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邵安看着这一幕,扯起嘴角讽刺一笑。
他想起郭子寒说的那些话,这两个人一个蠢,一个弱,根本无法和谢暥相争,但他绝不能容忍谢暥坐上高位。
谢昭一路走回住处,他一进屋就开始咳嗽,喝下热水方才好了许多。
身边的长随小厮忍不住道:“殿下这又是何苦?您身子并未大好,何必在军营里苦训这么久?”
“没事,明日回京休养几日就好了。”
“可您今夜和四殿下针锋相对,待明日回京,四殿下怕会……”
以前谢昭不惹事,谢昀尚且要为难折辱他,今夜这一番话,谢昀更不会轻饶他。
谢昭冷笑一声,他轻轻转着手中的茶杯,声音低浅地道:“我就是要让他针对我。”
今夜父皇安排他和谢昀同在湖对面,本就是想让他和谢昀联手,也让众人看看二哥如何碾压他们,好在他输得并不像谢昀那般难堪。
一场演练也不至于得罪二哥,他也很清楚他的路要怎么走。
.
演练过后,年关近在眼前。
谢暥不必再去军营,一天中大半的时光都和奚妩待在一起,他处理公事时,她在一旁看书,彼此一抬眼看到对方望过来,相视一笑又继续做事。
随着深雪化尽,年末已至,皇子府上下喜气洋洋,各式各样的灯笼挂在檐下,将长廊照得明亮。
爆竹声从中午一直响,直到入夜也未停下。
奚妩坐在主位上,手中拿着一个个吉庆的红包,分发给留在府中过年的下人,最后她将两个较为丰厚的红包塞给跃青和木莲,故意躲着其他人说:“这两个是最大的,给你们留的。”
话刚说完,身侧响起一身轻微的“喵呜”,雪花漂亮的两个蓝眼睛盯着奚妩瞧,似乎不满自己被落下。
跃青和木莲噗嗤一声笑出来,木莲从怀中拿出一个红线系着的小铃铛,在雪花面前晃了晃:“喜欢吗?喜欢就送给你。”
雪花扬起小爪子去碰铃铛,木莲逗着它玩,屋中笑声不断。
“那我有压岁钱吗?”
谢暥声音传进来,他拨开珠帘走进内室。
十二止步于帘外,跃青蓦一抬头,她对上十二的目光,唇边笑意尚未掩去,她敛起笑容又恢复寻常平静的表情,低头仿佛什么都没看到,孰不知自己的笑容已经落尽某人眼中。
奚妩正拿出一件小红衣给雪花穿上,小家伙雪白的一团,套上镶着花边的衣裳更惹人喜欢。
奚妩抱着它转身看向谢暥:“那你有雪花可爱吗?你要是比它可爱就有压岁钱。”
小公主和猫猫同时望过来,谢暥毫不留情地将猫猫抱走,他坐到小公主身侧,漂亮的丹凤眼清润地望着她:“阿妩舍得吗?”
奚妩笑着遮住他的眼睛:“怎么不舍得?我要出去放烟花了,你要实在想要压岁钱,可以用铜钱自己串一个呀。”
小公主绝情得很。
堂堂二皇子也没冷清到真要自己串铜钱,他决定忘记这件事,陪着小公主去放烟花。
烟花棒肆意变换着形状,奚妩在院中闹着笑着,谢暥在一旁看着她,那份热闹浸染到他心底,这么多年他第一次感受到除夕的魅力。
不过守夜这件事实在困难得很,奚妩平日里睡得早,如今要守到子时更是有些熬不住,她将所有能玩的花样玩了个遍。
最后小公主躺到夫君怀中,轻轻打了个哈欠:“我睡一会儿,你记得叫醒我。”
“好,睡吧。”
谢暥将绒毯盖在奚妩身上,他看着小公主的睡颜,也不知看了多久,屋外突然响起爆竹声,很快连天的烟花爆竹声穿透除夕夜里片刻的寂静。
奚妩从浅梦中醒来,她起身推开窗户看向外面绽放的烟花,烟花盛烈盛放中,她转身踮起脚尖亲吻少年,抵着他的唇笑意绵绵:“夫君,新年快乐,这样的压岁钱满意吗?”
小公主的笑颜近在咫尺,少年低着嗓音道:“满意,但还能更满意一点。”
烟花在背后绽放,映照着窗前相拥的人们,也映照此刻除夕夜里的团圆与美满。
第46章 (二合一)
正月初一, 皇宫家宴,这是皇室历来的规矩。
但今年皇帝取消家宴,他在绫绮殿的后院凉亭摆上午膳, 亭内燃着暖炉,隔着幔帘可以看到院内那棵红梅树凌寒盛放,花香随着冷风溢进亭内, 树下落着许多红梅。
仁安帝弯腰拾起那些染尘的红梅, 放在手心, 冷风一吹,他又禁不住咳了几下。
“外面冷,陛下先回去坐着吧,二皇子和二皇子妃快要到了。”汪喜劝着。
话音刚落, 外面的宫人扬声通报。
奚妩和谢暥走进后院, 红梅冷香扑面而来,奚妩看向那棵红梅树, 一时有些恍惚。
当年她攒的月钱不够, 宫人帮她带回来的红梅树苗不够好, 她曾一度担心这株红梅树苗活不下来,但十几年过去, 那株弱小的红梅树苗蔓蔓日茂, 如今成长得十分挺拔。
奚妩收回目光, 她随着谢暥一同向皇帝行礼道贺, 抬头间看到皇帝的面色略微有些苍白, 又注意皇帝鬓发间的几丝白发, 心中生出些怅然。
入冬后, 皇帝染过一场风寒, 如今风寒虽好, 但从前健硕的帝王似乎在渐渐颓靡。
“今日天寒,父皇不如进屋赏梅?”奚妩轻声劝道。
仁安帝笑了笑,他两手合着掌心的红梅往回走,似乎怕风将红梅吹走。
“不必,就在这院中吧,你们也不用太过拘礼,坐下吧。”
帝王少言,他更多时候在看院中那株红梅,偶尔也会问谢暥一些琐事,无关朝局,间或喝上几杯暖着的酒,像是普通父子一般闲聊。
仁安帝一人喝下半壶的酒,汪喜劝了几次,皇帝有些恼他,不准他再开口说话,拿着酒壶又要去倒酒。
谢暥伸手按住酒壶,仁安帝朝他看过去,他轻声道:“父皇少喝些,若是母后看见您如此不珍重身子,也会恼您的。”
早年间仁安帝追封宋蕙为蕴懿皇后,此刻谢暥口中的母后指的自然是宋蕙。
这也是谢暥第一次在仁安帝面前提及宋蕙。
仁安帝点点头,他松开酒壶:“你说得对,朕是该珍重身子,你们大婚那日朕还要去主婚的。对了,礼部将婚礼筹备得如何了?再过半个月,你们也应该分开一段日子,毕竟是规矩,破坏了总是不吉利。”
年前奚妩和李老先生见过一面,李老先生曾为她启蒙开智,自然也知道她就是当年的谢颜。
李老先生学识渊博,是燕宁有名的大儒,早年发妻过世未再续弦,如今膝下也无一子。
老先生已经答应收她为义孙女,大婚那日她要从李府出嫁,如今也只剩下一月的时间。
奚妩瞧了瞧谢暥的神情,皇帝还在问询大婚的诸多事宜,谢暥有一答一,看不出情绪。
午膳将用尽之时,外面一个宫人走进来,神色甚是慌张:“陛下,求陛下救救三殿下。”
“什么事慌慌张张,慢点说。”
汪喜厉色一斥,那宫人勉强稳住神色:“回陛下,今日三殿下和四殿下在御花园中巧遇,不知为何起了争执。三殿下不甚落入湖中,现下还未清醒,但是四殿下拦着太医不让进去,奴才也是急得没有办法,才想办法跑出来求陛下帮忙。三殿下身体最为畏寒,经不得这么折腾啊。”
那宫人神色焦急不似作假,皇帝也不再多问,径直前往谢昭住处。
刚到殿门口,谢昀嚣张的声音传出来:“急什么急,他都能在军营里待上三个月,还能受不了这一点寒?不过是装出来博同情,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敢和本殿下作对……”
“你说说,他是什么身份?”
“一个贱婢生出来的皇子,也配在我面前装什么兄长……”
话未说完,皇帝走到谢昀面前,谢昀猛地反应过来,磕磕巴巴地喊道:“父、父皇……”
仁安帝冷冷看了这个儿子一眼,又看向那拦着太医的宫人,宫人心猛地一颤,面色惨白地退到一旁。
太医匆匆向皇帝行了一礼,领着药箱疾走向内殿。
奚妩跟着谢暥走进殿内,她往里看去,只见谢昭面无血色地躺在床上,眉头紧皱,没有半分清醒的迹象。
“如何?”
“回陛下,三殿下受寒严重,需得精心调养一段时日,这段时日也万不可再受风寒,否则伤及身体根本,后果不堪设想。”
仁安帝听完,他挥手让太医下去准备汤药,又看向躺在床上的谢昭,不知在想什么,半晌后冷声道:“让他在外面跪着,三殿下什么时候醒,他什么时候起来。”
汪喜领命出去,外面有些闹腾的动静,最终谢昀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跪在殿外。
奚妩和谢暥离开时,谢昀还在跪着,郭皇后前来求情也没起什么作用。
谢昀神色屈辱羞愤,眼中恨意淬毒一般。
奚妩看了一眼收回目光,她心中隐有不安——谢昀从未受过这样的惩罚,此番过后他对谢昭的恨意只会更深,更不可能善罢甘休,这宫廷内只怕还要出事。
但奚妩没想到会那么快。
正月十六开朝以后,朝臣请求立储的折子像是雪花一样堆叠起来,大臣们各有建言,甚至往年曾经被忽视的谢昭也在太子人选一列,反倒是谢昀,谢暥和谢昭压着他,那些不受郭家控制的朝臣指责谢暥无才无德,行事猖狂,没有储君之能。
那些话传到谢昀耳朵里,他也听到朝臣们是如何夸赞谢暥和谢昭,气得砸碎殿中所有瓷器,郭皇后也没能劝得他冷静半分。
及至夜间,宫人在他耳边劝了几句,也不知说了什么,谢昀冷静下来,不像白日里那般激动。
郭皇后本以为他终于懂得忍耐,但五日后谢昭中毒的消息传遍宫廷。
皇帝派人彻查,最终查到谢昀头上。
帝王震怒,不顾郭皇后跪在殿外求情,罚谢昀仗责五十大板,幽禁殿中五年不得出。
五年,这么长的时间,那时一切已成定局,与幽禁一辈子也无甚区别。
郭皇后跪到天黑,在嬷嬷扶持下回到寝殿,外面长夜漫漫,她坐了一夜,天光微凉之时,她转身对着嬷嬷说:“派人出去送信,本宫要见兄长。”
.
立储之事闹得沸沸扬扬之际,奚妩和谢暥成婚之日也近在眼前。
正月十七,奚妩离开皇子府前往李府。
谢暥将她送到李府,亲眼看着李老先生接她进去,直至她身影消失,才转身离去。
李老先生蔼然可亲,奚妩与他有旧识,初时的生疏过后,祖孙俩渐渐融洽起来。
愈近婚期,礼官每日嘱咐的事情越来越频繁多次,奚妩本来没有多紧张,如此这般也开始绷紧一根弦,难以放松。
“怎么,近日睡不好?”
奚妩眼下的青黑明显,李老先生一边问,一边吩咐下人去准备些安神香。
“祖父不必担心,只是婚期将近,我有些紧张。”
奚妩也甚是无奈,还有五日就是大婚,她怎么可能完全放松起来?
李老先生自然也明白:“不要总是想会出纰漏,到时候礼官会跟在你身边,哪怕是出了纰漏,祖父和殿下在场,谁又敢多说什么?”
这是有人撑腰的底气。
奚妩轻笑一声,点头道:“孙女明白,不过祖父那日可不能多喝酒,我会让管家盯着您的,您可不能贪嘴。”
李老先生喜饮酒,但他如今身体不好,只能多看着盯着不让他过度饮酒。
“知道,你别学他,天天把我当小孩子,我还能不知道自己身体吗?”
奚妩和管家相视一笑,又闲散聊着几句,前面派人来说府上有人到访,说是寻她来的。
“寻我的?都是什么人?”
“是一位许姑娘和一位姜姑娘,说和姑娘是旧识。”
奚妩眼睛一亮,她疾步走向前厅。
许舒儿和姜曼儿坐在前厅有些拘束,一抬头看见她还有些不敢走过来。
“你们怎么过来了?”奚妩注意到许舒儿盘起来的发髻,面上一喜,“舒儿是和卫公子成婚了吗,什么时候的事?”
奚妩性情还是像在奚山一样,许舒儿和姜曼儿短暂的紧张过后,也放松下来。
“两个月前,夫君今年要春闱,我本就要跟过来,不想殿下派人来寻,我们便提前来了。”
“殿下?他派人接你们过来的?”
姜曼儿笑着点头:“还问我们,近日可不可以住在这里,想来是怕姐姐紧张,要我们来陪姐姐。”
奚妩心底一暖,芊芊和裴少庭定亲,近日孟母拘着她不让她频繁外出,她身旁没有可以说话的姐妹,心中是有些慌的。
“我让人收拾两间厢房,你们尽管住下来,别拘束。”
“我们不拘束,倒是姐姐你,近日睡得不好吗?”姜曼儿看清楚奚妩眼下的青黑。
许舒儿会心一笑:“当初我成婚时也紧张得不行,如今婚期近在眼前,奚姐姐睡不好也很正常,不过还是要放松些,不然等到成婚当日更累,何况晚上还有……”
许舒儿没说完,奚妩轻咳一声。
姜曼儿不解地望着她们:“还有什么,怎么不说了?”
“哎呀,没什么,”许舒儿笑着摆摆手,“总之奚姐姐有什么困惑问我就是,我如今知道也比奚姐姐多一些。”
奚妩面色微红,她想到先前被嬷嬷塞过来的那本册子,她和谢暥还未真正圆房,虽然他平日里有些过分举动,但从不越界。
花厅里传来三个姐妹谈笑的声音,李老先生隔着花窗看上一眼,眼中露出和蔼笑意。
“殿下这是真的把姑娘放在心上。”管家感慨道。
“是啊。”
老先生感叹一声,他想起谢暥来见他时的模样,他本以为谢暥要用权势利益威逼相诱,但那个少年坐在他面前,眉目低垂诚恳地道:“老先生,我想让她身后有人撑腰,想让她也有家,不仅仅是皇子府那一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