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肃跟在她身后走进来,另有一些江停云曾经见过的,随他一路出京来到扶风郡的铁血军士拱卫左右。
一行人沉默地前行,走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江停云眼前忽然豁然开朗,她有些震惊地看着眼前的情景,他们正处在山壁上一处突出的石台上,脚下是山洞阔大的空间,出口却只有一条狭窄的通道。她可以看到谢寻曾经提到过的洞室,那里曾经放满了财宝。
而此时此刻,阔大的山洞里站满了士兵。
士兵们看到刘肃出现,整齐地半跪于地,声音在山洞之中回荡:“主上。”
刘肃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的军队,朗声道:“滇州叛党分裂我北歧国土,令你们的同胞难以归家,今日,我们就要将他们驱逐出北歧的疆土!”
他的声音一扬,慨然道:“儿郎们,建功立业的时刻已经到了,消灭目之所及的敌人,便是胜利。待你们凯旋,我亲自为你们庆功!”
众军士都露出激动神色,轰然应道:“喏!”
几百人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带来无匹的气势。江停云看着眼前的场景,目露担忧,这么多人埋伏,叛党无论派出多少人探看这里,恐怕都是有去无回。
此时有斥候飞奔回来禀报,敌方有一支五十人的小队靠近,大约五十息后便会进入山洞内部。
刘肃点点头,伸出手无声一挥,便有数十个士官率先站起,迅速整队,带领士兵们来到自己的位置上,准备迎敌。
江停云冷眼旁观,因为是在山洞中埋伏,这些士兵都是步兵,没有骑马,装配着长刀或者弓箭,待叛党的人来到,恐怕迎接他们的就是兜头一轮齐射。
希望谢寻谨慎一些,能先派出叛徒的部下,减少一些损失。
她静静地数着呼吸,五十息之后,通道外传来隐隐的声音,众士兵纷纷举起了武器。
第一个身影出现在了江停云视野中,她蓦然睁大了眼睛——
谢寻!
他似乎完全没有发现山洞中的异状,还扭着头冲跟在他身后走进山洞的众人说道:“我没骗你们吧,这里面很多洞室,里面全是财宝。”
江停云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一幕,心中异常焦急,恨不得出声提醒他,心中暗恨,谢寻平常连十秒之后有人靠近都能感知出来,今天怎么如此迟钝了。
下一秒钟,异变陡生,山洞中响起一声大吼:“放!”
刘肃的弓//弩手顿时出现,向着谢寻等人射出雨点一般的箭矢。叛党措手不及,登时便有几个运气不好的人,要害处中箭,惊骇地倒了下去。
谢寻在箭矢射出的一瞬间一跃而起,抽出腰间长剑左劈右砍,身影灵活地腾挪,漫天密集的箭矢没有一支能近他的身。
他抬头一看,正与高台上目露焦急的江停云四目相对。江停云对他无声地做口型:“快走。”
谢寻转开目光,看到负手站在江停云身前的刘肃,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相碰,似乎能看到迸出的火花。谢寻又扫了一眼双手带着镣铐的江停云,一扭身毫不留恋地闪身向来时的通道冲去。
一轮齐射过后,刘肃的士兵已经与剩下的叛党短兵相接,见谢寻要跑,一支十人的小队立刻追去。
刘肃转身看着江停云,轻笑道:“啊,我的公主,你好像被自己的臣子抛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刘肃:告别旧过去,拥抱新生活,嘿嘿。
江停云:想的美,看我等下大发神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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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江停云看到谢寻顺利离开,心中稍稍舒了一口气。听到刘肃不怀好意的话语,她转头看了刘肃一眼,没有出声。
刘肃的士兵已经杀光了闯进山洞的叛党,正整齐而快速地向着谢寻离去的方向杀出去,山洞中逐渐只剩下平台上的众人。
刘肃转过身来,对江停云说道:“走吧。”
有两名卫兵走上前来,抽出佩刀,押着江停云从来路返回。这山洞原来有一南一北两条通路,通往山体的两面。
刘肃走在江停云身后,一行人向着远离战场的方向离开。待走到被山石堵住的洞口,便有一名卫兵走上前去,有节奏地敲了敲巨石。
雄浑的力量透体而出,向巨石之外传导,把守在山洞之外的士兵收到了信号,合力将巨石移开。
江停云不待身后卫兵催促,抬脚走了出去。震天的杀喊声顿时传来,即使隔着一整座山,也清晰地仿佛就在耳边。
杀喊声极为分散,似是在山中各处发生了小股的遭遇战,而非大规模的军团正面相抗。
江停云回首望去,却只能看到四起的烟尘。
马车仍旧停在原处,江停云被押上了车,待刘肃跟着跳上来,充当马夫的士兵立刻甩鞭出发,向着山下快速行去。
刘肃端坐在江停云一侧,她抬眼看去,看到他正侧耳听着隐隐传来的杀喊声,忽然偏过头来对江停云道:“听起来,叛党来了足有上万人,而我在这山上放了一万五千人。一万散兵游勇,对上我北歧一万五千精锐,公主猜想,该是哪边占了上风?”
江停云看着刘肃。他现在正是觉得谋划得售,春风得意的时候,自己这个唯一的观众反应越大,刘肃就会越满意,越放松警惕。
她目露不甘,抗声道:“区区一万散兵游勇,竟要劳动将军以多半数的军力相抗,不知是北歧精锐名不副实,还是您心底怕了滇州,却不敢承认呢?”
刘肃看到她色厉内荏的样子,不由一笑:“狮子搏兔,亦用全力,这个道理,江国公主不会不明白吧。”
江停云瞪视着刘肃,眼眶渐渐红了起来,却倔强地不肯让眼泪流下来,只是声音难免带上了哽咽:“从京都到容郡,再到扶风,为何你总是要与我过不去?”
这句话说得无比孩子气。其实江停云自己时常想不起来,现在的她确实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小女孩,现在看来,刘肃似乎也忘记了。既然他忘了,自己就要让他想起来。
刘肃伸出食指,抹去江停云掉下来的眼泪。虽然他知道眼前这个人狡猾又冷漠,示弱只是她信手拈来的武器,但还是忍不住会被她的眼泪迷惑。
他叹了一口气,说道:“人无法与大势相抗。江楚王朝当初气数已尽,没有刘家,还是会有旁人。且容郡的江氏并非你的父母,你我其实没有仇怨,你不必恨我。”
刘肃握了握拳,收回停留在江停云面颊上的手指,冷下声来:“不然,你以后以泪洗面的日子还长。”
江停云险些维持不住面上的表情,这世间竟有如此颠倒黑白之人。他就是这样哄骗未成年少女的吗?她是不是还得感谢他教自己顺应大势,不要被历史滚滚的车轮碾碎啊……
好在这时,马车停了下来,侍卫在外轻敲车窗。刘肃神色一正,情绪如潮水般退去。他抬起下颌向江停云示意,江停云起身走下马车。
甫一下马车,江停云便又一次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漫山遍野的黑甲士兵,旌旗队伍,甚是严整。不断有小股北歧士兵从坤照山上下来,汇入队伍。
刘肃走到她的身后,负手而笑:“坤照山一侧悬崖,乃是绝路,剩下三面林木茂盛,仅有数条通路可供下山。你说我若围住坤照山,令人放火烧山,再派重兵把守通路,来一个杀一个,叛党会有多少人能活下来?”
江停云霍然回头,目视刘肃:“你疯了?!”
为免打草惊蛇,在北歧与滇州短兵相接之前,刘肃并未驱逐坤照山平民。就算此地偏僻荒凉,也难保山中有猎户或者采草药的人。
“就连你北歧的子民,你也可以不顾吗?”江停云只觉得心中发寒。
刘肃神色平静,不为所动道:“战争总有牺牲。这些将士亦是我的子民,叛党若是不灭,他们又会死去多少?一劳永逸,才是正途。”
无视臣民休养生息的意愿,一意孤行地不断挑起战争的人,却在这里大言不惭地用所谓以战止战来掩饰自己的穷兵黩武。江停云别过脸去,不愿再与他白费口舌。
北歧军得了命令,派出士兵在坤照山的东、南、北三个方向放火。火势很快燃起,浓烟滚滚,直冲天际。
此时山上仍有数千北歧士兵与叛党缠斗,火势一起,叛党顿时慌乱,北歧士兵趁乱掩杀,将叛党好不容易有些成型的队伍霎时间冲散。
如今北歧通过大火,已在山下形成合围,叛党如同瓮中之鳖,随着时间的推移,能够藏身的空间被逐步压缩,等待着他们的,似乎只有束手就擒一条道路。
忽然,江停云左手边方向的军队似乎传来一阵骚动。他们此刻正在坤照山东边,居中策应,方便掌握南北两方的情形,左手边正是坤照山南侧。江停云不露声色地向南边望去,却什么也看不到。
过了一会儿,一个形容有些狼狈的士兵自南边跑来,满头大汗地单膝跪在刘肃面前禀报:“主上,叛党有将军带领一千人自南面突围,已杀出去了。”
刘肃面色一变,道:“区区一千人,怎么会突破包围。”
那士兵面露骇色,说道:“那叛党将军带着五十骑兵自山上冲下,队伍一时间没有防备,被……被冲散了。”
“他们怎么会有骑兵!”刘肃有些意外,缓了片刻道:“不过是一千人,仍有九千人在山上。这五十骑恐怕已是他们压箱底的牌了,传令回去,恢复阵型,继续给我围住山上的人。”
士兵领命而去。
江停云站在一旁,低头思索,五十骑便能冲散北歧军队的阵型,带队的人恐怕是谢寻。她的眼珠转了转,机会来了。
她上前一步,对刘肃说道:“殿下放走了一千人,未竟全功,终究不美。民女有一计策,可令殿下守株待兔,教这一千人自投罗网,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刘肃挑起眉毛,颇有些感兴趣道:“哦?”
江停云伸出右手,从发髻上拔下谢寻给她的簪子道:“那位将军我恰好认识,正是与我接触之人,方才在山洞之中也是他。他给了我这枚簪子,告诉我若有危险,吹响哨子,他就会来救我。”
刘肃接过她的簪子,拿在手里细细打量,抬眼道:“他既已带人冲了出去,又怎么可能回来救你。你看他在山洞中,可有一丝顾着你的意思?”
江停云一窒,勉强道:“若是他不来,殿下也没有什么损失。您有上万精兵,以多敌少,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谢寻既冲了出来,多半会来寻自己,她就给他省下些时间。
刘肃颔首:“你说的对。”他将哨子放进嘴里,提气吹响了哨子。清越的哨声顿时划破长空,哪怕此刻坤照山嘈杂不绝,也难以掩住它的声音。
刘肃看着江停云问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为何要出卖他们?”
江停云适时露出愤恨神色:“他根本没将我这个公主放在眼里,既然如此,滇州死活又与我何干?不如多些人与我陪葬。”
刘肃哈哈大笑,好似十分愉悦:“真是狠毒的丫头。”
他一声令下,三千军士踏出队列,向东推进五里,将刘肃等人护在身后,静静等待猎物上钩。
此时天已向晚,坤照山上的大火却将方圆几里照得亮如白昼。北歧军队燃起火把,扑杀着被大火逼到山下的叛党士兵。
太阳落山,距离吹响哨子已过了许久,刘肃转头看向江停云:“看来你的将军不会回来救你了。”
话音未落,便看见东边忽然有兵马现身,当先的乃是一名手持长刀的青年将领,赫然是谢寻。这一千人多是步兵,只有五十余骑兵冲在前方,他们也不废话,霎时间便与北歧军短兵相接。
江停云这才有机会看到谢寻是如何打仗。五十骑兵组成三角阵型,谢寻一马当先,如同一柄锐不可当的尖刀直插北歧军中。
这五十骑似是滇州精锐,个个勇猛无匹,左劈右砍,甫一照面便将北歧的阵型冲散。一千步兵没有骑兵的速度,只在阵线上杀伤着因为谢寻等人冲杀而混乱的北歧士兵。
刘肃瞳孔一缩,眼看着谢寻率领的五十骑就要靠近自己,心知不能放任谢寻等人如此冲杀下去,否则己方将会损失惨重。他翻身上马,顺手将江停云提到马上,抽刀横在江停云脖颈前,大声对谢寻喊道:“停下来!”
谢寻瞧见江停云被刘肃挟持,抬起右手,止住麾下军士的动作。
一时间双方止战,战场安静下来,谢寻与刘肃两相对峙。
谢寻抬起长刀,遥指刘肃,平静道:“放了她。”
恰在此时,异变陡生。谢寻的一千士兵忽而如潮水般涌向刘肃的北歧军队,将谢寻率领的五十骑兵团团围住。
刘肃望着这一场面,五十人对四千,他们插翅难逃。他朗声大笑,冲谢寻道:“大名鼎鼎的谢将军,来自属下的背叛,感觉如何?放下你的刀,我给你一个体面的死法。”
谢寻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场面一时之间僵在那里。江停云感受着寒气逼人的刀刃逼近她脖颈的感觉,面上却如同策马出游一般悠闲。她微微侧过头,凑在刘肃耳边,如情人耳语一般说道:“殿下算无遗策,民女实在佩服。”
她微微眯起眼,嘴角缓缓勾起一个笑容,学着刘肃恶劣的语气,轻柔道:“那么您算漏了两件事情,殿下可猜到了?”
第36章
他算漏了什么?刘肃心中蓦地一突,握着刀柄的手浮起青筋。
不会有错的,滇州传来的消息,他在叛党内部的盟友主动争取,带着自己的嫡系部队被派往扶风郡。但耿将军看似只派出了这一支队伍,实则在暗中调兵遣将,来到扶风的叛党数倍于表面。
他不会算错,他为了这一战机关算尽,叛党的溃败会是他荣光的注脚,整个帝国都会记住他的功绩。父皇再想起他,不会再是那个可有可无的小四,他会是最像他的那个儿子,最能承袭他意志的继承人。
她只是在诈他。刘肃将自己的呼吸平稳下来,偏头看向勾着嘴角的江停云。自己的刀就架在江停云的脖子上,但是她根本不怕他。
他很早就发现,江停云贯会装腔作势,她对他的恐惧或许是真的,但是恐惧摧毁不了她,刘肃从前十分欣赏她这一点,此刻却被这种轻视激怒。
他咬牙笑道:“公主以为,肃算漏了什么?”
夜风四起,拂起江停云散落的发丝,她平静的声音就在这夜风中飘得很远:“四皇子殿下以为,滇州有一万人在这坤照山上,对吧?”
江停云的笑意愈发温柔,仿佛有无限欢欣:“您真的看到了这一万人,还是只是有人告诉您,这里会有一万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