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王氏已病入膏肓,可今日毕竟是大喜的日子,宁家人脸上都挂着得体的笑容,只有宁久安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愁意。宁久微专门命木李前去提醒,可宁久安声称祖母病重笑不出来,宁久微也就随她去了。
这段日子宁久微每次去上林苑看望宁家人,宁久安总是称身体不适对她避而不见,她每天要忙许多事,哪里有功夫考虑宁久安的小心思,也就不再理会。
今晚是望月之夜,保和殿中一派歌舞升平中,众臣推杯换盏好生热闹。
宴会正酣时,侍卫突然来报,“王上,陈国送来书信一封。”
婀娜的歌姬登时停下舞步退到一旁,众臣也放下手中酒杯,面面相觑。
梁玄面无表情地读完信上内容,将信递给了身旁的宁久微。
宁久微漫不经心地扫过信件,忍不住轻笑一声,朗声将信件内容读了出来。
第62章 惊讶的大臣
“陈国严厉要求我国将所占的卫国领土归还卫国,否则——”宁久微眨巴眨巴眼睛,“陈国将联合赵国断掉我国的盐供。”
宁久微语气间的轻快令人感觉陈国不是要断供,而是要进贡。
可不是嘛,宁久微此时心中一阵爽利,陈国只能用断盐供的方式威胁梁国撤兵,恰恰证明陈赵两国此时分身乏术。
此言一出,众臣皆惊。
断盐?
“盐者,国之大宝,如何能断啊!”
“食盐之将,人人仰给,不可一日不食啊。”
卫叔公原本浑浊的双眼突然有了光,本来佝偻的身躯也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藏在桌下的双手颤抖不已,他就知道清澜不会不管卫国,不会不管他这个父亲。
众臣窃窃私语,群情激愤,宁久微坐在高台上仍旧是一脸云淡风轻,英气的眉眼中满是漫不经心,纤长白皙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撕毁了信件。
众臣看着宁久微的动作,心脏瞬间抽紧,来不及喊一声“不要”,信纸已如雪花般飘飘扬扬地落在了地面的青砖上。
卫叔公感觉自己的心也随着信件一起碎成渣,这个女人疯了吗!
“你去告诉送信之人,要断尽管断,本宫倒要瞧瞧最后受损的是他陈国还是我梁国。”
宁久微声音清冽,卫叔公听在耳中却如丧钟般悲鸣。不过,他不信梁国能忍受没有盐,他不信梁国会让这么个疯女人来做主,女子就该老老实实的生儿育女,女子干政,牝鸡司晨,梁国迟早大乱。
侍卫听到宁久微的话后,顺从地领命离去。
侍卫离去后众臣面面相觑。梁玄竟任由宁久微发号施令,而侍卫也明显习惯服从宁久微,众臣不由对宁久微在梁玄心中的地位再次高估三分。
有大臣再也忍不住,出列说道:“王上,我国不临海,大半的盐都靠陈赵两国供应,如今断供,剩余存盐恐怕支撑不了多久。”
“是啊。”
韩国虽临海且与梁国交好,但韩国乃弹丸小国,远远无法满足梁国的需求。
大臣们在此事上难得的异口同声,毕竟谁也不想有一天连盐都吃不到。
王后此番话实乃妇人之见,王上难道当真是被美色蒙蔽,竟任由一介妇人发号施令。难道上次郑长海所言王后叛国并非空穴来风,王后心中仍是向着陈国才会如此枉顾梁国利益。
然而见识过上次宁久微的威慑,大臣面面相觑,竟无一人敢出面谏言,最后不由再次将目光投向郑长海。
你作为御史大夫,上次该你出面就没出,这次总不能再当缩头乌龟了吧。
郑长海心中嗤笑一声,宁久微这真是自取灭亡,就让他借她立个威。郑长海面上一派光风霁月,声音悲悯,“王上,盐业关系国计民生,百姓不可一日无盐,我国无法承受两国断供的后果,臣愿作为使臣与陈国谈判。”
正好可以联合桓侯居中捞上一笔,郑长海心下窃喜,此事真是天赐良机。
卫叔公此时如坐针毡,心中却对郑长海极为鄙夷,谈判?有什么好谈的,趁早把本王放了,把卫国还给本王,否则陈赵铁骑迟早踏破渭城,你们这些人都要死无全尸。
“郑大人一番赤胆忠心,本宫,心知肚明。”宁久微目光灼灼地看着郑长海,只是极普通的一眼,郑长海却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难道这个女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宁久微笑吟吟地说道:“不过此事焉用郑大人出面,徐尚书就能解决。”
徐尚书,徐景和?
工部的呆子懂什么谈判,郑长海对此不置可否。
众臣闻言也是面面相觑,工部在梁国向来没什么存在感,徐景和又性子内敛徐景和闻言站了出来,“禀王上王后,按照娘娘的指示,已在全国成功挖掘盐井百余座,目前产量能够覆盖陈国提供的三分,若照目前的增速,我国将不必依赖陈、赵两国供盐。”
“无稽之谈!”户部侍郎张道诚嘲讽道,“我国不临海,无法自海中取盐,你就算在凿地三尺,挖出来的也是水,哪里会有盐。”
此言一出众臣顿时面面相觑,疑窦丛生,百姓家家户户谁没口井,可从来没有谁挖出过盐。
徐景和朗声说道:“我国虽无海,却有盐脉。”
“况且盐井的深度不是三尺,而是八十尺。”
众臣:“???”
盐脉??
向来只听闻有龙脉、矿脉,我国居然还有盐脉。
八十尺?
这是个什么概念,如何能做到这么深的深度。
“徐大人再是邀功心切,也不能如此口出狂言啊!”
有的大臣虽然嘴上不说,脸上的神情却透露了他们心里明显也是这般想的。
梁国虽有赳赳的战意,却不似陈国那般商贸繁华,手工业也没有赵国发达,可以说,这一块一直以来都是梁国的短板。
“此事属实。”梁玄漆黑如夜的双眸直视群臣,声音低沉且威严。
众臣:“……”
梁玄一锤定音,众臣皆陷入了呆滞,仿佛心脏都停止了跳动,殿内鸦雀无声。
“我国……也可以产盐了?”
“咚,咚,咚,”任颖川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梁国每年光向两国买盐就要花费三百万两白银,几乎占了每年全国税收的一半,如今减掉这部分开销,“咚咚咚,”任颖川的心越跳越快,仿佛看到自己被白花花的银子淹没。
傅冲余光看到任颖川一脸狂喜,陷入了沉思。
“徐大人,深藏不漏啊。”张道诚阴阳怪气地说道。工部居六部之末,此次竟然立此大功,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任颖川经张道诚这么一提醒猛然想起,这贩盐的差事王上是会交给户部还是工部。
群臣纷纷用羡慕的眼神看向徐景和,这小子还真是闷声发大财,怪不得徐夫人之前能够得封一品诰命。
“臣不敢居功,这一切全仰仗王后娘娘。”徐景和躬了躬身,实话实说,“盐脉的位置是王后选定,盐井的图纸是王后所画,就连挖井的工具也是根据王后所绘图纸造出来的。”
王后?
一名女子?
众人的目光纷纷聚焦到宁久微身上,本以为王后只是个漂亮的瓷花瓶,没想到居然如此厉害。自从宁久微来到梁国后,屡立奇功,先后两次胜仗和此次产盐,每一件都可封侯拜相,让诸多梁国男儿都黯然失色。
众臣心头不禁疑虑丛生,陈国为何会把如此得力的王后送给梁国?
大殿上一时鸦雀无声,众人心思各异,傅冲站起身来,朗声说道:“王上英明,王后娘娘英明!”
殿中大臣和家眷齐声附和,场中氛围一时很是和谐。
甚至有妇人目光一直注视着神情悲戚的宁久安,容貌和王后有三分相似,定然是王后的妹妹,那品性自然也没有问题,若能娶回家岂不是相当于和王上结了亲。妇人心中越发热切,目光灼热得宁久安都觉察出有人在看自己。
宁久安不由抬起了头,什么都没有发现,很快又低下了头,双眸紧闭,掩去了所有情绪。
可一直留意宁久安的郑意绝对没有看错,那眸中一闪而过的嫉妒。
郑意怔怔地看着台上的宁久微,心潮起伏,连忙低下头去生怕暴露眼中的阴郁。然而当晚回去,郑意整夜整夜的无法入睡,心中的那股憋屈劲,怎么散都散不去,仿佛有块巨石死死地压在她心上,让她无法动弹。
第二日一早,林间的雾气还未散去,郑意已经到了上林苑门口。
看着稳重遒劲的“上林苑”三个大字,郑意眸中的冷意越发凝实,如今宁久微羽翼渐丰,她需要一个盟友。毕竟,再坚实的堡垒内部也是柔软无比。
第63章 论误会的产生
这三个字是先王亲笔题上去的,她还清楚地记得,先王在世时曾不止一次说过要娶她做儿媳,可先王却在函关一战中死了,偏偏还是被自己父亲害死的。
郑意眼底泛起一起恨意,为什么郑长河要叛国,为什么要害死先王,他做这些事时丝毫没有考虑他的一对儿女,如果没有这些事,表哥不会去陈国提亲,她会如愿以偿地成为梁国最尊贵,最受人敬仰的王后。
郑意是上林苑的常客,不过她这次的目的不是太后,不是宁久微。
郑意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身后突然传来了淑仪公主的声音。
淑仪公主这些日子每日都会来上林苑照顾太后,因此昨日的宴会也没有参加。
她一直把郑意当作未来的王后兼弟媳看待,谁料梁玄会去陈国求娶公主,终究是郑意梁玄有缘无份。不过也因此,她一直不愿见到郑意,以免心中歉意加剧。所以自从上次郑意来上林苑侍疾以后,两人已经许久没有单独见过面。
“表妹今日是来找母后?”淑仪温声问道,郑意最近不知在忙些什么,很久没有来过上林苑了。
郑意转过身看着端庄的淑仪公主,突然后退了一步,淡淡地说道:“并不是。意儿还未谢过长公主赏花会相助之恩。”
“表妹这是要与我生分了?”淑仪蹙了蹙眉,“以前你都是称我表姐,上次母后病重,多亏表妹前来帮忙,咱们本就是一家人。”
“长公主若是拿我当妹妹,当初为何骗我?”
郑意这句话已经憋了许久,今日终于问了出来。
明明宁久微还活得好好的,淑仪却告诉她那日船上之人都死了。可宁久微不仅没死,还回来偷走了本属于她的王后之位。
淑仪:“?”
“我何曾骗过妹妹。”
郑意冷嘲一声,心中已认定淑仪偏帮宁久微,也不指望淑仪能够道歉,转而问道:“长公主可能告诉我,当初表哥到底因何生病?”
当初她来为姑母侍疾才知道表哥也病倒了,她前去探望,表哥却什么也不肯和她说。她只好向淑仪打听,可无论她怎么问,向来同她亲近的淑仪都不肯吐露半个字。
果然,淑仪公主依旧摇了摇头,如今梁玄和宁久微感情正好,何必因为当初的年少轻狂再横生枝节,惹得宁久微心生嫌隙。
“长公主这不就是不拿意儿当自己人?”郑意走近一步,真诚地看着淑仪的双眼,随即又垂下眼眸,低声说道,“我只是担心表哥。”
淑仪见郑意如此难过心中也是不忍,毕竟两人也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再加上反正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说出来也许能让郑意死心,从此各自欢喜。
淑仪犹豫着说道:“王上当初为了一名女子向太后求药,在门前跪了四个时辰,体力不支当场晕了过去。”
郑意:“!”
郑意双眼瞳孔不由自主地放大,眼中妒火一闪而过又被很好的掩盖,仿佛捕捉到什么关键点,郑意柔声问道:“一名女子?谁?”
淑仪公主摇了摇头,“我未曾见过。”
郑意琴棋书画俱佳,姿色更是上佳,梁玄却从不放在眼里。她当初也很想看看到底什么样的绝代佳人能让她素来冷情的弟弟那般执着。
可如今梁玄已经娶妻,以前的事过去便过去了。
“意儿表妹,从前王上能为了名来历不明的女子和母后相争,如今又和王后琴瑟和鸣,你该明白王上的心意了吧。”
言下之意就是,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梁玄喜欢的都不是你,你还是趁早死心吧。
然而郑意却并未像淑仪所预想的那样伤心,一双杏眼登时一亮,激动之下连称呼都变了,“表姐,你是说,表哥心有所属?”
可为何她竟然毫不知情,那个时候宁久微早已不在梁国,自然不可能是为她求药。
“表姐,你可知那名女子现在何处?”郑意压下心中的激动,话锋一转问道。
“我不清楚,但王上曾向母后承诺,只要能救那女子一命,他此生都不会再见她一面。”
郑意已经听不进去淑仪公主的话,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呼啸而过,表哥不爱她,表哥不爱她!
表哥连国色天香的她都看不上眼,又怎么可能喜欢上宁久微,只是因为宁久微表面上是陈国的公主,才不得不逢场做戏。
宁久微如今所倚仗的不过是梁玄的宠爱,若是让宁久微知道梁玄心中从来没有她,看她还如何神气的起来。
“听说李家公子对你情有独钟,表妹你也要珍惜身边人呀。”淑仪公主真心地说道,李家门风清正,嫁过去定会一生顺遂。
郑意心中嘲讽之意涌动,李瑾虚如何比得上表哥丰神俊朗,李家的媳妇又如何及得上王后尊贵。
郑意越想越激动,告别淑仪后步履比方才更加匆匆,直奔晨曦院而去,方才侍卫告诉她,今日宁家人只有宁久安在。
晨曦院是整个上林苑中,仅此于御宿院的院子,古树参天流水潺潺,宁家那些草莽何德何能住在此处。
郑意刚走到门口就看到了宁久安的丫鬟木瑾,也不待通传,径直说道:“带我去见你们家小姐。”
木瑾是个机灵的,她见过郑意一面,因此很是顺从。
宁久安此刻正聚精会神地在屋中作画,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一棵桃树,可如果细看就会发现那只执笔的手正在微微颤抖。
明明她的画工更精湛,笔触也更细腻,为何人人眼中都只有宁久微,宁久安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中的愤懑和不平。
“宁小姐。”郑意跨进门,笑着打了个招呼。
宁久安并未放下毛笔,只抬眸看了眼郑意,怯声问道:“郑小姐有什么事吗。”
“我想和宁小姐单独聊聊。”郑意单刀直入。
宁久安柔弱却并不软弱,“郑小姐,我想我们没什么好聊的。”
在庆功宴上她见过郑意,郑家嫡出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