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旁白31号
31.
霜雪幻境中, 万般皆因心结而起。
孟青女这次留下来的,是孟长安死前的结。
宁枝枝想,孟长安到底因为什么得了个“艳鬼”的称号呢?
明明是阵修天才, 如今却驻守江城烟花之地,难道是在转为鬼修凝成一魂三魄时,发现自己擅长勾|引?还是说, 其实与他死前经历有关。
青女与鬼王背道而驰, 或许也是源于孟长安他们的死吧。
或者说, 她是不甘心。
即便竹溪孟氏收养了她,给她养女的荣耀和生活,但一切都是为了更好地献上祭品。
青女从不觉得,自己有亏欠他们半分。
宁枝枝又不免想到如今鬼王身边环绕得用之人。也难怪, 他不管为何会死, 为何沦为鬼修,还是选择了重用孟长安和碎玉这些人。
她心中有了对整个事件展开的轮廓猜想, 一步步上前, 想去推开那道偏门。
谢衍之不赞同地伸手拦了一把, 却捞了个空。
因为宁枝枝很轻易就推开了梅园的门。
仿佛里面的东西,正在欢迎他们进去做客一般。
宁枝枝诧异, 偏头看向谢衍之, 对方也扭向她的方向。
“仙君, 其中或许有诈, 你要不要……”
谢衍之没等她说完, 率先迈入了梅园之中。宁枝枝耸了耸肩, 也追上去。
梅园名为“园”, 也确实透露着几分瑶池阆苑的风采。
两人一路穿过道两旁的花池子, 绕行亭台楼阁, 走入一处院落中。这院子不大,阶柳庭花,很是有些江南烟雨楼台中的秀美。
诡异的是,从进入梅园之后,除了风吹花柳声,便没了半分动静。
没有孟长安凄惨的叫声,也没有虫鸣鸟叫。
安静的就像是死物之所。
宁枝枝一边观察周围的环境,一边跟谢衍之调笑:“仙君,你瞧这像不像是陵园?”
谢衍之的反应却有些不对劲。
他仿佛是对这里有印象一般——至少曾经来过。他走向挺远正对的那座楼阁之中,笃然又没有丝毫犹疑。
宁枝枝诧异地唤了一声“仙君”,但很显然,谢衍之似乎陷入到一段记忆的拉扯里无法自拔。
阁中门户大开,随着谢衍之迈步进去,传来一阵沙沙的响动。
宁枝枝跟上去,发现这楼中正厅竟然不设桌椅,也没有八宝架分区隔开,只在正中摆放着一张香案,案前没有供奉任何神明,香炉里却燃着三根正冲青天的木箸。
不点线香,竟然点筷子?
宁枝枝想。
莫非是因为,这东西就是所谓的“圣物”享用祭品时的工具?
宁枝枝多看了几眼,重新把注意力转移到谢衍之身上。
这人竟然直接走上去,将香炉中的三根木箸□□,而后倒插在炉灰之中。
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宁枝枝甚至来不及开腔,炉中便猛然散开一片香灰,还夹杂着纸被燃剩下的灰烬。
屋内空阔又敞亮。
背阴里的凉风趁机钻进来,宁枝枝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很快,她就听到了细微的响动从四面八方传来。
像是无数爬虫的声音,让人头皮发麻。
她连忙召了无枝剑,心里想着如果碰上什么三密场面,可以一霹雳火给烧个干净。
相比之下,谢衍之的反应就稍显平淡了。他既不回头,亦不慌张,只静静立在香案前。
宁枝枝不愿露了怯,索性后背抵上谢衍之,面冲着门外,严阵以待。
不过须臾,她就看到了侧殿里爬出来一个人。
他披头散发,浑身衣物破烂,裸露出来的皮肤上遍布血痂,蹭在地上很快又染了新的血迹。
这个人——姑且称作是人,身材偏瘦,发丝挡住了大半张脸,只能依稀分辨出是个男子,宁枝枝眼尖地从他的发饰上判断出,这是竹溪孟氏内院的门人。
也是,能进这梅园的,可不都是他们精心搜罗来,圈养大的上等祭品。
男子的脸隐在黑暗的阴影处,趴在地上没再动弹,但四下里响起的爬虫爬动声越来越强,宁枝枝忍不住侧过头问谢衍之:“地上这位是……孟长安?”
谢衍之右手仍旧压在木箸顶端:“不知道。”
宁枝枝摇头咋舌:“孟长安真惨,帮了仙君这么多忙,连脸都没混熟。”
谢衍之想说“我们不熟”,想了想,又觉得好像自己内心不想说出这句话。
他将这种奇妙的心态归结于记忆缺失的影响,或许以前,他跟孟长安真的很熟吧?
于是作罢。
宁枝枝不知道哪里来的狗胆,突发奇想,靠近地上那一坨,然后用小树枝戳了戳。
“孟……长安?”她试探性问。
地上那位果然有了反应,像小狗追尾巴一样,原地开始快乐地打转。
宁枝枝:“……”
堂堂艳鬼,这副德行说出去谁能信。
宁枝枝又用小树枝戳了戳他:“别转啦,孟长安,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宁枝枝。”
孟长安对这话毫无反应,像个永动陀螺一样,彰显着自己迷人的舞姿。
宁枝枝便懂了,幻境中的人物,记忆也只与当下时间段保持一致。这时候的孟长安还不是艳鬼,也不认得她呢。
她灵机一动,又指了指背后之人:“孟长安,那你认得他吗?他是谢衍之。”
高速旋转的陀螺骤然停下来,甚至还抬起了被发丝遮盖严实的脸。
宁枝枝依稀从那发缝间看到了孟长安迷茫,又闪着一丝亮光的眼神。那或许可以称之为“希望”。
他们果然是认识的。
宁枝枝想着,回过头看了谢衍之一眼:“仙君,他都记得你呢。你给的塑料兄弟情也多少用心一点呀。”
谢衍之有些无奈,垂了垂眸,低声道:“我不记得了。”
宁枝枝反应了一会,没想到未来的大反派还拿了一手失忆剧本。
“你不记得孟长安?还是不记得以前发生过的事?”
谢衍之轻声道:“后者。但不是全部,缺了一部分。”
而且是很完整的一个体系般的记忆。
重生回来那日,谢衍之还记得双目刺痛流血,难忍到极致。
彼时他人已经在梅园外,不记得如何逃出来的,也不记得如何关了进去。关于这件事的一切都蒙上一层雾,他越想越是头疼。
唯一记得的,便是离这个地方越远越好。
于是,少年谢衍之流着血泪,仓皇逃窜在万籁俱寂的深夜,一路向西,然后昏厥,醒来时便已经被刀宗宗主杨指玄捡了回去。
一切又走到了他熟知的事件中。
于是,谢衍之决定蛰伏。
百年一眨眼便能晃过。
当初那个风中战栗逃跑的少年还无法护住自己,其后的谢神使却足以站在整个仙门的对立面。
他唯一解不开的,便是这双目之上的诅咒。
谢衍之隐约感觉到,这如诅咒一般繁复且绚烂的符文,最开始应该不是冲着他来的。
也就是说,他应当替什么人,挡下了这个恶诅。
谢衍之沉浸在过去事件的梳理中,没留意到,地上那一坨孟长安已经不知不觉蹲了他腿边。
宁枝枝狠狠抽搐眼角,搞不明白这人到底哪一点像艳鬼。
孟长安的行动却完全是出于本能。
他仿佛撒娇一般呜咽了一嗓子,撞上谢衍之凉凉的气场,又把剩下的声音连忙吞了回去。
宁枝枝觉得这人不管是过去还是以后,见了谢衍之都像是撞见猫的小鼠,有够怂。
谢衍之当然也察觉到了这种宛如血脉一般的压制,侧过身,叹息一声:“起来。”
这话没头没尾,也没给个特定称呼,偏偏地上蹲着的孟长安立刻就撒了欢的起身,一脸希冀的看着谢衍之,似乎想要得到下一个指示。
谢衍之嫌弃的瞧了一眼,别开头,冲着宁枝枝的方向点了点下巴:“别面向我,看她。”
下一秒,孟长安立刻瞬移到宁枝枝面前,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脸。
宁枝枝:???
她好气又好笑,见谢衍之故意捉弄自己,便一把扯过孟长安肩头,拦在身侧,像个社会大哥在给小弟洗脑:“长安啊,他让你看着我,意思就是得听我的话。明白吗?”
孟长安身子轻轻颤了颤,想要后退,似乎生怕自己弄脏了宁枝枝的衣衫。
宁枝枝却将人架在臂弯之下,完全无法逃脱。
这人现在就像个自动执行命令的代码,又想逃,又一瞬不瞬地看着宁枝枝,不敢错过她面上任何一丝表情。
于是,宁枝枝大笑的神情落入他眼中。
这一个小表情,就像是雨滴滴落在小水坑之中。
很快,从一滴水变成了瓢泼大雨,引着孟长安的胸中突然生出万般情绪。
他不可抑制地想起一人,顿时激动地抓住了宁枝枝双肩,奋力摇晃,嘴里不成句子地念叨着:“阿栀,阿栀回来了。”
宁枝枝没成想自己刷脸还有这样的效果。
说老实话,对于这个阿栀,她是一点印象也没有。
宁枝枝因为太确信自己是刚刚穿书来的,便只当是宁枝与这个叫阿栀的小姑娘长相相似,所以导致孟长安认错了人。
谢衍之听到这话却猛然转过身来,滞了半晌,而后长出一口气。
“你还识得阿栀?她是个怎样的人?”
孟长安摇晃宁枝枝的手顿住,乱蓬蓬的头发配上他发红的眼眶,很是有些流浪小狗的感觉。
他张了张口:“阿栀,美。”
孟长安的手指向宁枝枝,一副讨赏的乖巧样子。
然后换来谢衍之无情的一声轻呵。
宁枝枝正沉浸在被夸奖的开心中,冷不丁听到这一呵呵,受到了极大的冒犯。再看谢衍之便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仙君这是笑什么?”
谢衍之感受到强烈的怨念,罕见地有了些求生意志:“没什么,继续问话。”
宁枝枝没跟他一般计较。
第二个问题,谢衍之还是问了阿栀相关的。宁枝枝没想到他这么纠结和重视,于是抱臂坐观。
谢衍之问的问题是:“阿栀是怎么死的?”
很可惜,孟长安现在的状态似乎并不能有条理的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焦急地一边比划,一边往外蹦单字:“血……如意……钻进去啦,魔,有魔!”
谢衍之皱起了眉头,宁枝枝则淡然抬眸看向孟长安。
如意……
这东西,不是旁白君曾经给她连夜放谢衍之临终一幕时提过的吗?
宁枝枝依稀记得,似乎那些围攻谢衍之的正道人士都是为了这个名为“如意”的东西。
她缓缓将视线收回,若无其事的看了谢衍之一眼。
对方的脸上只有不解,看起来,似乎对“如意”这一存在都完全没有了记忆。
宁枝枝忍不住识海中吆喝:“哎,你上回放的那视频,衍之传,再给我看一遍呗?”
旁白君怪异的矫情笑:【当时高清免费你不看,现在却是不能够了。】
宁枝枝:“……”
好怪,这企鹅今天说话更欠了。
她懒得再搭理旁白,徒留他自己在识海里自娱自乐。
【衍之哥哥便是为了那如意才散尽了元神,你果然是心疼了吗?】
【若不是某个人,衍之哥哥也不会落得这么惨。】
【唉,这多年的情爱与时光,终究是错付了啊。】
宁枝枝对这傻东西适应良好,隔空偷听的谢衍之却有些绷不住,眉心抖动。
他面向宁枝枝,眼神带着一种X光般的穿透力,穿破黑色的眼纱,搞得她感觉自己好像没穿衣服站在谢衍之面前,莫名有些羞耻起来。
宁枝枝请咳一嗓子,吸了吸鼻子,小动作不断:“仙君这是在看什么?”
谢衍之自然是发现了宁枝枝的不自在,不如说,他是故意让她不自在。满以为那个叫“旁白”的男子多少也会露面,却没想到,是个软蛋。
谢衍之沉了沉脸,冷声答:“没什么,只是觉得你有些不一样。”
宁枝枝觉得这人没头没尾来一句,挺奇怪,搞不懂他什么思路。
谢衍之没再纠结于旁白君的话。
主要是上一世临死的记忆他多少还保留着一些,再结合他们提到的“如意”,谢衍之倒也能拼凑个七七八八出来。
他暂且放过了宁枝枝与旁白君,又问孟长安:“最后,阿栀她是否曾眼盲?”
这个孟长安倒是回答的很快。他先是重重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谢衍之短暂蹙眉:“什么意思?”
孟长安道:“瞎了……又好啦!”
好的,谢衍之已经明白了。
他问完了三个问题便闭了嘴,仿佛多说一个字对他都是一种侮辱。
宁枝枝呢?
她觉得这是仙君让自己也抓紧提问,于是想了想道:“你刚才被送进来喊什么啊?有看到什么吗?我现在带你出去怎么样?你有什么解不开的执念吗?或者换句话说,你知道,你现在已经死了吗?”
这一连串的轰炸机式提问成功的让孟长安呆滞了。
他本来反应就变慢了,说话也不利索,跟连珠炮似得宁枝枝形成鲜明的对比。
孟长安有些急躁,因为急了,反而忽略了宁枝枝最后提到的“你已经死了”这个事实。
他开始一个一个回答宁枝枝的提问。兢兢业业的样子仿佛新闻发言人。
“有魔障,吞了……我,出不去……阿姐,阿姐们,埋在我的阵……我,已经,死……”
孟长安突然身形一颤,整个身体急剧弯曲蜷缩起来,而后在地上抽搐半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