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及时打住话头,开始说明来意:“东夷那边催着要答复,开出的条件是只要七皇兄迎娶桑娜公主,东夷就愿意在大朝打过来时发兵支援我们,感觉父皇点头同意也只是时间问题,现在大街小巷都传遍了呢!你怎么还这么悠哉?”
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
陆思妤抬手制止越来越激动的顾盼盼,正想说点什么缓和她的情绪,下一刻阿念就带着更令人震撼的消息进来了。
“小姐,外头有个自称桑游的异族人,说他主子邀您一聚。”
“桑游?那个野蛮人?”
顾盼盼发出一声倒了嗓的惊叫:“桑娜公主要见你?是想示威?还是要宣示主权?她该不会逼你远离七皇兄吧……”
“好啦好啦,人家初来乍到,怎么可能对我产生敌意。”陆思妤安抚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去会会她不就得了。”
*
鬈发少年大踏步走在前头带路,态度僵硬而冷漠,丝毫不管两个小姑娘跟不跟得上他的脚步。
“喂,你就不能走慢点啊?”
陆思妤还好,顾盼盼从小养在深宫里,几乎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速度。
桑游不理会她,仍自顾自地往前走。
“呃……桑公子是吧?”
有了上次的经验,陆思妤和这个不好相处的少年说话胆战心惊的,唯恐对方一个不高兴就动粗:“请问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桑游。”
“啊?”
“我叫、桑游。”少年又强调了一遍,似乎很珍惜这个名字。
“哦哦……”陆思妤总算反应过来,他这是针对自己称呼他为“桑公子”的反驳。
“那请问桑游……你家公主找我何事?”
但桑游自报家门后就闷头赶路,弄得陆思妤十分尴尬,继续问也不是,保持沉默也不是。
跟着他穿越层层人海,最后停在盛京最大的饭馆——醉仙居门前。
“到了。”
桑游硬邦邦地说,率先走上二楼,陆思妤和顾盼盼面面相觑,无奈地紧随其后。
少年扣响雅间的门扉,里头传来一声清脆的“请进”。
“殿下,我把她们带来了。”
和面对陆思妤她们时截然不同,桑游一看到桑娜,态度立马软了下来,跪伏在她身边,一双浅色眸子亮晶晶的,湿漉漉的语气跟讨好主人的小狗一样,如果他有尾巴,现在肯定摇得很欢快吧。
“辛苦了,你在门外侯着吧。”
桑娜奖励似的摸了摸他卷曲的黑发,桑游眯着眼睛十分受用,听话地退了出去,还不忘替她们掩上门。
“请坐。”
桑娜抬手示意她们坐下:“很抱歉突然把你们找来。”
顾盼盼警惕地问:“你、你找我们什么事?”
桑娜忽略她的问题,用不带任何恶意的眼神打量着陆思妤,赞叹道:“陆小姐穿裙子的样子果真如我想象中的一般好看。”
突然被夸,陆思妤有些不好意思:“你是怎么知道我身份的?”
那日她女扮男装,谈话间也没有透露姓名,这位东夷的公主是如何追到定远侯府去的?
“如此清秀纤瘦、嗓音娇软的小公子我还从未见过,想来不是小公子,应该是小娘子才对。”
桑娜的汉语十分流利,不太能听出东夷的口音。
“加之夔王说你是他师弟,根据我得到的情报稍作联想,不难猜出你便是侯府嫡女——陆思妤。”
还真是一次彻头彻尾失败的伪装。
陆思妤不禁苦笑。
“那天之后我一直想和你好好聊聊,所以才派桑游请你们过来,那孩子对生人向来抵触,下手没个轻重,有惊吓到二位的地方我代他赔个不是。”
“公主言重了。”
虽然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值得特意把人叫出来的事,但陆思妤还是暂且顺着她的话走。
“你应该听说了吧——我的联姻对象是夔王。”
桑娜支着下巴,兴致盎然地看着面前的少女。
“可是他好像有喜欢的人了,你知道是谁吗?”
“……”
少女讷讷说不出话的模样让桑娜笑得更愉悦了:“他喜欢的人是你吧?”
第30章 心有所属
突然被这么问, 陆思妤毫无防备。
“……公主何出此言?”
“看夔王的眼睛就知道了,喜欢一个人眼睛是藏不住的。”
顾盼盼忍不住插嘴:“你既然知道七皇兄喜欢的另有其人,为什么还执意要嫁给他?”
“因为我觉得他是个不错的合作对象。”桑娜说。
“合作?”
“我是父皇最宠爱的女儿, 按理和亲的人选是轮不到我头上的, 是我主动代替原定的三皇妹,跟父皇说我愿意来郢国和亲。”
“为什么?”顾盼盼惊讶地问。
同样是公主, 在顾盼盼的认知里和亲应该是所有皇室女避之唯恐不及的事,怎么会有人主动承担呢?
然而桑娜神色不改, 很平静地叙述着:“你们也知道,近年来大朝不断扩张版图,大有称霸天下之意,东夷一介边陲小国根本无法与其抗衡。但若是与贵国合作,即便是大朝也不敢轻易来犯吧。”
“可为什么是顾晏?”
陆思妤忍不住问。
桑娜勾起嫣红的唇:“郢国皇帝的几个儿子里, 太子心机深沉, 实非相伴一生的良人;其他几位又趋于平庸, 难以入本公主的眼——选来选去,只有夔王是最佳人选。”
“即使七皇兄爱的不是你, 你也无所谓吗?你真的甘愿为了国家利益牺牲自己的幸福吗?万一你将来遇到真心喜欢的人怎么办?”
听了顾盼盼的话,一直掌握对话主导权的桑娜嘴角一僵, 声音苦涩:“我……喜欢的人并不喜欢我。”
她朝门口的方向投去悲伤的一瞥, 陆思妤见状, 心里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你……喜欢的人是桑游吗?”
“哎呀, 被你发现了。”
桑娜做了个滑稽的表情, 语气却有些哀戚:“桑游是孤儿,十年前我捡到快要冻死的他, 赐他皇姓, 以‘游’为名。”
难怪他看起来那么珍惜自己的名字——陆思妤暗想。
“谁能想到当时小小的、瘦得皮包骨头的孩子, 如今竟长得比我还高了。”
桑娜垂下眼睑:“虽说名义上是护卫,但我大他五岁,一直以来都把他当弟弟照顾,可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对他的感情产生了变化。”
她的脸上依旧挂着笑,只是那笑容有些寂寥:“那孩子将我视作救命恩人仰慕,我却生了不该有的心思,他若是知晓,会怎么看我呢?”
她叹了口气,继续说:“你们问我嫁给素不相识的人、将来遇见真心喜欢的怎么办,其实我就是想借此扼杀这份喜欢,又刚好能为东夷的太平做点贡献……”
“不对!这样不对!”
顾盼盼突然大喊出声,陆思妤和桑娜被吓了一跳。
“因为害怕对方的反应而不敢说出口,等到真的错过就追悔莫及了!”顾盼盼情绪激动,“他是你亲手救下的护卫,你对他有恩,所以无论如何他也不会离开你,至少……至少你不会失去他……”
而顾盼盼不一样。
陆思渊身为有权有势的侯府嫡子,又是战功显赫的大将军,并非她一个小公主所能掌控的。
尽管她大可央求父皇赐婚,但她清楚——那样做只会招来陆思渊的失望和厌恶。
顾盼盼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陆思妤看在眼里,心中不免替她难过。
可是顾盼盼很快又打起精神,她直视愕然的桑娜,认真道:“我不敢保证你言明心意就能有个皆大欢喜的结局,但什么都不说的话,一定不会幸福的。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大胆地说出口呢?”
“不会失去……他吗。”
桑娜喃喃自语。
“不会的。”陆思妤也鼓励她,“他看上去很喜欢你。”
“可那孩子对我只是依赖和仰慕,那种感情并非喜欢……”
“我觉得未必。”
陆思妤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桑游今年多大了?”
桑娜一脸莫名,但还是如实回答:“十五……怎么了吗?”
“比我还小一岁呢……”
陆思妤若有所思。
“公主方才说喜欢一个人眼睛是藏不住的,桑游看到你时眼睛都亮了,而且他对顾晏、乃至对郢国都抱有很大的敌意,定是因为他不希望你和亲,可是碍于护卫的身份又不敢提出抗议——再加上年龄小,可能他自己也没察觉到对你的感情已经不知不觉变为男女间的喜欢了吧。”
桑娜愣愣地听着,视线不由自主地投向屋外。
即使隔着厚厚的门扉,她也能想象出少年挺直脊背、一丝不苟地执行命令的模样。
“或许你们说得对。”桑娜眼底的哀伤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某种希望的火焰。
“不试试的话,谁也不知道结果怎样——陆小姐,你放心,我会修书回东夷,让父皇放弃和亲这条路,不会让你和夔王为难的。”
“我、我没什么为难的……”
陆思妤小声辩解,但桑娜完全没在听,振作起来的她又变回那个爽朗的公主,她搂着两个小姑娘的肩膀,意气风发地说——
“没想到本公主竟然还不如你们两个小丫头豁达,真是丢脸丢大发了,不行,我得找回场子来——桑游,让小二上酒!”
*
与此同时,皇宫。
东夷的使臣唾沫星子横飞,不知疲惫地动用那三寸不烂之舌列举两国联姻的好处,嘉宁帝被叨叨得头疼都犯了,瞟了眼坐在底下无动于衷的儿子——
“那个……吾儿怎么看?可愿和桑娜公主喜结良缘?”
东夷使臣见嘉宁帝把决定权交给顾晏,便转移目标继续喋喋不休:“夔王殿下和我们公主年纪相仿、姿容般配,实乃一对璧人,公主私下对您夸赞有加,表示非您不嫁……”
“抱歉啊,本王恐怕要辜负公主的美意了。”
顾晏懒洋洋地应道:“实不相瞒,本王早已心有所属。”
“噗!!!”
好不容易落得轻松的嘉宁帝,听闻此言差点喷出来不及咽下的茶水。
他连忙抬起袖子掩住口鼻,但东夷使臣显然没工夫注意帝王的失态,正绞尽脑汁试图说服顾晏。
“没、没关系,殿下若是有喜欢的人,尽可抬进府里做侧妃,我们公主心胸宽阔、温柔贤惠,不会在乎这些的……”
“可是本王在乎啊。”
顾晏的语气瞬间冷了下来:“本王容不得喜欢的人受委屈,若是娶了她便断然不可能再娶别人。”
使臣顿时尴尬住了,但仍不死心道:“大朝兵力强盛,单凭一个国家的力量恐难以战胜,唯有两国联姻、合力对抗,才是最稳妥的策略……”
“东夷怎样我不清楚。”
顾晏颇有些自负地说:“但郢国的情况是——本王不靠联姻也能将敌人打退。”
“……”
使臣这下是真的说不出话来了,嘉宁帝虚咳两声,打算将此事翻篇。
“咳咳、吾儿骁勇善战,更有定远侯父子三人坐镇,即便大朝真的打过来,我朝江山也不会动摇半分。依朕看,和亲一事还是就此作废吧——来人,送使者回驿馆休息。”
东夷使臣带着颓丧的表情,心不甘情不愿地下去了。
嘉宁帝待人真的走后,迫不及待地问儿子:“你什么时候心有所属了?”
“很早之前。”顾晏又恢复吊儿郎当的坐姿,“都怪你态度模棱两可,一直不明确拒绝东夷,真是……浪费我好几天时间。”
嘉宁帝嘿嘿笑了,假装没听见他的抱怨:“让朕猜猜,你那受不得半分委屈的心上人——是定远侯家的闺女吧?而且你还是单相思?”
“……”
“别用那种表情看朕,你那点小心思,做父母的一眼就看得出来。”
难得能在某件事上拿捏住这个素来叛逆的儿子,嘉宁帝笑得更开怀了:“怎么样,需不需要朕赐婚,助你早日抱得佳人归?”
“不劳父皇费心。”
顾晏重重哼了声,目光却放得很柔和:“慢慢来吧,我不想逼她。”
没想到素来不服管教的幼子还是个痴情种。
嘉宁帝暗自称奇:果然是他和玥儿亲生的。
他正心满意足地想着,便听见顾晏说:
“你有空也多关心关心顾恒吧,省得他一天到晚觉得我惦记他的皇位。”
自从撕破脸后,他干脆连皇兄都不愿叫了。
“……他又找你麻烦了?”
提起性格阴沉的嫡子,嘉宁帝的头又开始痛了。
他虽不喜张皇后,但也给了他们母子应有的体面,顾恒七岁时就被立为太子,入主东宫,却始终对幼弟抱有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