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及此,她问道:“我有俸禄么?”
谢寻不意她会问这个问题,有些诧异:“公主缺钱花了?您富有滇州,这里的一切都是你的,我们的俸禄都是您发的,又何须有谁给你发俸禄呢?”
可是她怎么一分钱都没有呢。江停云拿这个问题问他,谢寻这才明白,给她解惑:“滇州财政分别入国库和内库,内库的钱就是给你花的。只是现在财政紧张,国库和内库都不丰盈,委屈公主了。”
江停云听了,心下有数——原来自己是靠滇州的赋税养着。创业期不易,她确实是不能过很奢侈的日子,今天晚上传令下去,府里的灯再灭几盏吧。
不过若是自己的商业计划通过了内阁的评议,滇州的财政情况应该会大大改善,从某种意义上说,自己这也算是在给自己挣钱花了。
二人正说着话,柳相等人听闻公主驾临州府,忙急急迎了出来。众人来到堂上,江停云说明来意,将那份章程拿了出来。
柳相听说江停云拟了一份如何去北歧做生意的章程,很是诧异。他知晓谢寻正带着公主在司马府学习理事,怎么处理着军务,还处理到财政上面来了。
他站起身,双手郑重接过公主的章程,打开翻阅了一番,立刻便明白这个计划可行。他将章程又递给负责滇州财政的赵大人,拱手对江停云道:“公主此计划大善,待臣等拿出个详细的计划来,便可照之实施了。”
江停云见他赞同自己的提议,也是欢喜。众人又商议了一些细节,方才散去。
江停云还记得来时的教训,从州府坐了辆马车回去。上午的文书已堆积了不少,她坐下处理了一阵,便到了午膳时分。
记挂着第一天来的醉冬,江停云也不惊动旁人,悄声走到了粮草司的值房,探头向房内看去。粮草司是司马府重要的司房之一,有道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很多时候,打仗拼的就是后勤补给。因此虽然滇州此刻并没有大仗要打,粮草司内的官员们仍是忙得脚不沾地。
醉冬此刻正坐在一张书案后头,做的恰是江停云刚来时的活儿——整理从前的文书。只是她时而面露困惑,待要寻人相问,却发现这整个房中的官员翩跹飞舞,却都不约而同地忽略了她所在的小小角落,仿佛她完全不存在一般。
江停云心知面对这样的情况,自己虽可以仗着公主身份以势压人,却不能让他们打心底里接受醉冬,这件事唯有靠她自己来解决。她站在门边想了想,还是选择转身离去。
回到自己房中略坐了一会儿,醉冬便提着一个食盒来了。她的神情一如既往,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冲江停云行礼道:“公主,该用膳了。”
她一边摆饭一边道:“我看司马府的伙食倒还挺过得去呢。”
既然醉冬不提,江停云自然不会主动说起,背着手走到桌边瞧了瞧,桌上的四样菜都是她喜欢的。她知晓自从自己来了司马府,这里的伙食就一日好上一日,旁人哪里知道她喜欢吃什么,多半都是谢寻吩咐的。
说曹操,曹操到,门外忽然响起谢寻的声音:“哎呀,小醉冬来了,将我的活抢了去。”
主仆二人一同抬眼朝门边望去,只见谢寻手中也提着一个食盒,走进屋内道:“正想给公主送来。”
江停云见状便道:“既然如此,一起吃罢。”
谢寻将自己带来的饭菜也摆在桌上,二人坐下准备吃饭。江停云见醉冬还是立在一旁,让她坐下:“你既来了司马府,我们就是同僚,不用讲那些虚礼。”
醉冬知晓江停云不喜下人毕恭毕敬地推辞,屈膝行礼后便在桌旁也坐了下来。江停云状若无意道:“你今天上午在粮草司怎么样,还适应么?”
醉冬忙放下筷子回道:“回公主,我挺好的,诸位大人都很照顾我。只是我从未接触军务,上手有点慢,不过过几日就会好了。”
江停云知道她不想让自己担心,领了她的好意,笑着道:“那便好,我们公主府出来的人,自然都是聪明伶俐。”
谢寻瞧了醉冬一眼,说道:“你若有什么不懂,可以来问我。”
醉冬感激地向他道谢。江停云看着若无其事的谢寻,不由感到一丝暖意。他自幼打混在官场,对这些事情门清,愿意帮助醉冬,不着痕迹地替她解围,也是个热心的人。
吃罢饭,醉冬收拾了食盒下去,谢寻却留在她的值房中,手里拿着一个橘子剥着,对她道:“醉冬是初来乍到,又是女子,他们对她有所排斥也是自然。你让她有什么问题就来问我,待他们认识到醉冬的能力,自然会尊重于她。”
江停云应了,忍不住问他:“你为何要帮醉冬?”
谢寻道:“滇州虽是偏安一隅的小国,但情势亦是复杂,阿云虽然贵为公主,但若想压服众人,亦不简单。醉冬是你的人,我希望你有帮手,越多越好。”
江停云心中感动,却有些不愿表现出来,说道:“那你呢,你也是我的帮手么?”
“自然。”谢寻放下剥好的橘子,站起身来,看着江停云肃然说道:“我会做阿云的刀,为你荡平一切阻碍,直到你君临四海的那一刻。”
江停云望着谢寻漆黑的眼睛,一时之间几乎忘了呼吸。谢寻也曾经有神情郑重的时刻,但是就算在那些时候,江停云依然觉得那些表情只是助他达到目的的工具,将他真实的想法掩藏起来,让人无法轻易窥探。
可是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神色那样赤诚坦然,卸下所有的伪装,让她几乎可以毫不犹豫地确信,他的每一个字都是出自真心,毫不作伪。
江停云觉得在这一刻,她第一次看到了真正的谢寻。
心跳声鼓噪在耳边,她听见自己说:“好。”
不知过了多久,醉冬回到屋内,奇道:“公主,谢大人,你们站着做什么呢?”
二人方才如梦初醒。江停云有些尴尬地抬头望天,谢寻退了一步,对江停云说道:“我该回去了,橘子记得吃。”
他抬起双手给江停云看:“我洗过手的。”
江停云忍着笑意点点头。醉冬将手中的琉璃碗放在桌上,也屈膝告退:“我看厨房有新做的冰碗,公主尝尝。”
待谢寻和醉冬都离开了,江停云走过去,先是掰开一瓣橘子放入口中,只觉得橘子汁水饱满,甜香四溢,不由微笑起来。
得益于心情,江停云下午处理起文书来效率飞涨,不到散衙便将一整天的文书看完了。她带上文书去找谢寻,却发现司马府中官员奔走,神色凝重,如临大敌。
中午还好好的,这会儿是怎么了?江停云心下疑惑,加快脚步进了谢寻的值房。却见谢寻正蹙着眉头看着手中的一封信。
“怎么了?”她问道。
谢寻抬头见江停云进来,朝她扬了扬手中的纸,神色陈凝道:“康宁郡急报,刘肃率十万大军陈兵边线,围了康宁,这是要开战了。”
第53章
州府衙门的厅堂之上,滇州高层齐聚,商讨北歧南侵之事。就连在将军府上养伤的耿将军都来了,他坐在江停云下首,和柳相一起听众官员议事。
“康宁已被刘肃围困三日,城中将士百姓尚可支撑,只是若时日一久,恐生变故。”
“刘肃有大军十万,康宁城内驻军不过五千,谢司马虽已急令附近三万驻军驰援,可是这人数上的差距,还是难以弥补啊……”
“康宁是建宁的屏障,若是康宁城破,建宁危矣。”
“刘大人此话差异,滇州境内崇山峻岭,俱是天然屏障,易守难攻,刘大人千万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啊。”
“照钱大人的意思,那康宁之围我们便可置之不理了,反正刘肃他打不到建宁城来。”
“我可没有这层意思,刘大人莫要血口喷人啊。”
见他们愈议愈不成个样子,耿将军瞄了一眼坐在上首的江停云,咳嗽一声,威严开口道:“刘肃携十万大军,来势汹汹,滇州不可坐视不理,自然要迎头击之。只是这军力差距乃是客观存在,避讳不得,以小搏大,需得有良将坐镇军中。”
他此言一出,厅堂之上顿时一静。江停云暗想,十万兵力听着不算很多,然则纵观华夏历史,大部分王朝常备兵力也就在三十万上下。北歧乃是初立的新朝,又连年与蒙古作战,能拿出十万兵力进犯滇州,足见是下了血本。
滇州能抽出来应对刘肃的,满打满算也就五万兵力,面对倍数的敌人,率军的将领就变得十分重要。
她思索之间,见韩大师越众而出,对她拱手道:“末将愿作先锋,率一万五千兵力前往康宁,为公主分忧。”
李司马反叛一事后,见事态平息,韩大师请了个假,回到陵郡接来家人,如今才刚刚返回建宁郡。
谢寻起身道:“臣亦愿往。”
有这两人配合,便是五万军也可与刘肃有一战之力了。江停云见耿将军、柳相等人都有些意动,便道:“善。着柳相亲自督办粮草。韩愈,孤封你做忠武将军,率一万五千军解康宁之围,谢司马坐镇中军,孤亦与你们同往。”
她此话一出,厅堂之上众人皆震动。耿将军豁然站起,拱手道:“公主千金之躯,怎可轻易犯险?”
柳相亦劝道:“公主若关心战事,可与臣下一同督办粮草。出征一事,请公主三思。”
江停云肃然道:“此役谋求以少胜多,孤若亲往,军中士气定受鼓舞。况且逐鹿天下并非易事,孤与北歧终有一日要兵戎相见,我若一味龟缩于后,又有何颜面教众将士为我冲锋陷阵呢?”
江停云心中清楚,她是女儿身,天生就更难以令这些古人真心臣服,是以她更要身先士卒,让他们明白,她不是等待他们保护的温室娇花,而是可以带领他们前进的领袖。
她一番话说出,厅堂之上果然有官员动容。耿将军和柳相自然明白她的用心,不好再劝,只得带头跪拜:“公主英明,老臣唯愿公主此去,大胜而归。”
众官员皆离座拜服于地:“愿公主此去,大胜而归。”
既然议定了事,滇州的国家机器便高效地运转了起来,江停云反而无事可做,只待万事俱备之后,上马出发。
醉冬听说江停云要亲自去前线,从司马府告了假便一路跑回公主府,说要随她一同前去。
江停云对醉冬的期望不止于一个普通的侍女,而是希望她能早日成长为自己的左膀右臂。她将长跪不起的醉冬扶起来,对她说道:“你留在司马府,跟着柳相帮我督运粮草,不是帮了我更大的忙?”
醉冬听了,目现犹豫,说道:“可是公主出门,怎可无人侍候。”
江停云摇头道:“怎么没有,公主府这么多侍女,随便带一个就可以。况且我是去打仗的,又不是去郊游,自然不必被照顾地多么精细。”
说着,她神色一正:“你跟我读过那么多书,粮草对行军有多重要,不必我多提了吧,你做的可是最重要的事,不是我的心腹,我都不能放心。”
醉冬是实心眼的丫头,听江停云如此说,忙郑重道:“公主放心,醉冬一定尽心竭力,不会让公主涉险。”
打发走了醉冬,江停云正准备收拣一下包袱,却见谢寻领着个一身劲装的女子走了进来。谢寻示意那女子上前一步,规规矩矩冲她下拜道:“纯钧见过公主。”
江停云心中不明,面上却是不显,温声请她起了。谢寻才道:“此去康宁,你带着她吧。纯钧是耿将军为你从小训练的侍女,功夫了得,寻常男子五六个都不是她对手。”
江停云这才明了,原来是为她准备的保镖。她屡次涉险,都是因为身边没有战力,如今纯钧来了,她自然欢喜。况且她从小便在耿将军处受训,想必十分可靠。
大军将要开拔,谢寻事务繁忙,交代完了纯钧的事,便告辞离去,临走前对她道:“康宁被围,需得早日增援,明日卯正就要启程了。”
江停云自然应了。待谢寻离去,纯钧上前道:“公主,奴婢为您收拾行囊吧。”
听谢寻说,纯钧武艺高强,可她看起来却没有武林高手的高冷,反而是个十分爱笑的姑娘,干起活来也十分麻利,不到一刻钟便把江停云的行李都收拾好了。
主仆二人对坐着喝茶休息,江停云好奇道:“纯钧,你的武器是什么?”
纯钧忙站起身,抽出缠绕在腰间的武器回道:“公主,奴婢练的是软剑。”
江停云眼珠转了转。有了纯钧,她岂不是拥有了一个十二个时辰都跟在自己身边的私教,这样的机会怎可不把握,于是她道:“你能教我练剑么?”
纯钧听了,有些惶恐地说道:“奴婢才疏学浅,教不得公主。”
“这有什么,”江停云道,“你比我厉害,就教得我。我此前几番涉险,都是因为没有自保之力,你教了我,也能更好地保护我的安危。”
纯钧这才应了。
江停云又好奇问道:“你能打过谢寻么?”
纯钧听了这话,脸都红了,拼命摆手道:“奴婢怎么可能打得过谢大人,且不提剑阁已经失传的剑法,就算是使普通剑法,奴婢也不是他一合之敌。”
“剑阁失传的剑法是什么?”江停云敏锐地抓住了重点。
“奴婢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剑阁剑法天下无敌,只是已经失传,如今唯有谢大人会了。”
没想到谢寻还会独门秘籍,倒是没听他提起过。江停云心道,有机会可以问问他。
第二日卯初,江停云准时登上了建宁城门。
建宁城外,一万五千名将士身着玄黑战甲,战旗猎猎,军容整肃,鸦雀无声。江停云亦身着甲胄,接过随从递上来的一只酒碗,高举过头,提气高声道:“将士们,北歧犯我滇州,我们背后是家园和父母妻儿,一步也不能让!今日孤将与你们同往,卫国守土,誓死不退,教北歧亲见我滇州将士的英雄本色!来日班师回朝,孤愿在此,论功行赏!”
城墙之下,领兵的韩大师带头,一万五千名军士单膝下跪,高举手中酒碗,声音响彻云霄:“卫国守土,誓死不退!”
耿将军和谢寻站在江停云身后,看着她驾轻就熟地完成这一系列流程。耿将军眼中流露出欣慰和担忧,转身拍着谢寻的肩膀道:“此去康宁,一定要护好公主。”
谢寻低头道:“义夫放心,我不会让您失望。”
江停云将二人对话听在耳里,将酒碗中浅浅一层酒一饮而尽,转头看着耿将军和谢寻,微笑道:“耿将军放心吧,孤若是天命所归,不会这么容易遇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