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这二十几年我是怎么度过的吗?我没有哪刻不是活在胆战心惊里,生怕有一天坐不稳东宫的位置。从小到大,我努力把每一件事都做到最好,就希望能博你开心,让你多看我一眼——可你呢?”
顾恒将长剑的尖端又逼近崔贵妃的脖颈几分。
“你眼里只有这个贱.人和她的儿子,对母后不闻不问,当我和盼盼名义上的父亲,你真正深爱的孩子只有顾晏一人!”
他越说越激动,神色癫狂,理智尽失。
“阿恒……”
看见儿子这幅模样,嘉宁帝心痛不已。
“是我对不起你……”
身为帝王,他反抗不了母亲的意思,也无法保护心爱之人,还让亲生骨肉痛苦如斯——再没有比他更失败的父亲了。
嘉宁帝又呕出一大口血,崔贵妃早已泪流满面,意识到这个相伴二十余年的男人即将离自己而去。
明明不久之前他们还在畅想儿子的未来啊!怎么会变成这样……
“阿恒,你恨我是应该的,但阿晏和玥儿又有什么错呢?”
嘉宁帝几乎是耗尽全身的力气在说话。
“你真那么想要皇位的话,父皇给你,但你能不能答应父皇,不要为难阿晏和玥儿……”
都到这个时候了,他这个好父皇还在为崔贵妃母子考虑。
顾恒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时间差不多了。”
他垂下拿剑的手,面无表情地说。
“父皇,一路顺风。”
第45章 两地牵挂
陆思妤是被钟声惊醒的。
那是从皇城方向传来的钟声, 一声比一声沉闷,上一击的回声还未消散,下一声紧接着响起, 重重叠叠在盛京的夜晚里盘旋环绕, 宛如千万只厉鬼在哭嚎。
整整四十五下。
陆思妤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国丧敲钟,钟鸣四十五声代表天子驾崩。
“小、小姐……”
睡在外间的阿念也听到了, 她连鞋袜都来不及穿,中途还被门槛绊了一下, 差点摔倒。
“怎么会这样,陛下他……”
前线胜利在即,郢国正值壮年的帝王说没就没了——任谁都想象不到事态会急转直下,变成这副模样。
“莫慌。”
陆思妤手脚冰凉,但还是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你立刻让人送口信到广济寺, 告诉阿娘绝对不能下山。”
嘉宁帝殁得太突然了, 她几乎可以肯定背后是顾恒在搞鬼——恐怕用不了多久, 他就要对侯府出手了。
陆思妤目光微沉。
广济寺作为千年古刹,即便是天子也不得随意干涉, 这个时候待在山上是最安全的。
至于定远侯府……
她摸索出枕下的令牌,牢牢攥在手心。
靠府兵和顾晏给她的影卫, 她一定要尽全力守住定远侯府, 等父兄们归来。
*
宫里宫外全挂起了白幡, 昔日的红墙金瓦也被衬托得萧瑟不堪。
张皇后身着孝衣跪在灵堂前, 旁边是眼睛都哭肿了的顾盼盼。
她今日仅用素粉扑面, 看上去比平常老了许多,但眼底却未见悲伤之意, 反而有种苦尽甘来、翻身做主的快感。
最后那碗毒药是她准备的。
买通太医和宫女, 将救命的良药换成夺命的毒, 然后由不知情的崔贵妃亲手喂嘉宁帝喝下。
张皇后冷漠地看了眼摆在正中的金棺。
他不是最爱崔锦玥那个贱.人了吗?那她成全他们了呀。
让他们天人永隔,感受下她这二十多年的苦痛。
想到崔锦玥现在被软禁在锦澜宫里,为亲手毒害了心爱之人而痛不欲生,张皇后简直畅快得要维持不住表情,全凭意志力在强压着嘴角的弧度。
然而——
亲生女儿在旁边啼哭不止,破坏了她此刻的好心情。
“哭什么哭。”
张皇后厌恶地说:“你舅舅被发配岭南都没见你哭,现在哭成这样作甚?”
顾盼盼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向来端庄的母后会说出这种话来。
“母后,你怎么能这样说?那、那是我的父皇啊……”
“你把他当父亲,他最爱的不还是他那个宝贝儿子?”
张皇后恨铁不成钢:“你父皇死了,我们母子三人都解脱了啊!等你皇兄登基,你就是郢国的嫡长公主,往后余生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有什么好哭的?”
“母后,你太过分了!”
“怎么回事?”
顾恒一进来就撞见母亲和妹妹在争吵。
“恒儿来了。”
面对儿子,张皇后换了亲切的口吻:“要处理的事情是不是很多?忙坏了吧?”
“还好,方才派人去岭南接舅舅了,快马加鞭的话,应该能赶上登基大典。”
顾恒视线往下移,看到妹妹还跪在地上,皱起眉:“不用跪了,回你宫里歇息吧。”
“连皇兄也……”
顾盼盼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母亲和兄长,宛如在看一对陌生人。
她心里升腾起一个可怕的猜测。
“父皇突然驾崩,是不是你们……”
“盼盼。”
顾恒加重了语气:“回你宫里,不要让皇兄说第三次。”
“七皇兄在外征战,你们却将内部搅得天翻地覆,真是疯了!”
一想到父皇可能是母后和皇兄害死的,顾盼盼几乎要崩溃了,她大声哭喊,然后边抹眼泪边冲出了灵堂。
“这孩子,到底知不知道她是谁亲生的?”
张皇后气急败坏。
从以前起就亲近她最讨厌的崔贵妃和顾晏,是要和她这个亲生母亲对着干吗?
“真是个小白眼狼!”
“她只是一时接受不了而已。”
顾恒盯着妹妹远去的背影,淡淡道:“过去我们对盼盼的关注太少了,如今大业将成,孤会加倍补回来,她会慢慢知道谁才是她真正的亲人。”
“说起这个,顾晏那边安排得怎么样了?”
张皇后问:“大朝会按约定行事吗?”
“母后放心,南方三郡皆是富饶之地,大朝不会不心动的。”
“可开战以来我们从未败过,定远侯父子也不是省油的灯,万一顾晏识破陷阱,率陆家军直接杀上京……”
张皇后还是有些担心。
“就算他能活下来,他最重要的两个女人可都在盛京呢。”
顾恒冷笑道。
“崔贵妃已经在我们手中,接下来只要拿捏住陆思妤,定远侯父子和顾晏是不敢反的。”
*
利落地斩下敌人的首级,陆思齐擦了擦脸上的血——
稍远处的陆思渊暴喝:“阿齐!小心!”
一个兵卒从视线死角窜出,手里的尖矛眼看就要刺向陆思齐。
然而顾晏速度更快,听到陆思渊的提醒后立刻调转马头,一剑封喉。
“谢了,阿晏。”
陆思齐爽朗一笑:“把后背交给你,我都能放开手脚打了。”
“那也别一个劲儿地猛冲啊。”
赶过来和他们会合的陆思渊责怪道:“殿下也不能时刻关注着你。”
“我可以。”顾晏自信地说,“我答应过阿妤,要保证咱们所有人都平平安安地回去。”
回想起少女的音容笑貌,顾晏凌厉的眉眼有一瞬间松动,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走吧,这一片已经扫清了,只要拿下鄢城就是我们胜利了。”
进入营帐,定远侯卸下盔甲,正埋首案前仔细研究行军的路线。
陆思齐接过部下递来的水袋,拔开塞子咕噜噜灌了一大口,末了擦了擦嘴:“爹,最后的一些虾兵蟹将已经清理干净了,我们要不要乘胜追击,直接打进鄢城?”
“别急。”
陆思渊指着地图上的一处给他看:“雪狼谷是进鄢城的必经之路,敌人很有可能在此设陷,一旦中招……”
最糟糕的结果就是全军覆没。
定远侯点头赞同:“阿渊说得对,确实不能莽撞。”
陆思齐咂嘴:“那怎么办?我们也不能干等着吧,敌人又不会主动出来。”
“我有一个想法……”
顾晏正要说出自己的计划,外头突然传来一阵纷乱的马蹄声,紧接着一名驿卒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报、报!”
定远侯起身相迎:“是陛下下达什么指示了吗?”
“不……不是……”
那名驿卒哭丧着脸:“陛下……驾崩了!”
死一般的寂静。
“怎么会?!”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定远侯,他目瞪口呆,完全不相信这个事实。
“你再说一遍,谁?”
顾晏箭步上前攥住他胸前的软甲,声音暴戾:“我父皇在盛京好好的呢,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啊?是想用假消息动摇军心吗?”
“殿下,冷静!”
他的眼神像要吃人一般可怕,陆思渊和陆思齐同时拽住他的胳膊,才勉强把他拉开。
胸前的桎梏消失,驿卒腿脚一软跪坐在地。
“殿、殿下,是真的……六月十八那天夜里,殿下突发恶疾,不治身亡,如、如今已经入了皇陵……”
六月十八,也就是半个月前。
顾晏呆愣原地。
父皇他……去世了?那个会操心他的将来、经常被他气得头疼的父皇……再也见不到了吗?
他身形一晃,幸亏有陆氏兄弟扶着才没有倒下。
“殿下!”
“我没事。”
顾晏嘶哑着嗓音,问那名驿卒:“京中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我母妃呢?”
“现下是太子殿下把持朝政,贵妃娘娘因打击过大而神智癫狂,据说出手伤了好几个宫女,被、被太子殿下勒令在锦澜宫疗养……”
“神智癫狂?疗养?”
顾晏重复了一遍,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他母妃那么坚强的一个女人,怎么可能神智癫狂?还出手伤人?
“是软禁吧,何必说那么好听。”
驿卒惶恐地低下头,不敢答话。
“殿下,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眼下更重要的是……”
“思渊,我明白。”
顾晏抬手制止了陆思渊的话,目光落在地图上,勾起一个嗜血的笑。
“先把眼前的敌人解决了,再回去收拾他。”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顾恒。
陆思渊松了口气。
他本来还怕顾晏会因嘉宁帝的死乱了分寸,如今看来是没必要的担心。
“陛下的驾崩太过蹊跷,如今盛京尽在太子的掌控之中,他恐怕迟早要对侯府下手……”
母亲和妹妹都在京城里,两个弱女子,哪里会是顾恒的对手?
陆思齐啐了一口:“如果苏言卿的话属实,一旦我们进了雪狼谷,通敌叛国的罪名马上就会传回京城,届时顾恒那王八蛋就有了理由,肯定会抓了阿娘和阿妤相要挟!”
他口无遮拦,不仅直呼顾恒名讳,还恶狠狠地骂了一句——但军中半数人马都是由陆家军构成的,剩下的一半长年镇守边境,也是唯定远侯是从,根本不用担心被听见了会怎样。
“所以我们要速战速决。”
顾晏冷冷道。
宫中有他的亲信,必要时能从密道及时带走崔贵妃,因此他更担心的是陆思妤的安危——
当初虽然把影卫留给了阿妤,但仅靠一支队伍如何与顾恒相抗?原以为有父皇在,顾恒绝不敢对阿妤出手,但他没想到的是,顾恒居然敢直接谋害父皇。
顾晏握紧拳头,努力告诫自己不要慌不要乱。
阿妤,你一定要平安无事。
第46章 阶下之囚
七月初十, 立秋。
李太傅进言“国不可一日无君”,为稳定朝纲、安抚民心,太子顾恒即位, 改年号为荣徽, 于登基大典当日大赦天下,举国哗然。
听到这个消息时, 陆思妤嗤笑:“孝期未满,他还真是心急。”
阿念满面愁容:“听闻五公主大病, 贵妃娘娘也被软禁在锦澜宫里,如今这盛京里半个可以倚仗的人都没有,只能寄希望于侯爷他们尽快回来了。”
“快了吧,已经是秋天了。”
距离原定的婚期不足半月,临行前顾晏曾答应过她, 一定会在那之前赶回来——陆思妤对此深信不疑。
“阿娘那边可还正常?”
事发后许氏一直滞留于广济寺, 因为怕顾恒暗中派人盯梢, 这段时间母女俩的通信都是依靠顾晏的影卫进行的。
“小姐放心,一切正常。寺里有觉丹大师坐镇, 他可是闻名四海的得道高僧,太子……陛下不敢乱来的。”
想起顾恒已经荣登大宝, 阿念别扭地改了口。
“就是夫人担忧您一个人, 多次跟影卫说想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