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表情逐渐有些狰狞,硬是维持着最后的体面道:“那老朽恭送殿下。”
话都没说完,听松君迫不及待地打头阵,一溜烟窜没了影。好像来去匆匆的黄眉老怪。
宁枝枝还好一些,保持了最后应有的体面,大吼一声恭贺新人道:“祝二位永结同心,百年好合,多子多孙多福气,争取三年抱两,五年抱三,一胎十八宝!加油!”
说完,人也混在鬼域队伍里扬长而去。
众人:“……”
可怜的折雪仙子,已经被一胎十八宝吓傻了。
她在想,鸡下蛋是不是能一次性下出十八个?好像还是鱼产卵靠谱一些。
折雪仙子其实是有些笃信萧氏老祖宗不会碰她的。
也不知道谁给她的自信。
从很早以前开始,她就被澜沧掌门萧业竹偶尔灌注一些“废料”洗脑。
比如说,兰陵萧氏的老祖宗,为了更好地管理家族才不得不取一位嫡妻,可惜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
在折雪仙子的预设里,萧氏老祖宗就算是脾气差了些,却对男女之事没有任何心思,也从不欺辱小辈。
那么,做一个名义上的夫人,甚至还能因此享受到老夫人的待遇,对折雪仙子来说,成了再好不过的破局抉择。
她不会去想萧老怪物娶她,究竟是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只会想自己能够获取上什么利益。
于是,当夜宾客趁兴而归后。
兰陵萧氏,万木春堂。
折雪仙子一身大红的嫁衣,红色盖头至今还未有人掀开。
她想,虽然只是个形式,或许这位老祖宗会想要一个乖巧听话的新妇,完整的走完流程应当是最稳妥的。
她的想法散漫于天际,轻微的羞涩掩于盖头之下。
然后,下一瞬,就这么被萧老怪揪着头发撕扯到地上。折雪仙子痛得一声惊呼。
“老祖宗?”
萧老怪冷笑:“你在幻境中存的什么心思,真当我看不出来吗?”
折雪仙子心虚了,别开视线没有吭声。
萧老怪又抓着她的头发,扯着头皮拎到自己面前:“你真当竹溪那位小公子对你有意呢?”
折雪仙子痛哭流涕,连声求饶:“老祖宗,当初是您让我去……”
话没说完,她被拎着头重重撞在墙上,一下又一下,比敲钟的声音听起来要更为沉闷。
折雪仙子的额头很快就晕染开大片血迹,她惊恐到了极致:“老祖宗,折雪错了,都是我不好,再也不敢了。”
萧老怪冷笑一声,将人甩落在地上:“告诉你吧,人家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心上人,才应了孟泽下给他的死任务。就你这副模样,连给别人提鞋都不配。”
江折雪一直在哭,抽抽噎噎地服软。她不明白一夜之间,自己怎么会变成这幅惨样。
是她上澜沧学剑去错了吗?
可那是她费尽心思,好不容易才从嫡女手里抢来的。
那时她不该缠着大师兄,惹怒了小遥峰那对师徒吗?
可是就算没有她,大师兄和师父同样也会落到这步田地。
没有了桐丘江府的护佑,没有了澜沧剑门的吹捧,折雪仙子头一次发现,自己是这么弱小,甚至她连剑都不敢举起来冲着萧老怪。
她既不是仙子,也没有办法再姓江。
她未来的路只剩下一片看不到曙光的灰色,于是,折雪在这一刻失声痛哭,所有的恐惧和自我否定一同袭来,让她软弱到一碰就会碎。
萧老怪最喜欢的便是这种满溢的惊恐和憎恶。
他不由笑出了声:“你真当送你进来萧氏是做姑奶奶享福的?”
折雪摇头:“不,我从未这么想过……”
萧老怪却不搭理她的服软:“老朽当真是很久没有采补过了,你的肉身骨髓,一定很是美味。”
第32章 旁白32号
32.
萧氏禁地, 门庭冷落。
此处被老祖施加了禁制,没有冬日严寒,也同样体会不到夏日暑热, 这地方一年四季并无差别,除却水溪涧的清泉叮咚,再无一鸟一兽之音。
萧老怪物居住的这座殿宇同样讲究。
斗拱繁复, 横梁上细致刻画了一堆男男女女诡异纠缠的黛青色壁画。
琉璃瓦在明月下发出轻灵的弧光, 从槅扇里的镂空望进去, 可以看到卧榻边,地上坐着柔弱无依的折雪仙子。
她似乎是不敢相信萧老怪方才所言。
他说什么?要食她肉身骨髓?
折雪仙子尚且懵滞,而萧老怪却很喜欢她现在这副表情。
这老头不知道是有什么恶趣味被狠狠满足,落坐在折雪仙子面前的圆凳上, 拎过桌上的酒壶酒盏, 给自己倒了一杯喜酒。
鎏金酒壶在烛火下反射出光芒,他浅酌一杯, 哼起奇异的小曲儿, 仰头看向屋宇环壁。
那些男女的幻影交织, 在他眼中谱写出一曲绝妙的凯旋之歌。届时,他便得以修为大涨, 重返当年巅峰。
到时候, 飞升也都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老头儿心情好, 对折雪仙子也温柔了许多。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不妨告诉你一件好消息, 老朽现在还不屑于动你, 至少今晚不会。”他说, “不过, 等你那个大师兄被送进来, 老夫便可送你们一双璧人大礼, 成我大业。”
折雪仙子听到自己当下无事,不免舒了一口气。
她壮着胆子问:“您要召大师兄前来?”
萧老怪发出古怪的笑声,似乎是在嘲折雪仙子那无处掩藏的小心思,等她慌张到自露马脚,又索然无味:“是,不日,你师尊便会带着他回来祭祖。”
折雪仙子听到“师尊”二字,脸沉了沉。她没想到,师尊会毫不反抗地把自己交到鬼王手里。便是桐丘江府已经将她抛弃,他这个师尊难道不该护住徒儿?
她神思尚且游荡在外,便听萧老怪不耐烦地催促:“他们回来之前,你就暂且在老夫身边伺候。现在……去打水,给我洗脚。”
折雪仙子起身的慢了些,很快就受到来自萧老怪暴怒的一脚。
这一脚踹在肋骨上,她一张小脸顿时苍白到没了血色,她半点不敢耽搁,因为萧老怪的脸色已经说明一切,连忙手脚并用爬起来,去给萧老怪打水。
事实上,她根本不觉得一个大乘期需要洗什么脚。
但是嫁入了萧氏,夫君说洗,那她就得洗。
折雪仙子一边流泪,一边用指尖试了试了水温,从铜盆里望见自己的倒影。水中的人影满是恐慌和不安,眼角眉梢流露出一丝丝哀怨,哪里还有秋水剑传人的半分风姿。
不该过成这样的,她想。
月至中天。
江氏折雪跪地为自己新嫁的夫君褪去鞋袜,将一双又老又畸形的脚托在掌中,缓缓置入水盆,轻柔地按摩。
萧老怪很满意:“早知你如此好用,便不让业竹将江氏的仙门名额暗中给你,也不必捧你做那个什么劳什子仙子,直接嫁过来便好。”
江折雪呆滞在原地。
怎么可能,她费尽心思,在江府从无人理会的庶女一步一步爬上如今人人高看一眼的地位,怎么会被他轻易一句话就全盘否定掉?
那她费尽心机算什么?
萧老怪似乎不是很满意她手上慢下来的速度,抬脚一扬,把盆里的洗脚水甩在了江折雪脸上。
江折雪闭了闭目,心中从恐惧哀怨中,逐渐转化出一种名为愤怒的情绪。此刻,她想要将面前的人生吞活剥,踩在脚下永世不得翻身。
她手重了一分。
于是,萧老怪察觉到了杀机,一掀手将她的脑袋按在水盆之中。江折雪呼吸不畅,奋力挣扎,右手虚晃着想要召来自己的本命剑。
萧老怪松了手,嫌弃地用脚踢开了她的脑袋,引气沥干了脚上的水分,穿上鞋,才阴笑着道:“你现在反悔想握剑,晚了。”
话音落,江折雪发出一声凄惨的尖叫。
座上的人面无表情地折了她的右手腕骨,叫她无法再拿剑。
“这么些年,给了你另外一条路可走,由此可见,你也没有多爱剑道。”
院中花飞花落。
落花流水,无一物在意折雪仙子的死活。
红梅映雪,琪花玉树。
鬼域,高阁之下,谢衍之正抱剑观花。
木塔高台上,宁枝枝与听松君对面盘膝而坐,一手撑着脸,看向楼下的人。
仙君蒙着眼,正面向一树盛开的绒花树。绒花落地,谢衍之长剑出鞘,挽落英于剑尖,绕了个剑花,而后直冲宁枝枝一指。
桃色的绒花便落在了宁枝枝头上。
听松君喝着茶,眼神懒懒往楼下扫了一眼,很快落定在宁枝枝脑袋上,忍不住笑出来:“他悟剑了。”
宁枝枝:“……”所以,往我头上撒花干嘛?
宁枝枝看向谢衍之的眼神太过直白,后者便开口问:“何事?”
宁枝枝懂了,这人心里没有那个AC数儿,于是也不想搭理他,摇了摇头道:“没事啊。”
谢衍之收剑入鞘:“那为何一直看。”
宁枝枝化身假笑女孩:“当然是因为仙君天人之姿,让人欲罢不能。”
“说谎。”谢衍之淡然又补充,“且,欲罢不能不是这么用的。”
宁枝枝嫌弃地哼唧一声。
你懂个屁。欲罢不能是万能的!
谢衍之没在意宁枝枝这些小动作,坐在了一楼的长椅上,闭目开始休憩。
他还记得跟听松君之间的约定,有他在楼上,谢衍之自然不会愿意上去。
楼上二人正在对他评头论足。
听松君开的话茬:“啧,你这不行啊。完全被他压了一头。”
宁枝枝正抱着桌上的青团,咬了一口,又糯又香,里面用了经典的豆沙馅,馅料很优质,甚至还能吃到一些细小的豆类物。
等她笑嘻嘻吃完一整颗青团,又喝茶顺了顺嘴里的点心,才慢慢悠悠回听松君的话。
“殿下这是开的什么玩笑话,若非我,仙君如今只怕已经是刀宗的肉泥了。说起来,突然有些想吃蒜泥白肉。”
听松君被宁枝枝的跳跃式思维震撼到,半天没憋出一句话。
他不是不知道该怎么回,恰恰相反,想要吐槽的点太多,所以才卡在这里。
宁枝枝是没有理他这些奇怪的思路的。
她只想知道一件事:“好啦,殿下现在可以告诉我,为何要把我们带进鬼域了吧?”
听松君觑着她,不走心的笑了笑:“你会猜不到吗?”
“猜的毕竟是猜的,我还是想听殿下亲口说的大实话。”宁枝枝正色道。
听松君总觉得事情似乎拖出了掌控范围,但还是耐着性子道:“阿青,也就是你师尊,在你身上留了线蝶引。”
宁枝枝笑。
他就知道这人没安好心:“然后呢?”
听松君想到这是那个人的徒弟,按捺住自己的暴躁情绪,继续解说:“我带你进鬼蜮,气息有变化,她察觉有异一定会追踪过来。到时候,我可以用鬼气反向顺着找到她。”
宁枝枝:“……”
您二位这是玩了一出侦察与反侦查出来啊。
我们拿的都是仙侠情缘剧本,你们俩倒好,谍战剧。
她也不好说什么,毕竟能与他齐名的谢衍之现在已经成了一个外强中干的花瓶。
而且,就算谢衍之恢复了原有的修为,宁枝枝也怀疑他会为了当年那个承诺,当真不再与鬼王同框。
这是谢衍之能干出来的事。
这样一来,就意味着谢衍之故意卡框,而鬼王框内永远无敌。
太扯了,宛若什么奇怪的魔法攻击。
名为座上宾,实为被软禁的宁枝枝懒洋洋的提不起精神来。
她顺势趴在了面前的桌子上,有气无力问:“噢,明白了。殿下还需要我做点什么吗?我这人比较懒,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请您尽量给我安排那种猪一样的活儿。”
听松君:“……”
那不就是吃喝睡。
鬼王眼角抽搐,按捺住烦躁到想要揍人的戾气,一副切齿痛心的样子再度开口:“那件事不用你做什么。你们在鬼域这几日,本尊都会好吃好喝供养着。”
哦豁。
她跟谢衍之这是被鬼王给包养了?
宁枝枝头一次吃着天下免费的下午茶,想到后面还有免费的晚餐早餐和中餐,顿时兴致高涨:“那请问,我可以点菜单吗?”
这是听松君没想到的。
他默了半晌,才问:“你想吃什么?”
宁枝枝一听有戏,连忙道:“我不挑的,像那个什么翡翠芹香虾皇饺,鸡丝黄瓜,麻辣肚丝,爆炒田鸡。汤羹便用好克化的莲叶羹。殿下觉得如何?”
“……”
鬼王殿下觉得不如何。
甚至想只给宁枝枝吃几颗辟谷丹了事。
但他通过这几次接触已经了解了宁枝枝的个性。这人是个不怕事的,你若顺着她来,或许还能避开些大事儿。左右不过是些凡人的吃食,也不难办。
听松君一念至此,连人带轮椅便从阑干飞了出去:“此事应允你,等着,这就派人去给你抓几个厨子回来。”
宁枝枝挑眉,只当是鬼王用了夸张的修辞手法。
人走远了,她才对着楼下道:“他走了,上来吧,吃点点心喝点茶。”
谢衍之很快顺着内置楼梯拾阶而上,边走边觉得他们现在的会面,说不出哪里有些怪异。
就好像在背着人偷偷摸摸见面一般。
谢衍之晃了晃头,驱赶走这个奇怪的想法。
他落座,宁枝枝沉默着取了两块玫瑰酥,一块给自己,一块递给他。
谢衍之犹疑一瞬,接了下来,放在手上没有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