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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五,郑府。
“哈哈哈,”饶是郑长海素来阴沉,此时也不由得放声大笑,“王上果然是凉薄之人。”
只待此次宁元煜攻卫失败,桓侯便可发兵清君侧,而梁玄在朝已无声望,改旗易帜也只是顷刻之间。
“是了,李瑾虚曾说在宁久微的马车上看到了高公公,我当时还不知是什么缘故,现在想来应是表哥派他去监视宁家。”此次梁玄的决策,郑意可谓是心花怒放。如此一来,宁久微拿什么和她斗。
“意儿,李淳朝门生过万,在六国享有盛誉,虽然没有出仕但势力极大,你务必笼络住李瑾虚,在关键时刻会有奇效。”郑夫人凝重地叮嘱道。
郑长海虽未说话,但表情明显是赞同的。
郑文虽然不赞同家人的做法,但郑意毕竟是他的亲妹妹,相比于梁玄,李瑾虚家风清正,确是良配,但对于此战的胜负他有不同看法,“我相信此战,我国必胜。”
郑夫人摇了摇头,“文儿,我知道你有一腔报国热情,可卫国的护国一脉,方家军,凶名赫赫,赵国举国之力都没能战胜,最后还是以联姻收场。”顿了顿,“也许那宁家小儿还没和卫国交锋,已经被赵、陈两国歼灭了。”
郑意笑容极是端庄,却有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
等她成为王后,她一定要宁久微匍匐在她脚下。
郑文心情越发低落,如果父亲还在,他一定会理解自己,他与宁久微打交道虽然不多,但是他相信这个女子会带给梁国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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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一,郑府。
郑夫人:“老爷,为何赵、陈两国迟迟没有动静?”
郑意也一脸关切地望向郑长海,这都已经过去半个月了,为何毫无音讯。
谁料这句话刚好戳在郑长海的痛处,“卫国早已派兵求援,可陈国内乱,赵国灾情严重,谁还有精力管。”
郑长海一拳捶在桌上。
郑夫人不由说道:“这也太巧了吧。”
随即反应过来,惊道:“陈国内乱?”
“陈朝先反了。”郑长海的声音仿佛从喉咙深处发出,嘶哑低沉。
他才知道,桓侯竟然也在暗中支持陈朝先。他牺牲了自己的亲弟弟才换来了桓侯的信任,无论如何他决不允许宁元煜活着从卫国回来。
同宁久微预料的那样,原书中宁远对陈国忠心耿耿,一直镇守在陈国,陈朝先没有机会造反。可如今不一样了,宁远离陈,陈朝先便如失去紧箍咒的孙悟空,再无人能制衡。
而赵国的天灾早有苗头,只是赵国瞒的紧,别国才一直不知情。
“无妨,即使陈、赵无暇他顾,方家军皆是以一当百的勇士,为首的方画戟更是有万夫莫当之勇,凶名赫赫,人称画戟将军,是六国第一战神。那宁元煜初出茅庐,怎会是方画戟的对手。”郑夫人劝慰道。
“只是不知道这样英俊的战神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子。”郑意忍不住想入非非。
方画戟年仅二十,威名早已传遍六国,却至今未婚,也许只有她的美貌才能征服方画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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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十日,通济街。
街上行人熙熙攘攘好不热闹,郑意和李瑾虚相伴而行。
“郑妹妹,今日你能约我出来,我很开心。”李瑾虚笑意温柔,“郑妹妹,探微楼又重新开张了,需要我再去砸场子不。”
李瑾虚拍着胸脯说道:“我准备在探微楼的对面再开一家店,请祖父题字,作为师兄弟的清谈之地,一定能压过探微楼的风头。”
郑意倒是有些吃惊,这个呆子脑子倒还不笨,腼腆一笑,柔声说道:“李公子,意儿今日是想问——今年的秋朝节,公子可有安排。”
还有半个多月就又到秋朝节了。由于宁久微的贡献,胡人今年的利润比去年翻了个翻,于是今年的秋朝节,摩尔干广邀各方文人才子相约商号,以文会友,竞拍商品,不仅规模比往年大很多,更是有很多稀世名品。
郑家也在受邀之列,而李瑾虚家学渊源,是结伴的不二人选。
李瑾虚闻言很是惊喜,郑意这是在,在暗示自己吗。
“我家有收到邀请,祖父说他有很多弟子届时会去参加,可我向来认为诗词乃清雅之物,怎能和金钱俗物纠缠在一起,便告诉祖父不去了。但是如果郑妹妹你要去,我是一定会陪你的。”
他若出手,还会有什么拿不下来。
郑意轻声“嗯”了一声便低下了头,满头乌发垂了下来遮住半张秀脸,当真是风情无限。
李瑾虚忍不住吞了口口水,正想伸手搂住郑意,街中突然传来嘈杂的人声。
一名士兵身着铠甲,骑着枣红骏马从众人身边飞驰而过,一时间街上尘土飞扬。
“骠骑将军得胜回朝!”
“骠骑将军得胜回朝!”
士兵高声喊完便快马加鞭,“噔噔噔”地又一骑绝尘而去,所传的捷报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郑意呆呆地看着传讯兵远去的身影,仍然不敢相信,宁元煜居然赢了?
宁元煜当真赢了?
郑意感觉十分不真实,直到街上百姓开始齐声欢呼,她这才回过神来,宁元煜居然真的赢了。
不行,郑意迅速镇定下来,她得趁宁元煜回城前找人悄悄把他做了,决不能让宁久微再多一个助力。
郑意好说歹说总算把李瑾虚打发走了,正准备去找人时,街上的百姓又开始欢呼了,声音比方才那次大上许多,只感觉渭河水都要沸腾了。
一名白衣小将鲜衣怒马,缓缓从欢呼雀跃的众人面前骑过,正是刚打了胜仗的宁元煜,皮肤黝黑了许多,目光深沉并无喜色。
此次跟随他出征的大军大半都留在了卫国继续威慑敌军,剿灭卫国残余力量,可惜卫国除了方家军,其余全部不堪一击。
他本来也应该在城外等待召见,但宁久微传书与他说祖母病危,命他直接进城不要耽误。
等宁元煜走远,郑意才反应过来,方才与宁元煜共乘一骑的美貌女子,是谁?
那女子衣着暴露,目光火辣,哪怕骑在马上也和宁元煜齐高,难道是宁元煜要进献给表哥的美女。
郑意心情极其不好地回到郑府,才发现郑长海和郑夫人脸色同样阴沉。
见到郑意回来,郑夫人沉沉说道:“宫中传来消息,九月十五月圆之夜,在宫中举办庆功宴,两千石以上的大臣及家眷都要参加。”
第61章 庆功宴
九月十五,晚宴在保和殿举行。
此次晚宴的规模远比宴请吕修远那次宏大许多,两千石以上的官员及家眷尽数到场,场面堪比过年时的年宴。
宁久微和梁玄一道端居高台,梁玄今日仍是一身黑色冕服,目光深邃,可坐在宁久微身边,周身气场硬生生柔和了几分。
放眼望去,群臣脸上都洋溢着喜意,丝毫看不到之前极力反对的痕迹。之前函关之战输了,被迫赔了大量金银财宝仍然没能保住函关,卫国此次战败,户部已经准备好狮子大开口,好生充实一下国库。
新上任的户部尚书安开济看着宁元煜是越发和颜悦色,那神色就像看着一尊金佛。毕竟有奶便是娘,有钱便是爹,只要给钱,你让他管宁元煜喊爹都行。
一片祥和中,郑意的心却越来越沉。如今她就算再瞎也能看出来,梁玄对宁久微真的不一样。
太后今日由于身体不适没有参加,坐在梁玄下首的正是宁家人,明眼人哪儿还看不出来,今日梁玄设宴,就是要把宁家推出来。
以后这渭城的风,怕是要变了。
郑意看似在品尝杯中的清茶,目光却一直似有似无地落在宁久安身上。
宁久安长相和宁久微有三分相似,今日穿的是陈国特有的缂丝制成的淡粉长裙,裙尾袖边绣有金粉色的桃花,精致艳丽,衬得肤光胜雪。宁久安的目光中更有淡淡的愁绪,整个人仿若受惊的小白兔,柔柔弱弱引人怜惜。
不知是否是白莲花相斥的原理,郑意看着宁久安越来越气。
这宁久安千不该万不该长了一双和宁久微一样的狐媚眼,一介庶女竟也敢如此花枝招展,这是准备诱惑谁呢。
宁久安也绝对想不到自己的精心打扮,想吸引的人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反而最在意她穿着的居然是郑意。
梁玄的另外一边,本该坐的是傅家,现在却只有一名中年男子。
偌大的方桌前仅有男子一人,男子衣着华丽,神色中透出掩饰不住的矜贵,平日里应该很是养尊处优,只是其眼下有着与其气质格格不入的乌黑,使得男子看起来有几分颓唐。
众臣议论纷纷,这是何人,竟能居此高位,甚至把傅冲都给挤了下去。
有好事者甚至公然取笑傅冲:“傅相,小心你的丞相之位不稳哦。”
谁料傅冲竟朗声说道:“臣的一切都是王上给予,王上可随时收回。”
“巧言令色,冠冕堂皇。”郑长海在心中暗自嘲讽。
见众人都已坐定,梁玄沉声说道:“今日邀诸位共聚一堂,是有两件要事。”
“第一件,接受卫国的投降。”
说完,梁玄冰冷的目光看向坐在其下首的男子,男子眼中尽是悲痛,浑身颤抖,尽管再不愿意,也只能站起身来,走到中间,咬了咬牙,跪了下去。
“臣卫叔公,拜见吾王。”
男子一字一顿地说道,仅仅几个字却好似耗尽了一身力气。
卫叔公?
这名字怎么有点耳熟。
众大臣感觉自己好像在哪儿听过这三个字。
“卫王请起。”梁玄不紧不慢地说道。
见卫叔公表情沉重,宁久微柔声说道:“卫王放心,你永远是卫王,你可以在渭城安享晚年。”
顿了顿,宁久微突然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要不了多久卫王也可以和女儿孙女一家团聚了。”
殿中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就连郑长海也不由上下打量起卫叔公。
这个人竟然是卫王??
此战不仅是胜利了,这是直接把一个国家连锅端了??!
户部表示,我狮子大开口也只是准备割地赔款,如今这是直接吞了整个卫国?
还有,什么叫要不了多久就可以一家团聚?
谁不知道卫王无能,只知道卖女儿,大女儿死了就把二女儿也嫁到了赵国。
王后这言下之意,是准备把赵国也收入囊中?
宁久微几句话说得极其随意,众臣却被惊得说不出话。
过了良久,直到卫叔公感觉自己快被淹没在众人的视线中,众臣终于缓过神来,看着台上沉静如水的宁久微,突然有种该当如此的感觉。
这才该是梁国王后该有的气度,这才是梁国该有的风范。
众臣不由豪气顿生,仿佛此刻不是在保和殿,而是在赵国的王宫中。
梁玄不理会群臣脸上丰富的表情,继续说道:“第二件事,孤今日要为国舅赐婚。”
郑长海:“???”
郑夫人:“!!!”
在即将引发家庭矛盾前,郑夫人终于反应过来,如今国舅已不止郑长海一人。
不说郑家人,其他大臣第一反应也都是郑长海,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梁玄说的国舅是宁元煜。
只见宁元煜拉着身边女子的手,走到大殿中央,齐齐鞠了一躬。
宁元煜今日仍是一身白袍尽显少年将军的英气勃勃,天之骄子。
而他身边的女子着的一身紧身红衣,满头乌发披在身后,如烈日般张扬,又如火般桀骜,个头和宁元煜一般高,甚至相比于瘦削的宁元煜,女子反而有几分魁梧飒爽之意。
更令人惊叹的是,女子身上竟有不输宁元煜的英武气息和从容气度。
有大臣感觉自己甚至从女子眼中看到了凶光,大臣瞧了眼女子,再看了眼杀人如麻的周天,居然感觉女子还要更为可怕一些。
周天自不用说,他在女子身上嗅到了血的味道,这种气味令他浑身舒坦。
“骠骑将军宁元煜英勇善战,人品端方,画戢将军方婳蕙质兰心,不输须眉,特赐二人成婚。望尔以后同心同德,白首如新。”
高觉明读完宁久微的旨意后,又退到了梁玄身后。
宁元煜和方婳两人对视一笑,均潇洒地说道:“谢恩!”
两人都是一样的洒脱不羁,站在一处当真是一对璧人。
宁久微心中却有些歉意,若不是为了给祖母冲喜,宁元煜本不用这么匆忙地成婚。
众臣却敏锐地发现了旨意当中的一个词,画戢将军?
画戢将军方画戢??
是名女子??
众人感觉今天受的惊有点多。
方婳早知众人会有如此反应,不过她丝毫不在意。这世间总算有那么一个人懂她,惜她,不会因为她是女子而瞧不上她。
她是方家这一代的独苗,母亲生她的时候难产去世,父亲悲恸不已不到一年就随之而去。可祖父坚持方家军传男不传女,要把军队交给旁系的堂兄。
明明她熟读兵书、运筹帷幄,方方面面都不输男子,可只因为她是女子,就不能掌领方家军。因此她从小就将自己扮做男子,甚至将自己的名字也改成了画戢,除了祖父整个卫国无人知晓她的真实身份。
当初宁久微的一句话,也传到了卫国,“我梁国女子也可从军、也可为将,甚至封侯拜相。”
一首“岂曰无衣”更是传遍了六国,她每每读之都心潮澎湃。
两军交战时,不小心被宁元煜识破了她的女子身份,他却没有像世人那般看轻女子,而是认为女子也可以有不输于男子的作为。两人惺惺相惜,引为知己。
卫王软弱无能,只会用公主联姻,若是关系恶化只知责怪公主不能笼络夫君。清澜公主才十二岁,居然也被卫王送给了赵云启。
清澜本有心仪之人,那段时间眼睛都差点哭瞎了,却仍没能改变卫王的心意。
方婳在卫国压抑已久,得知宁元煜是宁久微的兄长时,顿时明白宁元煜为何会如此理解她。她本就是率性之人,此生最恨用女子谋利之人,不愿为卖女求荣的卫王浴血奋战,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反了卫国。宁久微更是答应她,会让她带兵杀到赵国,救回清澜。
众臣还没反应过来时,傅冲站出来说道:“恭喜王上再得一员猛将。”
方婳瞥了眼傅冲,赞赏地对宁元煜说道:“这个老头很上道。”
宁元煜爽朗一笑,“当然,这可是有玉面狐狸之称的傅丞相。”
顿了顿,宁元煜凑到方婳耳边轻声调笑道:“娘子猛不猛,夫君最清楚不过了。”
方婳眼中危险的光芒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郑意愤恨地看着上首春风满面的两人,突然,她发现了有一个人和周遭氛围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