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她还活着就好。
一念至此,鬼王转向宁枝枝,这回语气态度都好了许多:“你方才说的珍珑棋局,是在什么地方?”
宁枝枝想了想,也没什么不能说:“应该是竹溪孟氏,千秋小筑庭院中。”
听松君闻言默了默。
这是他原先特意修筑的院子,只为了避开父亲和祖父的眼线,与青女他们没事常去坐坐。
他入鬼修以来,对以前许多事情也忘得七七八八,不过是因为有青女,才会对这些养在内门的祭品朋友们有印象。
若不然,他也不会找上孟长安和碎玉他们。
他再开口,恢复了以往的杀伐果决:“长安,随我一同前去孟氏。”
孟长安连犹疑都没有一分,直接领命。
宁枝枝麻了。
原本是她答应了孟长安要办的事,现在变成和孟长安一群人一起风风火火的抢骨灰。
这种事难道不该偷偷摸摸吗?
她不是很懂。
然而下一秒,鬼王殿下看向她道:“你,回你的小遥峰炼器去。”
宁枝枝下意识反驳:“不行,我答应了……就一定要亲自取到。”
听松君凉凉看她,半晌开口提醒:“我今日从外面回来,路过澜沧,你猜我听到什么消息。”
“澜沧掌门带着剑阁传人,那个变成废人的弟子回去兰陵金氏祭祖了。”
何为祭祖?当然是姓萧的子孙祭拜姓萧的祖宗。
一个姓温的夹在里面,实在有些好笑了。
不过,倒是从侧面提醒了一件事——看来萧氏有意吸纳温亦云入门中。
宁枝枝自然听出了鬼王话里的意思,皱眉道:“他姓温姓萧,关我什么事。”
“确实不关你的事,但是我听剑阁弟子闲聊说,你那个小徒弟,也被强行带着一道去了萧氏。”听松君说,“萧氏禁地可还有个折雪仙子在。这对师兄妹凑齐了,难保不会对你的小徒弟动手。”
宁枝枝早在鬼王提到小徒弟被带走时,就变了脸色。听完这段话,她沉声问:“为何不拦?”
鬼王一怔,叹气:“我是路过,到的时候,她们早已经离开山门。”
宁枝枝就觉得奇怪。
刚离开时,阿灯阿剑还不断在玲珑玉上叽叽喳喳告诉她一些走后的八卦。可这才离开小遥峰没几天,三小只就没再联系她了。
她只当是孩子们贪玩,没想到是出事了。
她起身向外走,谢衍之便安静的跟在身后。
路过鬼王身边时,宁枝枝轻声道:“师尊和她们,就交给你了。”
听松君垂眸点点头:“有情况撤回来。”
这应该是他能做到的最明显的关心了,宁枝枝忍不住扬唇:“你们也一样。”
夜色深,寒露重。
先后走了三人,南德殿里瞬间冷清下来。
听松君长出一口气,转了轮椅面向殿外明月:“长安,收拾一下,我们也出发。”
孟长安立在他身后:“是。不过,这位宫里的御厨怎么办?”
专程给宁枝枝召来地,现在人也走了。
听松君想起宁枝枝关于“青女喜辣”的言论,摆了摆手:“养着吧,南德殿里空余的房间很多,养他还不在话下。”
夜凉如水。
宁枝枝与谢衍之在前往孟氏的路上。
她如今才发觉,这次出来,在鬼蜮逗留的有些久了。
不知不觉竟已经快要清明雨上。
所以,萧掌门他们才要赶着回去祭祖。
宁枝枝冥思苦想,实在不明白,于是开口问谢衍之:“仙君,你说他们乱认祖宗谱,为什么偏要带着我徒弟?”
谢衍之犹豫片刻,才道:“或许,是因为太阴幽荧的祝愿。”
宁枝枝没明白:“愿闻其详。”
“古往今来,凡是要异姓人入族谱,必然需要编造一些神奇故事。而太阴幽荧的祝愿,声势上应当是最好的道具。”
理是这么个理没错,可是——
“我徒弟只有炼器成时,才会收到这份祝愿。”
总不能他们一边祭祖,另一边逼着聂青池炼器吧。那也不一定就能在祭祀的时候炼制完成啊。
谢衍之这回再回答,开始斟酌用词:“你听说过以人做器吗?”
宁枝枝的笑容僵在脸上:“怎么做?”
“通过透支生命。”谢衍之说,“用业火,点燃她的神魂,以血做助燃……”
宁枝枝打断:“不用说了。我知道了。”
如果萧业竹那个狗东西当真威胁或者诱骗小青池去了萧氏,那八成就是要用这个方法了。
宁枝枝咬着牙关,忍不住发出一声冷笑。
若萧氏当真欺他们至此,那边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兰陵萧氏禁地。
水溪涧的楼阁里,萧氏的老怪物侧卧在一张美人榻上,折雪仙子跪伏在地,为他捏腿。
萧业竹坐在偏座上,时不时瞪一眼呆滞的大弟子。
这个温亦云,关键时刻掉链子,那江折雪现在可是老祖宗的人,是你能看的吗?
萧业竹脚下狠狠踹了温亦云一脚,直到对方陡然回神。
萧老怪将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冷笑,却不点破:“这次将你们紧急召回,也是为了早日能培养我萧氏后续的接班人。”
“你虽然如今伤了修为,根骨却依旧好,甚至这一副天生剑骨还被磋磨的越发强悍,这是好事。”
温亦云有些心不在焉地领了独属于自己的夸赞。
萧老怪继续道:“等你入了我萧氏族谱,再来禁地时,老父便给你和夫人送上一份大礼。毕竟,你们曾是师兄妹嘛。”
温亦云呆呆愣愣的,还是萧业竹率先接过话茬:“老祖宗这是哪里的话,如今只有夫人与门人,哪里来的什么师兄妹。”
萧老怪笑笑,不置可否。
几人又闲话了几句,萧老怪以午睡为由,打发了萧业竹师徒两人离去。
温亦云此时却不忍离去。
他刚刚看到小师妹那副样子,实在是心中酸涩。
她真的是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这一步的。为什么,一切会变成今天这幅样子。
温亦云不得而知,只是机械的跟在师傅身后出了水溪涧,离开禁地,然后浑浑噩噩在山中绕圈。
他走了几圈,终于神思逐渐恢复清明后,第一反应竟是偷偷地再次来到禁地边界上。
他不确定现在的禁制有没有开着。
与此同时,服侍着萧老怪躺下的江折雪终于有喘息之地,她偷偷出了水溪涧,一路直奔禁地边界。
如果,如果大师兄还对她有情意,那一定会在这里等着她的。
看多了话本子的江折雪终于等到了属于她的这一刻。
她离得很远,就望见了立在禁制边束手无策的温亦云。
江折雪喜极而泣,飞奔过去哭诉道:“师兄,大师兄救我。”
她一把扑进大师兄怀中,眼泪很快就打湿了他的肩头。
温亦云迎来意外之喜,先是僵硬着身子,随后很快就伸手将人揽在怀中。
他如今的骨折已经好了大半,有一点萧老怪没说错,这一身剑骨当真是恐怖。
“你若不愿,师兄这就去求这位老祖宗……”
温亦云话没说完,被江折雪堵住嘴,她悄声道:“师兄,我们都上当了。说什么联姻,什么纳入族谱,都是为了骗人来本家禁地。”
“这位老祖宗,是打算要咥我血肉,借你剑骨啊。”
第33章 旁白33号
33.
绝世剑骨, 确实是个吸引狗的肉骨头。
温亦云从来就不是一张白纸。相反,他的童年因为饥荒与战乱而奔走流离,他懂什么是人性, 也见过那些撕破面具后的阴暗下作。
他想,小师妹应当没有说谎。
可是即便如此,抽他剑骨是真, 那么, 咥她血肉呢?
难道兰陵萧氏的老祖宗竟是以这种吃人的法子, 才能活了这么久?
温亦云拢着眉心,定定看向折雪仙子:“小师妹,这话不能乱说的。”
折雪仙子双手紧紧抓着他的臂膀,十指因为过于用力变得有些发白。她深吸一口气, 左手松开, 而后缓缓撩起了自己的衣袖。
藕节般的小臂上,赫然是一堆青青紫紫的撞击痕迹, 在这之上, 则是一些触目惊心的牙印和咬痕。
温亦云怒意横生:“是他做的?”
折雪仙子好像做了什么丢人的事情, 连忙把衣袖放下,忍着哭腔道:“师兄, 你别误会, 他, 他没有碰过我。这些伤都是被踹的。”
温亦云这才发觉, 面前的人虽然锦衣罗缎, 可再也没有那副明媚娇贵的气质了。
她气色不好, 人也瘦了许多, 身子在宽袍大袖里占不到一半, 风一吹就在晃荡。
她还带着琅嬛秘境里的伤, 也不知道那雪莲的效力能持续到什么时候。
温亦云怜惜地想。
折雪仙子还在解释:“真的,他一直在强调必须要凑齐师兄来了,才会用我采阴进补。”
温亦云摸了摸她的头:“关于抽剑骨,他是怎么说的?”
“他也没说要抽,只是总提起你有一副好剑骨,好灵根,好的修剑天分,可惜浪费了。”折雪仙子说,“然后就会逐渐兴奋,说等你入了萧氏,所有的好东西都不会再浪费,他会好好用的。”
这难道不就是,要把剑骨据为己有嘛。
温亦云闻言冷笑:“这不是要抽走剑骨,恐怕是想夺舍。”
“夺舍了我,再用萧氏那个什么邪门的功法,采阴补阳,好成就他的修仙大业。萧氏一门布局这么多年,可真是打得好主意。”
他很早就觉得有些诡异之处。
如果说师尊捡他回澜沧,还靠的是他自己的修行天分;
那么,匆匆忙忙定下剑阁传人的身份,远超出弟子该有的灵丹妙宝,以及澜沧所有功法秘籍只对他一人开放,这就是□□裸的偏袒。
只是如今,这些偏袒来寻他要代价了。
温亦云闭了闭目:“你说,师尊他知道这事情的真相吗?”
折雪仙子半晌都沉浸在“夺舍”二字的震惊中,半天才回神,怒道:“我便是被师尊舍了,由鬼王送到萧氏手里的。我不信他不知。”
温亦云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
“也是,他又怎么肯舍了萧家。”
折雪仙子仰起头:“师兄,我好怕,后日便是你借着祭奠入萧氏门的日子,我们该怎么办啊?”
温亦云掌心轻颤,而后拍了拍这位小师妹的后背,轻声安抚:“不会的,在那之前,师兄一定会找到破局的办法,把你毫发无损的带走。”
折雪仙子听到最后一句话,眼中已经酝着晶莹热泪:“此话当真。”
温亦云叹气,拂去她眼眶溢出的豆大泪珠:“师兄何时骗过你。”
折雪仙子想,确实,温亦云待她是极好的,从未有过诓骗之举。
于是,她重重点头:“那我等师兄。”
温亦云答;“嗯,回去吧。记得保护好自己。”
少女的身姿渐渐消失在山风中,温亦云眼神逐渐锐利,也背身往外行去。
鸟叫声逐渐变强,虫鸣又起。
他要去秘密会见一个人。
温亦云要见的人,便是聂青池。
此行,师尊是瞒着他骗了聂青池过来的。只不过到了地方,要将人软禁起来的时候,到底还是没能瞒住。
温亦云心里大致有些猜到,萧业竹为何一定要带聂青池前来了。
过了正午,日头逐渐偏西。
萧掌门还留在萧氏前厅,跟那些糟老头子们商议清明祭祀的具体行事历。
从澜沧带出来的弟子们都安排在梨香苑附近。
温亦云自知,这是最好的时机。
于是,他挥退众人,用了一张隐匿符,潜入了师尊的寝殿。以他的行事作风,断然不放心把聂青池安排在自己身边以外的地方。
他很快就发现了暗门。
温亦云心中一喜,觉得自己的想法已经成了一半。
他开门,进去,转过一条幽暗的石壁小道,果然见到了聂青池。
以及她的师尊宁枝枝,身后还跟着个谢衍之。
温亦云眼角一抽,下意识就想要退出去。他的直觉告诉他,这帮人在密谋什么跟他有关的事情,他要是不走,就一定会被坑。
然而宁枝枝动作比他更快。
她像拎鸡崽子一般把人重新拎回来,还摇头咋舌:“我说前贤侄,你现在怎么这么弱不禁风的?”
温亦云咬牙切齿:“宁……前辈太谦虚了,若非拜您所赐,我也落不到这个下场。”
宁枝枝笑了笑,不再跟他扯皮。
她跟谢衍之也是刚赶到,至于这兰陵金氏的结界,在谢衍之剑下,脆的就像个西瓜皮。
小徒弟人倒是安然无恙,只是这暗室又黑又潮,萧业竹留下的食物和水也不过是裹腹充饥用的,在宁枝枝看来,根本不能叫做吃饭。
她开口问温亦云,带上了迁怒:“你来做什么?不去练习做你的萧氏继子?”
温亦云听到这句,有些明白过来。
他们这是已经知道了?那关于萧老怪的偏门功法呢?也已经知道了吗?
温亦云一瞬间察觉到一些未曾发现的细节,开口却问:“你来这里,只是来救聂师妹吗?”
都这个时候了,还在聂师妹聂师妹的叫。
宁枝枝气笑了:“不止,我还打算带我徒弟看场好戏。”
你师父不是盛情邀请吗?
可以啊,那就看谁笑到最后,能笑得多开怀。反正你们萧家自己狗咬狗,宁枝枝完全没必要下场,添一把柴火,就能安然坐在最佳观赛区吃瓜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