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门口的守卫时,对方果然不疑有他,见里头那个“陆思妤”还在,不做任何阻拦就放她们出去了。
两人面不改色地出了天牢,不知是不是兵临城下的原因,偌大的皇宫比以前还要萧瑟,一路上连宫人都见不着几个——自古皇室兄弟相争都伴随着流血和牺牲,想来是人人自危、都躲到哪里避难去了。
顾盼盼没有带陆思妤去自己的寝宫,而是七拐八拐绕到废弃已久的毓秀宫。
陆思妤认得这里。
当初顾晏带她从假山的密道逃出东宫时,最后的出口就是毓秀宫的枯井。
点燃藏在地砖下的信号弹后,顾盼盼拉着陆思妤小跑进偏殿。
应该是提前被告知了路径,她将偏殿书架上的几本书调换顺序之后,一条黑漆漆的通道展现在两人面前。
“阿妤,我只能帮你到这了。”
她握住陆思妤的手,眼眶再次发红。
“出了这暗道就是宫外了,七皇兄的人会在那里接应你。”
“盼盼……”
陆思妤紧紧回握住她的手。
曾经天真无邪、不谙世事的小公主,短短几个月就成长得如此坚强,陆思妤难以想象她要经历多大的心理斗争,才会选择站在她母后和皇兄的对立面。
顾盼盼明白,自己此举无疑是背叛了同父同母的亲哥哥,可她实在不想看皇兄继续错下去了。
明明可以一帆风顺登上皇位的,但出于对嘉宁帝的不信任以及对顾晏的忌惮,顾恒最终选择了一条不归路——没了阿妤这枚筹码,皇兄是不是就能认清事实、迷途知返呢?
“盼盼!”
正在这时,殿门被人破开,顾恒率领禁军站在门口,面庞扭曲成可怖的模样。
看到兄长的刹那,顾盼盼有那么一瞬后悔了。
毒杀生父、联合外敌构陷忠良,这些行为罪不可赦,若是败了,顾恒的结局可想而知。
到底是骨肉至亲的兄妹,况且皇兄虽然偏执,但对自己一向疼爱。
可是他犯错了。
犯了错,就要受到应有的惩罚。
父皇的性命、折损在敌人包围圈中的士兵的性命、还有被卷入这场纷争的那些无辜的人……
顾盼盼咬了咬牙,狠心将陆思妤推进暗道。
“快走!”
“站住!”
顾恒目眦欲裂,冲上前想要制止,但还是晚了一步。
暗道的门在眼前缓缓合拢,书架恢复成原先的形状。这种机关设计特殊,一边关闭之后,只有等另一边开启才能再次复原,虽然可以加以破坏,但等墙破开后,陆思妤早就逃出生天了。
唯一能掣肘顾晏的棋子就这样消失在眼前,顾恒气得七窍生烟,反手甩了顾盼盼一记耳光。
“你真是太让朕失望了!”
这一下力道极重,顾盼盼跌坐在地,嘴角渗出血丝。
“皇兄,你收手吧!”
她捂着脸颊,声嘶力竭地对兄长说:“把七皇兄视作对手也好,怀疑父皇早有废嫡立幼的心思也罢,从始至终都是你一厢情愿!如果不是你这么多疑……”
“闭嘴!”
顾恒怒吼:“朕不过是想守住朕的东西,凭什么你们一个个的都要来抢呢?啊?”
他揪起妹妹的前襟厉声质问:“你放走了陆思妤,下一刻顾晏就会攻入城内,你可曾考虑过朕和母后?母后说得没错,你就是只养不熟的白眼狼,胳膊肘往外拐,因为你,朕的江山就要拱手让人了!”
到了这个时刻,他还是如此执迷不悟。
顾盼盼心死如灰,脸颊上的泪渍早已干涸。
发完火后,顾恒松开她,从禁军手里夺过弓箭,目光阴鸷。
“朕岂能如了顾晏的意。”
第48章 登基为帝
狭长的通道里漆黑一片, 脚步声在逼仄的空间里异常响亮,陆思妤拔足狂奔,半刻也不敢停留。
必须赶在顾恒在皇城外布下防控之前出去, 只要她成功逃脱, 顾晏和兄长他们就没了后顾之忧,无需担心被顾恒掣肘。
终于, 在双脚疲劳值达到上限时,她跑到了密道的尽头, 在光溜溜的墙壁上稍一摸索,便找到一处质感粗糙的砖块。
陆思妤用力按下,伴随着簌簌掉落的石灰和粉尘,暗门开启了。
在黑暗中待久了,突然射进来的日光让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但已经没有时间等她适应了。
她强迫自己睁开眼。
果然和顾盼盼说的一样, 这条密道直通宫外, 出口就位于皇城西北角的窄巷。
“什么人!”
宫门前的禁军听到动静,警觉地朝这边奔来。
遭了。
前有埋伏, 后有追兵,更何况退路已经被封, 现在回去就是前功尽弃。
是进还是退, 陆思妤只犹豫了一瞬便踏出暗道。
不管了, 先跑再说!就这样冲出去, 大街上的人潮应该能帮她抵挡片刻。
然而她才迈没几步, 后领就被一只手提起,紧接着整个人被带着往后。
“退后。”
从头盔里传出的声音听上去又闷又沉, 但可以判断出对方的年龄并不大。
陆思妤扶住宫墙稳住身形, 定睛细看, 拉住她的人挡在她和禁军之间,头戴狻猊兜鍪,身上的黄金甲泛着冷光,手持一柄红缨枪,将她放至安全的区域后,从容不迫地迎击敌人。
是顾晏派来接应她的吧,看样子武功不错,一群训练有素的禁卫军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难不成这位是将领级别的人物?
陆思妤松了口气,但马上又因上空传来的怒吼提起来。
“拦住他们!”
顾恒登上城楼,脸色阴沉地下了命令。
与此同时宫门敞开,更多的士兵从里面涌出,见此情景,陆思妤心里不由得一个咯噔。
寡不敌众,对方人数这么多,饶是眼前这位小将军再怎么厉害,也没法带着她杀出重围吧?
但她的忧虑很快就得到了解决。
震天动地的呐喊和马蹄声纷杳而至,大军兵临城下,高高竖起的鲜红旗帜在风中翻腾,上面绘制的图形陆思妤再熟悉不过——
是陆家军!而领头的年轻将领正是定远侯和陆思渊。
兄长他们一定是接收到顾盼盼发出的信号,所以才率军进京的。
“爹爹!哥哥!”
暌违数月,中间经历种种惊心动魄的陷境,此刻看到亲人,陆思妤心中的激动可想而知。
她兴奋地朝他们挥手,也不管隔着层层人海,父兄能不能看见。
“赶上了啊。”
见援军到来,救下陆思妤的那位小将军耸了耸肩,摘下头盔。
陆思妤看清那张脸的瞬间,心跳仿佛都停止了。
“顾、顾晏?”
不知是不是穿盔甲的缘故,少年气质冷冽,眼睛下端的一抹血痕衬托得五官更加凌厉,和陆思妤所认识的那个人大相径庭。
但当他转过头时,望向陆思妤的眼神又是和这身盔甲格格不入的温柔。
“怎么样,我没骗你吧——在婚期之前平安回来了。”
顾晏敞开双臂,陆思妤再也忍不住泪意,提起裙摆奔向他的怀抱,即使坚硬的盔甲硌得慌也不松手。
这段时间以来的所有害怕和恐慌,都因见到他而得以消散。
“别怕,我回来了。”
少女娇小的身躯抖得厉害,顾晏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背,用粗砺的指尖揩去她眼角的泪。
“笨蛋!”
陆思妤抬起脸,红着眼睛瞪他:“单枪匹马闯进来,你还要不要命了?”
要是陆家军晚来一步……
“关乎你的事,我怎么放心交给旁人。”
少女的脸上原本带点婴儿肥,如今却瘦成了尖下巴,脸还没有他的手掌大,顾晏心疼不已,只恨自己没能再早点赶回来。
简单想象一下,就能知道她这段时间都遭了多少罪。
顾晏抬起头,冰冷的目光直射向城楼上身穿明黄色龙袍的男人。
“好久不见啊,皇兄。”
他的嘴角扯出一抹讥讽的弧度:“弑父得来的皇位,你坐得可还舒坦?”
此言既出,上一刻还对顾晏和陆思妤兵刃相向的禁军顿时骚动起来。
“夔王不仅要造反,如今还要诬陷朕不成?”
顾恒死死抠住墙砖,眼神怨毒。
“还愣着做什么?拿下他们!”
禁军们面面相觑,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拿到了!”
就在禁军们犹疑不前时,陆思齐驾马而来,径直闯进包围圈内。
陆思妤眼睛一亮:“二哥!”
听到妹妹的呼唤,陆思齐很想冲过去确认她的状态,但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他神色一凛,从怀中掏出一个卷轴,单手抖开:“此乃先帝密诏!继承人是皇七子顾晏,上面那个才是真正的反贼!”
进京之后他和父兄兵分两路,定远侯和陆思渊率军前往支援顾晏,陆思齐则到崔相府邸,从崔贵妃手中拿到这纸诏书。
城楼上的顾恒攥紧拳头,指甲几乎都要嵌进肉里——李太傅代笔的那份遗诏已经被他销毁了,但千算万算,没想到他那个好父皇还留了这么一手。
底下的禁军在见到诏书的一刻纷纷扔了武器,跪在顾晏面前。
顾恒自知大势已去,却仍不肯放弃。
怎么可能让顾晏如意……
“自古江山和美人不能两全,七皇弟两样都要是不是太贪心了些?”
他举起弓箭,准头直指陆思妤。
“皇兄来帮你做个决断吧。”
顾晏冷笑,弃了红缨枪,拔出随身携带的佩剑,毫不费力地格挡开冲陆思妤而来的利箭。
先前他人不在盛京也就罢了,如今他就站在陆思妤身边,顾恒居然还想伤陆思妤?当他是死的吗?
一箭落空,顾恒不甘心地又放了第二箭、第三箭……但皆被顾晏面不改色地挡掉了。
“去死!去死!你们都去死啊!”
他越来越癫狂,到后面基本上是在胡射一通。
“朕是嫡子!是皇帝!凭什么要把属于朕的东西让给你?从小到大都是如此,父皇眼里永远只有你一个孩子!”
“皇兄!收手吧!”
顾盼盼气喘吁吁地爬上城楼,被兄长的狂态刺痛了双眸。
陆思妤立刻做出反应:“盼盼,别靠近他!”
但已经晚了。
“都是你,要不是朕怎么会输?”
顾恒薅过顾盼盼的发,将最后一支箭抵上她的脖颈:“不过换你也行。”
脖子上传来一阵剧痛,温热的液体滴落在前襟。顾盼盼万万没想到,亲哥哥有一天会想要她的命。
她呜咽道:“皇兄……”
“别这么叫我!你不是和你七皇兄更亲近吗?朕倒要看看他会不会为了保你的命投降……”
然而顾恒的话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
因为一支速度更快、力道更强劲的箭矢射穿了他的喉咙,他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还想说什么,但嘴巴只能发出含混不清的呜呜。
“皇兄!”
城墙之下,顾晏保持着持弓的姿势,冷冷地注视着顾恒的躯体滑落下去,消失在视线所及的范围。
一报还一报。
父皇的性命,就用始作俑者的命来还。
城楼上那位眼看就要咽气,底下这位才是真的祖宗,禁军齐刷刷磕头行礼,高呼万岁。
“阿妤!”
这场闹剧终于终结,陆思齐迫不及待地翻身下马,双手轻搭在妹妹的肩膀上,小心翼翼的,一点力气都不敢用,好像她是个易碎的瓷娃娃。
“顾恒那混账有没有对你用刑?受伤了没?”
“我没事。”陆思妤又哭又笑,“二哥你呢?在战场上可有伤到?”
“你二哥武功高强,有谁能伤到我?”
“那都是因为殿下和我在帮你收拾烂摊子。”
禁军的包围圈一散,陆思渊和定远侯也过来和他们会合。
“否则就你那横冲直撞的打法,有几条命都不够的。”
“大哥!爹爹!”
亲人安在,陆思妤热泪盈眶。
“阿妤受苦了。”
定远侯目露慈爱的神色:“爹爹已经派人去广济寺接你阿娘了,我们一家人很快就能团聚了。”
“对不起,我太没用了。”
陆思妤哽咽道:“要是我能坚守住侯府就好了。”
“不怪你。”陆思渊语气温和,伸手摸了摸妹妹的头。
“阿妤已经做得很好了。”
“就是就是,要怪也是怪顾恒诡计多端。”陆思齐也附和道,“再说我们殿下神通广大,人在千里之外都能操控京城的人和事,居然在皇宫里布下这么多耳目——哦,不对。”
他突然改口,正儿八经地冲顾晏行了一礼。
“现在应该称呼‘陛下’了。”
闻言,顾晏不禁苦笑。
“得了吧,少拿我打趣,要不是形势所逼我才不想当劳什子皇帝,以后有的是头疼的时候呢。”
*
江山在短短数月内几经易主,但不管怎么说,动荡的时局终于安定下来,郢国百姓纷纷松了口气。
底下是轻松了,上面可是堆积了一堆麻烦事。
不仅要收拾顾恒遗留的残局,西南夺回的那几座城池也要好好善后,顾晏甚至来不及举行登基大典便黄袍加身,坐上那个位置开始处理政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