笑着应了几句,跟着他施施然进了店。甫一进门便有长相清秀的侍者给她端上一杯茶,江停云接过一尝,原来是茉莉花茶,客气赞道:“好茶。”
那侍者捧着茶壶,跟江停云面面相觑。还是谢寻走了上来,接了杯茶,从怀里摸出一角银子递给侍者,侍者才喜笑颜开地下去了。
原来是青楼八字开,无财莫进来。迎着谢寻似笑非笑的目光,江停云颇觉讪讪,默然无语。二人随后又被请到大堂坐下喝酒,江停云这回学乖了,漫洒了些银子,终于得到了上楼的机会。他们初来乍到,也没有点花魁的权力,侍者请他们在雅间坐了,送上酒菜,不一会儿便有一个怀抱琵琶的佳人进来,给他们唱曲助兴。
江停云心中记挂着韩承业,怕他离去,听得心不在焉。
一曲终了,谢寻认真鼓掌,又倒了杯酒递给佳人。他二人虽然其貌不扬,但气质看起来颇为正派,那佳人并不设防,含笑接过酒杯将酒喝了,没一会儿便晕倒在桌子旁。
江停云探头看着不省人事的花魁,颇有些担忧:“她没事吧?”
谢寻摇摇头:“就是给刘嬷嬷吃的那种药,只是让她睡一觉,没关系的。”
他站起来走到窗户边,回头对江停云说道:“我去看看韩承业在哪里。”
话音刚落,便如一缕轻烟一般消失在房间内。
江停云独自待在房间里,担心屋中忽然安静,会引起门外侍者的注意,起身拿起花魁放在身边的琵琶,试着拨弄了几下。
她不会任何乐器,小的时候小姨没心情送她去学,长大一些她又要忙于学业,没有时间。但是她听说她的妈妈就会弹琵琶,一直非常向往,工作后日常听的音乐都是琵琶曲。此刻拨弄起来,倒还有几分样子。
一曲没有弹完,谢寻已回来了。他靠在窗户旁,显得有些少见的迟疑:“韩承业就在附近的包房,但……你还是不要去看了吧。”
江停云望着他,想着他的迟疑背后代表的意思,神色冷下来:“带我去看。”
韩承业今日独自在快雪阁喝酒。明日便是三日期限,红香馆会按照他的要求将莹莹送到自己的床上,猎物将要到手的快感令他忍不住兴奋到战栗。
这样的兴奋需要有地方排解。他不愿意在今天出现在红香馆,这会破坏他对明日的期待,快雪阁就成为了首选。
哪怕是在卖艺不卖身的地方,他也有的是手段折磨人。尖叫、泪水和鲜血让他迷醉,看着猎物在他手下挣扎,会让他有主宰一切的快感。
江停云坐在窗户外面,看着房内女子的哭泣和尖叫,鲜血顺着她被吊起的身体蜿蜒下流,愤怒地全身都在颤抖。
她紧紧地攥住谢寻的衣袖,瞪大了眼睛,从牙缝中艰难地挤出破碎的话语:“你……”
眼前忽然覆上了一只温热的手,谢寻叹息般地在她耳边说道:“不要看……你既心软,我便来替你做决定。”
“我说过,我会做你的刀,你恨的人,都不能活。”
谢寻的手温暖修长,有些粗粝,江停云想,我的手会永远干净,而他会为我杀神杀佛。她受了蛊惑,颤抖着伸出手握住谢寻覆在她眼前的手,像是握住一柄为她横扫六合的刀。
 
第39章
 
红香馆中,莹莹姑娘正独自坐在窗前。
等到天亮,便是三日之期的大限,她就要被送到韩承业的府邸。红香馆内今夜或许会有人好眠,但绝对不会是她。莹莹姑娘舍不得睡觉,这一晚是她最后一段自由的时光,她必须珍惜。
是的,哪怕是作为卖身于青楼的清倌人,她亦觉得自己有一定程度上的自由。红香馆对清倌人管理得并不十分严格,她可以高声地说笑,可以选择自己想要弹奏的乐曲,甚至可以随时在感觉不舒服时候得到一天休息。
虽然这些所谓的自由在很多人看来不值一提,却是她分外珍惜的东西。而今夜过后,这一切都将化为乌有。
她是知晓韩承业的后宅是个什么样的去处的,韩公子的大名全陵郡的青楼女子都如雷贯耳,那些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他后宅的女孩们,每当想起都让她们噤若寒蝉。
韩承业看上她的那一刻,她就已经被判了死刑。她会像之前的无数个女孩一样,受尽折磨,再被草草装裹,抛在不知何处的乱坟岗上。同样是一死,倒不如早早自己一了百了。可是红香馆是被她当作家的地方,为了这里的人,她才强撑着没有立时吊死。
其实她也不想做英雄,这三天里她没有一天不盼望着有人能从天而降,救她于水火,只是理智上也明白,谁会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歌女,与州牧家的公子为敌呢。
她靠在窗台上,听着空气中隐隐飘来的丝竹和调笑声,眼中生出无限向往。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莹莹姑娘没有回身。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她的肩头一暖,伸手去拂,却是一尾披风。
“姐儿怎么这么晚了也不睡。”
原来是妈妈来了。莹莹姑娘一笑:“妈妈不是也睡不着。”
妈妈看着她,心中一酸。会流落到青楼来的女子,个个命苦,只是莹莹好似尤其命苦一些。韩承业看着是齐齐整整的一个人,背地里却全然不做人,莹莹还是含苞待放的年纪,怎么能熬得过……
莹莹姑娘回过头来,冲着妈妈粲然一笑,顾盼生辉:“妈妈帮我梳梳头吧,我从前听说,女子出嫁前,都会有全福人给梳头,我虽不算是出嫁,但恐怕也再难有机会了。”
妈妈从来没听过这样的要求,霎时间有些手足无措:“给新嫁娘梳头的都是全福人,我有什么福气……”
红香馆的妈妈也曾经是卖身的娼妓,年老色衰干不动了,好歹是有了个去处。她自己是苦过来的人,一向体谅手底下的姐儿们,红香馆的清倌人个个都很依赖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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