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着睡一夜并不好受,少年觉得自己仿佛要喘不过气来。
他右手刚动,指尖触到什么,他垂眸去看,看到一张有些熟悉的脸,几年未见,少女的面容已不似当年那般稚嫩,一副倾城貌,心思更是胆大到敢假死逃跑。
少年想到这些,眼神变得有些黯。
他起先真的以为她落水而亡,若非后来察觉到些许端倪,他或许会永远被瞒在鼓里。
少年的指腹触向奚妩眼尾的那颗红痣,他轻轻划过,唇畔似笑非笑。
可惜了,还是被他查到了。
小姑娘逃跑的计划落空,她若知道自己的身份,会不会害怕,会不会懊恼昨日救了他?
可惜……
她没有反悔的机会了。
奚妩梦中感觉到有人正在盯着她,那目光莫名让人害怕,像是毒蛇窥伺,她吓出一身的冷汗,瞬间从梦中惊醒。
外面天光大亮,她趴在床沿睡了一会儿,左臂枕得发麻,雪花从里侧跃过来,她瞬间抓住小家伙吸了一口元气。
少年还没醒,奚妩摸着他的额头,昨夜的烧已退,面色看着也好一点了。
她正要起身,目光瞥到少年的眼睛,他眼睫微动,像是要苏醒。
奚妩顿时紧张起来,她紧紧盯着少年,少年的眼睫颤得愈发厉害,像是小扇子一样不停扇动着奚妩紧张的心弦。
奚妩也不知道在紧张什么,但对着少年那张脸,似乎很难不紧张。
明明很短暂的过程,奚妩却觉得十分漫长,漫长到她看清少年睁开眼睛的每一个细节,直到对上昨日那双澄澈净明的眼睛。
一瞬间,空气似乎凝滞起来。
少年直直看着她,眼神干净却透着些许迷茫,连昨日凶巴巴盯着她手中簪子的那种感觉都没了,就仿佛……仿佛一只林中迷路的幼鹿,可怜巴巴惹人心疼。
嘶……
奚妩被自己的想象吓到,她捂唇轻咳一声,试探问道:“你,还好吗?”
如同昨日一样,少年没有回答,他感觉到背上和手臂的疼痛,右臂撑着,想要坐起来。
“哎,你别急啊,你伤口还没好,乱动小心再崩开。”
少年不听劝,依然要费力坐起来。
奚妩无法,只好把雪花放到地上,扶着他勉强帮他坐起来的,注意到他后背伤口没有再出血才微松口气。
可不能再出血,这几日换药她都没想好怎么办呢。
“你坐着真的没事吗?你后背伤口挺严重的,这样不疼吗?”
奚妩又问了几句,少年没有回答,反而直直地盯着她,似乎想在她脸上瞧出些什么。
奚妩给他看得没来由紧张起来,想起昨日少年也没有开口说话,难不成是个哑巴?
“奚姐姐,你在里面吗?我带了粥过来。”
外面响起许舒儿的声音,奚妩见少年没什么反应,朝外应道:“你进来吧,我过来了。”
奚妩应完,要往外走,刚走一步,少年一动握住她手腕,似昨日那般不肯放人。
“我出去拿粥,你应该也饿了吧?”
奚妩试着解释,又想挣开他的手,不想她越挣扎少年握得越紧。
奚妩头疼,遇上一个不说话也不听劝的病人,真是要命。
“你瞧着挺正常的,难不成昨日摔坏脑袋了?怎么不说话也不听人说话?”
这是说他摔成傻子了。
少年皱起眉,明显不开心,他薄唇微动,简单地吐出两个字:“没有。”
少年嗓音清朗,似山间流动的清泉之响。
奚妩听见他说话,知道他不是哑巴,刚要放心,又听见少年问:“你,是我娘子吗?”
第4章
衣衫单薄的少年坐在床上,头上左臂上缠着厚厚的纱布,散开的领口间依稀可见锁骨,一双美目单纯懵懂。
他用完好的右手固执地握着奚妩的手腕,声音清浅地问她:“你,是我娘子吗?”
四周一瞬间安静下来。
奚妩对上少年狭长的丹凤眼,似乎在里面看到些期盼之意。
少年似乎很希望她和他有些关系。
但,娘子?
“奚……”
屋外响起许舒儿截断的呼喊,奚妩朝门口看去,许舒儿正端着一碗热粥进来,她错愕地看向奚妩的手腕,眼里的震惊很快转变成气愤。
许舒儿快速走进来,“嘭”的一声将粥碗放在桌子上,疾步走到奚妩身边,声音又急又恼地道:“你这人怎么不识好歹?竟然敢欺负姐姐。”
任谁都能看出,是少年不许奚妩离开。
他毕竟是男子,作出这般举动,许舒儿气得要拉着奚妩出去。
“你,快放开!”
少年不肯放手,许舒儿气得直瞪他。
少年不仅不放,还刻意又将奚妩拉近他些,看向奚妩的目光反带了些委屈。
奚妩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她一夜没睡,刚刚才小眯一会儿,还做了噩梦,现下其实疲倦得很。
“舒儿,没事,你先出去,我和他谈谈。”
“可他……”
许舒儿不放心,奚妩摇摇头,许舒儿看清她眼下的青黑,知道她精神不好,只好点头:“我煮了红枣粥,你谈完就出来,待会儿好好歇一歇,午饭我来做。”
“好。”
奚妩浅笑着点头,许舒儿一步三回头地走出去。
少年视线仍然锁定在她身上,奚妩坐下来审视着他,不错过他任何细微的表情变动,但少年眼神澄净,坦然与她对视,奚妩竟看不出一丝不对。
她轻轻指了指少年的右手:“松开吧,你这样抓着我疼。”
“对,对不起。”
少年慌乱松开,看着她微红的手腕,眼里浮现愧疚。
奚妩一时也难辨他是不是在做戏,索性先回答他刚刚的问题:“我不是你娘子,更准确的说,在昨日之前,我们并不认识。”
“昨日你浑身是血,昏倒在树林中,是我让人把你抬回来,找大夫给你看病。你昨日昏迷前看着还挺凶的,不像失忆的样子,难道现在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奚妩一边说,一边靠近少年,她双目直视着少年的眼睛,少年不能有一丝闪躲。
但少年似乎很喜欢她这样的靠近,唇畔浅浅勾出弧度,他轻声道:“苏忆。”
少年一笑,奚妩略微失神,她以为自己看着这张脸一夜,应该不会再有所波动,但现下少年的笑容打破她的防线,她一瞬间竟觉得自己这样的质问有些罪恶。
奚妩回神,她正要起身,掌心忽然传来细微的酥痒。
低头一看,少年正一笔一划地在她掌心写出两个字:苏、忆。
“苏忆?你的名字?你记得你的身份?”
少年又茫然地摇头,“只记得名字,你是我第一个见到的人。”
所以才一张口就问她是不是他娘子?
这合理吗?
“他该不会像雏鸟一样,对姐姐产生依赖心理吧?”
经过刚刚那么一遭,许舒儿现在对苏忆并没有什么好感,反而很担心他对奚妩有没有什么不好的想法。
“别胡说,”奚妩敲了敲许舒儿的头,“他刚醒,对一切陌生的很,所以才会举动奇怪,过几日应该就好了。”
“那他要是什么朝廷钦犯怎么办?受那么重的伤,要是他的仇家找过来怎么办?他会不会是怕我们询问,才故意装失忆啊。”
许舒儿戒心重得很。
奚妩其实也考虑过这些问题,但如今人都救回来了,总不能再丢到外面不管,她也狠不下这个心。
“别想那么多,管他是谁,至多不过二三十日,等他养好伤,让他走便是。”
奚妩喝完红枣粥,轻轻打了个哈欠,饭饱之后人困倦得很,奚妩连回去看一眼少年的想法都没有,直接进屋休息。
一觉到午后时分,奚妩朦朦胧胧地醒过来,感觉雪花卧在自己旁边,伸手想要把它捞到怀中,摸着摸着却觉得手感不太对。
这怎么光光滑滑的?怎么感觉好像睫毛在动……
她睁开眼睛,陡然对上一张苏忆放大的脸,她的手还放在人家脸上,颤抖的睫毛扫着她的指尖,略微有些痒。
奚妩惊得瞳孔猛缩,立刻坐起来,她恼怒地看着睡在一旁的少年:“你怎么在这里?这是我的屋子,男女有别你不知道吗?”
奚妩如此疾言厉色,苏忆被她训得一懵,艰难地坐起来,垂目小声道:“不是我要睡的,是你非拉着我躺下来。”
“我拉着你躺下来?你在胡……”
奚妩说到一半,脑中突然冒出一件事。
睡到一半的时候,她迷迷糊糊觉得雪花跳上了床,好像抓着它要它睡在身边。
但现在,没有胖乎乎的雪花,只有一个唇红齿白的委屈少年。
奚妩指着苏忆的手慢慢收回来,她心中理亏,但依然气恼:“可这是我的屋子,你怎么可以不经人允许擅自进来?舒儿呢,她不是说要看着你吗?”
苏忆听见许舒儿的名字似乎不大开心,他抓着被子,抬眸小心翼翼地看向奚妩:“她说你要赶我走,你是,不要我了吗?”
少年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奚妩,仿佛生怕被人随意丢弃。
奚妩一噎,心中陡然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她怎么觉得她不是捡了个病人,而是捡了个小相公?
现在人家眼巴巴的望着她,仿佛她是什么负心人似的。
“你伤还没好,我怎么可能赶你走?”
“那我伤好以后呢?”
苏忆期盼地看着她,奚妩轻咳一声,指了指门:“你先出去,不然要是让舒儿瞧见,又得……”
话未说完,屋外传来许舒儿的说话声:“姐姐房门怎么开着?”
话音刚落,许舒儿推开掩着的半边房门,一眼看到床上的情景——奚妩双手正搭在苏忆肩上,苏忆一脸不情不愿的样子,瞧着像是被强迫似的。
“你们在做什么?!”
许舒儿再次重演早晨的震惊,但这会儿程度明显更严重些。
奚妩猛地松开搭在苏忆肩上的手,她只是想推苏忆下去。
但是,她好像忘了什么事?
奚妩垂眸一看,苏忆的背上衣衫晕染出些许红意。
他的伤口又出血了。
苏忆微微皱眉,他看着奚妩小声道:“疼。”
伤口再次出血怎么能不疼?
奚妩连解释的时间都没有,将外衫披好,急急忙忙下床去找纱布和药。
“姐姐不会想给他换药吧?他是男子啊,要不我去找人来……”
许舒儿想劝,奚妩疾步拿着药和纱布回屋,“有什么要紧的,他是病人,总不能让他出血等着,况且还是我推的……”
苏忆还乖乖坐在她床上,见到她回来,唇畔微弯,好像伤口不疼似的。
奚妩错开他的目光,指尖触及到他的衣衫,微顿之后还是扯了下来。
昨日大夫上药时她都看过了,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苏忆侧坐着,上身的纱布从背后缠到身前,奚妩站在他身前,一圈圈揭开那些纱布。
她微弯着腰,未挽的长发落下来,在少年身前微晃,随着她靠近,碎发撩过他的锁骨,而后又很快离开。
苏忆垂眸看着那几缕碎发,眼神微变,他像是看见什么有趣的事物一样,闲着的右手抓住其中一缕。
奚妩感觉到头发一扯,低头去看,苏忆不知何时收了回去,她只当是错觉,将扯下来的纱布丢到一旁,坐到苏忆身后。
他背后的伤口皮肉外翻,正在出血,单是看着就让人觉得疼。
奚妩轻轻撒药,不忘问他:“疼吗?要不要再轻点?”
“不疼。”
苏忆摇头,仿佛真的不疼似的。
奚妩当然知道他在撒谎,对于自己刚刚的莽撞更觉歉疚。
他毕竟伤得严重,若是真的失忆,只怕现下彷徨得很,害怕被人丢弃也是正常。
伤口重新包扎完,奚妩帮他把外衫穿上,少年看着瘦弱,但其实手臂很有力量感,腹部肌肉更是紧实,奚妩不小心瞥到一眼,又迅速移开目光。
她小心地帮苏忆套上左边衣袖,目光不经意间瞥到他左臂内侧的一处疤痕,仿佛是被什么动物抓出来的伤口,应是陈年伤疤。
奚妩觉得脑中什么一闪而过,但很快又忘记了。
“这几日你都要卧床休息,再不可随意下床走动。我扶着你回去,你慢些。”
奚妩扶着苏忆的手臂,极其缓慢地带他走回去,她刚扶着人坐下,耳边忽然听见几道咕噜咕噜的声音。
“你饿了?”
奚妩看向苏忆,侧目一瞥才发现床前桌子上放着的饭菜未动,她微惊:“你中午没吃吗?”
“嗯,”苏忆点头,不大自在地道,“你也没吃。”
她没吃,所以他也不吃。
奚妩一愣,她莫名想起许舒儿上午说的雏鸟,这少年……
“我去做些吃的,你今晚还要喝药,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你吃什么,我吃什么。”
少年乖巧回答,奚妩索性不再多问,她端着饭菜出去,许舒儿正在门口等她,见她出来,叹息摇头。
“奚姐姐,他长得再好看,你也不能被美色所骗,说不定是什么食人花呢。”
刚刚那一幕冲击力太大,几个时辰的功夫,许舒儿想不通他们怎么就进展到同床共枕的地步,但是她坚信奚妩是被美色误导。
“别瞎想,刚刚是个误会,你也别对他恶意那么大,等他好了我会让他离开。”
傍晚时分,熬煮浓厚的红枣排骨汤出锅,奚妩盛好饭菜端过去给苏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