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一旦离陈,陈国必开始内乱。”宁久微眼神一下明亮起来,好似夜晚的星河。
两人心照不宣,只希望桓侯和陈朝先不要令人失望……
郑府中,古树参天,花香袭人,潺潺的泉水中映出逶迤的重檐屋顶。
“叔父,表哥如何处置那个小贱人的?”
听到郑长海回府的消息,郑意迫不及待地过来询问,嘴角微微颤抖,透出抑制不住的激动。
按照郑长海的吩咐,她昨日好容易将宁久微引到了宫外。宁久微不是最擅长收买人心吗,那她偏要用人心致其于死地。
一旦宁久微修书回家,郑家自有方法将劝降的书信掉包,将其变成索命之物。
索的是,整个镇国公府的命。
郑长海还没回过神来,一拳重重地捶在桌子上,“梁国赢了,梁国赢了……”
郑文和郑夫人对视一眼,惊诧不已,均道:“梁国赢了?”
这才过去多久,放在以前才刚刚开战。
“老爷,宫里有消息传来。”郑管家的出声打破了屋内的安静。
“快呈给我。”郑长海沉声道。
屋内众人紧张地看着郑长海,只见郑长海的眉头越读皱得越紧,明明信件内容不长却读了仿佛有经年之久。
郑长海脸色越发难看,突然重重地将信函拍在了桌子上,胸口剧烈地起伏,良久说不出话来。
郑夫人将信件拿起来,将信上内容读了出来,“陈国大败,同意梁国条件,用镇国公府交换两万俘虏,不日即将抵达渭城。”
郑夫人越看越心惊,喃喃自语道:“陈国大败…镇国公…”
“陈国此次败得蹊跷,”郑夫人看完后很是不解,“那何起明明只有两千兵,竟能赢陈国六万兵马。”
郑意冷哼一声,娇艳的脸庞带上了一抹扭曲,“定然是靠的什么阴谋诡计,要么就是那领兵的宁远放水。”
魁首赛输了后,郑意被迫将她名下的两座粮庄和布庄送给何起,导致她的钱银越发紧张。偏偏城中贵女聚会时周巧然还几次三番提到何起,说他带领奇兵奔袭灵姚,是少有的少年俊杰,叫郑意怎能不记恨。
郑长海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高声呵斥道:“住口!”
第55章 囚车进城
郑意被这声呵斥吓了一跳,她知道郑长海一直把她当作未来王后培养,因此哪怕她偶有犯错也一直对她和颜悦色,显少有如此疾言厉色的时候。
郑意心头顿时涌上一股委屈,抬头却看见郑夫人对着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顶撞郑长海。
“就算输了,陈国为何会如此爽快地用镇国公交换俘虏,两万俘虏虽重要,却也及不上镇国公这员猛将,更何况此人对陈国忠心耿耿。”郑夫人想不明白。
“陈国丞相向来与镇国公不合,借此机会排除异己也不是不可能。”郑府幕僚,也是郑长海的义子,郑鸿思忖着说道。
郑长海看向旁边安静坐着眉眼微垂的郑文,脸色阴沉地问道:“文儿,你曾随王上去过陈国,此事你有何看法。”
郑文闻言抬眸看向郑长海,不答反问:“叔父,当年父亲究竟为何背叛梁国。”
郑长海愣住了,眉间戾气一闪而过。
屋内静地可以清晰地听到窗外声声蝉鸣。
一个从未想过的可能突然击中了郑长海。
他之前接到桓侯的命令,借宁久微之手做实宁远通敌的罪名,除掉镇国公府。他只以为桓侯是想借此削弱陈国实力,如今看来,是否有可能桓侯早已和陈朝先达成了某种协议……
郑长海正多番揣度时,郑意终于忍不住了:“叔父,母亲,你们都没关注,为什么表哥会向陈国索要宁远。”
“表哥不要土地,不要金钱,偏偏要个糟老头子。”
“难道表哥当真是为了宁久微那个贱女人。”郑意没来由地心慌。
她一直希望梁玄能不再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也能像李瑾虚那样对她温柔体贴。可那个对梁玄特殊,对他有不一样意义的女人,只能是自己。
她才是世上最优秀,最尊贵的女子,她决不容忍其他人抢走她的位置。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她本来可以顺利地嫁给表哥成为梁国王后,如果有机会的话,她还将是六国唯一的皇后,六国最尊贵的女人!
可这一切都被宁久微破坏了,自从施粥被宁久微破坏的那天开始,事情就开始不受她的控制……
郑意拳头越攥越紧,好容易前段时间表哥主动邀请她多进宫逛逛,她一定得除掉宁久微。
“王上志向高远,岂会为美色误国。”郑文虽然钦佩宁久微,但他更了解梁玄。
“况且王后娘娘堪为一国王后,妹妹以后需慎言。”
郑意闻言心中更加不平,她的亲兄长居然承认宁久微是美色?论姿色她哪里比得过自己。
郑长海却露出赞赏的笑容,“正是,王上岂是儿女情长之人。”
梁玄虽年幼,却精于政务,威信颇深,否则郑长海也不会在梁玄和梁元庸之间摇摆不定。
他必须要维持郑家的荣耀和地位,他绝不容忍有人凌驾于他之上,哪怕他是威名赫赫的陈国镇国公,哪怕他是国丈。
既然宁远草莽出身都可以做国丈,他郑家世代簪缨又如何做不得。
郑长海不由看向被郑文一番话说得梨花带雨的郑意,明明气急却不外露,纤细的腰肢不盈一握,一袭轻柔飘逸的芙蓉锦裙衬得容光昳丽引人怜爱,更是自小被郑家按照王后的标准悉心教养腹有诗书。
只待一个机会,王后之位便能再度属于郑家。
郑长海暗自点了点头,当年将郑意过继到自己名下果真是明智之举,他日郑意封后,郑家的荣华富贵便能代代相传。
而如今的郑家,若想在乱世中保住富贵,还有一样东西至关重要,那就是兵权。
郑长海目光闪烁地看向一旁沉稳儒雅的郑文,终于下定了决心。
*
六月最后一天的正午,日头毒辣,渭城居民纷纷在家躲避酷暑。
卫西之战才刚过去不到一月,一队囚车浩浩荡荡地入了渭城。
在屋内乘凉的百姓都被此种情形吸引了出来,站在门口悄悄地打探。
二丫今年五岁了,是土生土长的渭城人。扎了两个麻花辫甚是可爱,她甚少看到这种场景,眼睛眨巴眨巴,聚精会神地想要数清楚到底有多少辆,可惜每次数到十就数不来了。
“阿娘,这些人是犯了什么错吗,为什么要被绳子绑着,还关在小木屋里。”二丫想起阿娘总是恐吓她,不听话就要关小黑屋。
旁边的妇人将二丫搂紧了些,“看这旗子上,这些应该是陈国人。陈国打了败仗,怕不是来送人质。”
“这些人好可怜啊。”二丫糯声说道。
是啊。
妇人心中也很同情,这么热的天气,这些人怕是好几天没有进食了,她清楚地看到当中有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眼瞅着只剩一口气了,也不知道这些人是犯了什么罪,要被这样折磨。
二丫忍不住用葫芦灌了一壶水,上前想给老爷爷老奶奶喝,那看上去凶巴巴的士兵倒也没有阻拦。
老奶奶已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连口水也灌不进去,老爷爷却很是和蔼,哪怕身体极其虚弱却也撑着向她道了谢,“谢谢你,小姑娘…”
二丫只感觉老爷爷的目光很悠长,仿佛透过她还在看着别的什么人。临走前,二丫瞟了眼旁边囚车里的漂亮姐姐,姐姐眼睛紧闭,口中却念念有词,好像是什么“恨……微……”
宁久微这段时间忙于追查纵火和挖掘盐井之事,对城里闹的沸沸扬扬的囚车群一事毫不知情。
她此时正在渭河边,探微楼的遗址上。
“宁老板,黄大人已经查清楚,纵火者是李家的家仆,只不过事发前已经被赶出了李家。”钱掌柜半躬着身子,向宁久微报告渭城府尹的查案结果。
探微楼被烧,他作为掌柜也难辞其咎,因此追查真凶时钱掌柜格外用心,生怕会被宁久微迁怒,要知道宁久微对手下之人大方至极,这些日子宁久微的一言一行更是坚定了他的跟随之心。
事发之后,宁久微第一时间派人通知黄光易追查,只是没想到纵火者居然会是李家的人。
“可有纵火者的口供?”
“据纵火者所言,他们是看不惯您的亲人带兵攻打梁国,才放火泄愤。”钱掌柜恭敬地回道,“不过据咱们的眼线说,前几天曾在其中一人住处看到过李家二公子。”
李瑾虚?
宁久微似乎嗅到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
李家家主李淳朝乃儒家大德,子孙却不乏沽名钓誉之辈。
上次魁首赛,宁久微见过李瑾虚,记得也是个才华横溢儒雅斯文之人。
原书中李周两家交好,李瑾虚娶了周巧然,虽然政事上唯郑家马首是瞻,却与郑意并未瓜葛。
此次事件究竟是郑意指使的李瑾虚,还是郑家……
李家在文人中威望极高,若没有确凿的证据只会打草惊蛇。当下更重要的是重修探微楼。
宁久微之前已有意重修,这场大火更加坚定了她的重建之心,这一次,她要带给渭城乃至六国一个不一样的探微楼。
“掌柜,新探微楼共三层,分为前楼和……”宁久微正在吩咐匠人时,突然有人进来禀报。
“娘娘,王上请您速速回宫一趟。”
第56章 镇国公府
梁玄向来沉稳,此番传召定是有急事,难道是祖父到了!
宁久微难掩心中的激动,“木李,摆驾回宫。”
不知道是否是受原主记忆的影响,宁久微心中对宁家人的感情日益变深,哪怕并不是为了完成原主的愿望,她也希望镇国公府能够平安无恙。
所以她费尽心力,利用天时地利大败陈军,又生擒两万俘虏,以之交换镇国公府。
陈国目前已是陈朝先一手遮天,宁远手握重兵又对陈王忠心耿耿,是陈朝先造反路上最大的绊脚石。宁久微此次递出了这个机会,陈朝先必不会错过。
原书中,镇国公府一直为陈国效力。梁,陈几次开战,陈国统帅皆是宁远,有几次先锋甚至是宁元煜。
梁国哪怕险胜也牺牲巨大,怨恨的梁国百姓和贵族自然只能把仇算在原主头上。若梁国输了,那更是恨不得把原主绑了作人质。
怀疑原主通敌卖国者比比皆是,原主夹在两国之间受尽冷眼,举步维艰。
郑意背后的筹谋相对于国仇来说,只能说是压倒原主的最后一根稻草,而整个镇国公府也沦为权利博弈的牺牲品。
因此,此番镇国公府入梁,对宁久微来说至关重要。
宁久微刚踏入昭华宫,没有看到意想中的笑颜,只有宫门口噤若寒蝉的太监宫女。
梁玄一袭黑色宽袍,长身玉立,幽黑的眉眼带着一丝无法察觉的怒意。
“母亲!”宁久微一眼就看到坐在梁玄身边的陈氏,只是与再陈国分开时容颜已大不相同,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梁玄见宁久微到了,眸色沉了沉,低声说道:“你回来了。”
宁久微看着梁玄如常的面色,却敏锐地发现其心中的愤怒。
“母亲,发生了何事,您,怎会如此憔悴!”宁久微摩挲着陈氏的双手,一脸心疼,“祖父祖母还有父亲,他们在哪儿?”
“微儿别急,母亲没事的没事的。”陈氏抱住宁久微,一下一下地轻拍宁久微的背,口中说着安慰的话语,不知道是安慰宁久微还是安慰自己。
从陈氏口中,宁久微才知道,陈国竟然如此阴险狡诈。
原来之前城中百姓看到的囚车,正是咋送镇国公府一行人的。
而她的亲人,直到到了梁国王宫门口,才完成了交接从囚车中解放出来。
由于连日来都没有得到休息,又经历了暴晒却没能得到饮食补充,众人都嘴唇发干,面有菜色,年龄大的宁远和王氏更是只有一口气吊着了。
采用这种虐待的方式将镇国公府送到梁国,更是伤了自小疼她的祖母,这是既不想让宁远继续留在陈国,又不想让其成为梁国的助力。
陈国这是在打她的脸,打梁国的脸。
宁久微眉间怒气越聚越浓,陈氏看得很是心疼,她可怜的女儿啊,在梁国定是受尽委屈。
梁玄不欲打扰宁久微一家团聚,站起身来,轻轻拍了拍宁久微的肩,正准备离开昭华宫。
“禀王上,”下人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声音止不住的颤抖,“李太医说,宁老夫人怕是时日无多了!”
梁玄冷冽的眼神射向通报之人,下人腿一软登时跪倒在地,一时间连同高觉明在内,宫中里里外外跪倒了一片。
民间总在揣测王上王后不合,只有他们这些贴身服侍的人最清楚真实情况如何,只是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往外说。
“有任何事情立即派人报告。”梁玄沉声吩咐。
哪怕早已习惯了梁玄的威严,下人仍不免战战兢兢,听得吩咐连忙应声出去,不敢在梁玄面前多待一刻。
宁久微愤愤不平地正欲开口,宁坚从内堂走了出来,“微儿,去看看你祖母吧。”
宁久微印象中的宁坚是被保护的极好的公子哥,不谙世事游手好闲,如今不仅皮肤黑了,连眼神也沧桑了不少,倒是更符合名字中的“坚”。
宁久微垂下眼眸,压下脸上的愤懑,轻轻走进了内堂。
昭华宫乃主宫,宁家人被暂时安置在侧殿,不过即使是偏殿,内堂也极宽敞开阔,屋外的鸟雀欢快地叫唤,暮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把整个内堂都染上了金黄色。
宁远坐在床边,轻轻地抚摸床上人的脸颊。宁元煜低头坐在一旁,丝毫看不出当年少年意气的模样。
听见脚步声,宁远缓慢地抬起头。
宁久微看到了一张苍白却坚毅的脸庞。
“祖父!”
宁久微不由加快了步伐,三两步上前,跪坐在床榻,这才看清楚了床上躺着的王氏。
布满皱纹的脸庞粗糙地如同日日耕种的农妇,面色苍白地好似桐山顶的雪。
王氏仿佛感觉到宁久微的靠近,嘴唇微弱地翕动,却始终是气若游丝,无法支撑。
“你祖母现在全靠一口参汤吊着,怕是也拖不了多久了。”宁远握着王氏的手,低声说道。
宁元煜双拳紧握,一脸愤懑,最终却是什么都没说。
“祖父,您放心,”宁久微目若寒星,冷声说道,“若祖母有恙,孙女必会让整个陈国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