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单手点了点孟松君的前额,嗔怪道:“那是什么好地方嘛,他们也罪不至此。若是我哪日被送进去了,也希望,至少有人能为我难过一下下便好。”
孟松君的嬉皮笑脸“倏地”不见了踪迹。
他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从美人膝头坐起身,拉过她的手:“瞎说什么呢?有我在,谁也不能让你去那种地方。”
青女笑容有些无奈,回握住孟松君的手:“你该知道的,阿栀走了以后,便没有人能抑制得住那东西了。上一个是碎玉,已经被吞噬,下一个即便不是我,也该轮到长安了。”
“若真如此,我倒宁愿是我。”
孟松君的后背绷紧了,弓着身子,将青女一把揽进怀中。
“不,不会的,你跟长安都不会有事的。”
然而他们都知道,这件事并非一个孟松君能改变的。
孟长安与他一道长大,虽不是本家的嫡子,但伴在身边这么些年,也是有感情的。
他恍惚间想起,孟长安似乎在阵法上颇有天赋,总被外面的人夸赞,甚至还有阵修大能找上门来,想收孟长安做关门弟子,继承衣钵。
但是,都被先代家主,孟松君的爷爷拒绝了。
孟长安有他自己的使命。
他不需要所谓的天赋,也不必成为任何人的弟子。
因为迟早,碎玉,他,或者孟青女,都会化为梅园里的一捧淤泥黄土,短暂地被使用,而后成为垃圾抛弃。
孟松君忍不住想,早知这么折腾,当初为何爷爷要一意孤行,弄死了阿栀呢?
……
竹溪孟氏,松庭前院。
宁枝枝跟兰陵萧氏的人撞了个满怀。
竹溪当任家主对这位萧氏的老怪物十分热情,因着他本人还未能前来,便派出了流水般的美女小吏前来伺候着。
老怪物坐在主宾席位上,旁边坐着折雪仙子,俨然已经是一副萧氏主母的风范。
老怪物对宁枝枝不感兴趣,但是对谢衍之却是多看了两眼。
大殿上有人问:“门外那两位也是萧氏弟子吗?瞧着身上穿的衣服不太像呢。”
宁枝枝耳朵很尖,捕捉到这句,笑了笑,快步跑上去道:“您怎么在这儿啊,可让我好找了。”
萧氏老怪物眯着眼睛打量她,认出来这就是跟着鬼王来的那个女子。
碍于鬼王送给他这么大一份礼,老怪物觉得不好当面打回去,便只是浅浅哼了一声。
这反应放在两家弟子眼中,可以解读出百万种解释。
宁枝枝见状挑眉,觉得有戏。
于是扬着越发灿烂的笑脸,冲上前去,硬是挤在了萧氏老怪物和折雪仙子的中间。
折雪仙子看她恨得牙痒,但看家主并没有什么表示,只好忍气吞声。
宁枝枝夹了老怪物面前的食物尝了一口,双眼一亮。
“竹溪这道胭脂鹅脯好吃诶,肉嫩而丰,满满人间味儿,我觉得可比兰陵萧氏的好吃多了。”
老怪物皱着眉,心想这人在耍什么花样。
宁枝枝又看了折雪仙子一眼,果然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焦急,害怕和担忧等等多种情绪糅合在一起。
她这才不紧不慢开口道:“您说这次兰陵萧氏是为了与竹溪孟氏结秦晋之好的,怎么来了都不提这件事呢?”
老怪物大致好像明白宁枝枝想要做什么了。
毕竟,他们进来之前是青女失踪,从而一场霜雪将所有人带入这幻境之中。
他决定娶那女人的时候,便知道,她身上是有些怪异的。
老怪物急于出了幻境,对于当下与宁枝枝合作没有任何异议。
于是出声道:“不是派你去瞧了吗?怎么样,见到人没有?”
宁枝枝笑了笑:“当然见到了,孟氏的小公子果真是一品绝色,配咱们折雪正正好呢。”
“……”
江折雪陡然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宁枝枝。
第30章 旁白30号
30.
宁枝枝最大的优势, 就是瞎扯。
既然幻境的核心人物没有露出马脚,那就投石问路嘛。
而这个引起波澜的石头,自然就落到了折雪仙子身上。
总比拿这恶心老头子去做诱饵要好。
竹溪这一代家主名为孟泽, 此时人还未到,在场的都不敢拿个主意,气氛顿时僵下来。
萧氏老怪物眯缝了眼, 暗暗打量宁枝枝, 转而又去看一边的折雪仙子。
他想, 左不过就是做个诱饵,只要人在手里,保证最后能为他所吸食,倒也无所谓名节。
折雪仙子被这眼神盯着, 如坐针毡, 紧张地捏着颤音问:“您,您不会是想要答应吧?”
老怪物皱眉看她:“休要多言, 入我萧氏门, 有什么安排, 你受着便是了。”
她张了张口,煞白着脸, 再说不出一句话。
宁枝枝功成身退, 从萧氏的酒桌上退出来, 坐在谢衍之身边, 很不客气地取了他的酒盏自斟自饮, 笑眼弯弯问在座的竹溪门人:“众位瞧见了, 兰陵给出了十足的诚意, 还不知道竹溪孟氏是什么意思?”
有人硬着头皮:“还请兰陵诸位稍安勿躁, 家主大人正在赶过来。”
宁枝枝还要顺杆往上爬:“看来竹溪这是对我们兰陵有些不满意, 莫非已经有更好的门户?桐丘江府是不错,若是看中了江家的姑娘,我们自然没意见。”
江氏折雪:“……”
那不还是我吗!
竹溪门人们嘴有些笨,正诚惶诚恐道歉,门外传来一阵大笑。
“兰陵萧氏远道而来,是老夫来晚了,这便自罚三杯,给众位赔礼道歉。”
话音落,人已经如风而至,宽袍大袖的中年男子面如冠玉,留着讲究的文人胡须,饮酒时衣袖掩面,看起来是一副精通人情世故的正派模样。
宁枝枝暗暗打量,脑子里莫名想到岳不群。
然后忍不住低低笑了一嗓子。
谢衍之觑着她:“你要如何?”
宁枝枝扬了扬下巴,点过主座上两位家主:“到这一步,我不用如何,看他们自己交涉了。反正,肯定能炸出个水花。”
事实上,她觉得这位竹溪家主孟泽进门时,应该已经听到了他们所讨论之事,那么他一登场的态度便是在隐晦的在表明自己的立场了。
这事八成会敲定传出去。
宁枝枝懒得再听躺上两位打机锋。
她拽了拽谢衍之的衣角,低声咬耳朵:“你吃蟹吗?”
谢衍之顿了顿,摇头:“你想吃便吃,幻境中的食物不过就是麻痹五感,吃个热闹。”
好事啊,技能让她吃得开心,又能做到零卡路里,稳赚不赔好吗。
宁枝枝放心了,开心地掀开了小罐子里的橙香醉蟹。
一盅蟹肉,陈皮花椒与切好的橙片红黄相间,扒开蟹壳,便能看到橙黄的蟹膏流动,让人食欲大振。
于是,其他桌偶尔饮酒时,宁枝枝在暴风吸入,一个人吃还不够,还舀了一匙蟹膏极力邀请谢衍之:“姓谢的怎么可以不吃蟹,仙君,这绝顶美味,别错过啦。”
谢衍之推不开宁枝枝造作的手,感受到她对于事物的真心喜爱后,心神稍一松动,不知怎么的,就着宁枝枝的手,便尝了一口。
这个动作有些亲密,超过了目前关系该有的界限。
宁枝枝手上一顿,看到谢衍之抿过汤匙,耳后有些发热,莫名其妙不好意思起来。
她摇了摇头,佯装无事:“怎么样,仙君,好吃吗?”
谢衍之浅评:“尚可。”
他表面淡定,实则嘴里什么滋味已经全然不知,只觉得喉间莫名收紧,神识无意识地从汤匙一路追落到宁枝枝的耳垂上。
或许他是与蟹同醉了吧。
两个人很快摆正姿态,一个继续挺直了腰杆装木头,另外一个则有些食不知味地喝了一盅菌菇汤。
一场酒宴就在多方欢笑中走上了收尾阶段。
果然不出宁枝枝意料的是,孟泽客套几句后,便应下了兰陵萧氏的婚约之事。
两个糟老头大笑畅谈。孟泽提议:“过几日便是竹溪本家的丰登日,届时晚上会有灯会,不如让孩子们一起约着去玩玩,也算是相看一番。”
萧老怪犹豫了一下,又扯着笑脸点头:“嗯,还是孟家主想得周到。”
他又转向宁枝枝嘱咐:“你们两个,便一道跟着小姐去吧。”
宁枝枝点点头,有的玩热闹,也不错啊。
折雪仙子原本一脸不情愿,听到要让宁枝枝跟谢衍之做她的随行,顿时转变了态度,高傲的扬着下巴,挑衅地看着宁枝枝。
似乎觉得自己终于比宁枝枝高了一等。
宁枝枝莫名其妙。
她觉得这姑娘彻底没救了,懒得搭理,索性拜别这群烦人的萧氏,率先跟谢衍之回到了竹溪孟氏安顿他们的落脚处。
……
院中清幽,月色沉入池底。
一阵风拂过,激起波澜,吹皱了圆月。
屋中传来一声瓷器碎裂砸地的重响,紧跟着是孟松君的愤懑:“父亲,您明知我心悦于青女,今日便是砸烂了儿子的脑壳,也不会答应与兰陵萧氏联姻。”
案桌前的孟泽已经褪去白日里文武两相宜的模样,视线阴冷地看着孟松君,冷笑一声:“心悦于青女?你倒是提醒了为父,有阵子没往梅园里头送人了。”
屋中一地狼藉,跪在地上的孟松君被碎片划伤了手臂与眉尾,却丝毫没有顾及自己,高声反驳道:“不,您不能!青女随是收养来的,也算是本家人。老祖宗有规矩,不得用本家祭祀圣物。”
“她算个屁的本家人,还比不上孟长安!”
孟松君情绪激动:“那就让儿子娶了她,孟氏的少夫人,总不该流落至梅园。”
孟泽听过这话,反而冷笑了几嗓子。他看着自己这个痴情种儿子,越看越想笑,随后抑制不住地发出一阵长笑。
孟松君皱眉:“父亲笑什么?”
孟泽笑够了,又冷了面,眼含嫌弃道:“笑我养了个好儿子啊,你可知竹溪孟氏为何能够有今日在仙门这般荣光?”
孟松君答:“父亲自小便告诫‘祖宗基业’四字,松君莫不敢忘。”
孟泽沉着嗓子:“那你可知,这所谓的祖宗基业也不过都是浮光幻影,梅园那圣物保不住,我们竹溪孟氏便是一只落水狗,甚至只要圣物活献的消息走漏出去,连自保的能力都不会再有。”
孟松君梗着头,没有答话。
但他知道,父亲所言不虚,梅园是孟家的命根。
他没有忍住,还是开口问:“既然如此,当年阿栀已经融合成功,为何还要娶了她性命?”
孟泽自然记得那个女童。
听闻阿栀是死在青女怀中的,碎玉当时已经哭到晕厥,可爷爷还是残忍的命人将阿栀抛尸出去,说被圣物遗弃的东西,不可以留在孟氏门庭中。
于是,她没有葬礼,没有墓碑,甚至没有棺椁,只一卷草席,匆匆丢出了竹溪孟氏大门。
这件事此后成为一个禁忌。
先代老家主临去之前,挥退众人,还提醒孟泽,与阿栀一同长大的这些祭品,一个也不能放过。
孟泽从回忆中□□,语气比之前要更冷:“不该你问的事不要问。等你那一日有了足够的实力与担当,我能放心地将家主之位托付给你,你便知道,她必死无疑。”
孟松君不是很明白。
但显然,孟泽并不在意。他开出了条件:“我可以先不动青女,前提是,后日的灯会你要与兰陵萧氏的小姐一同去。若让我知道,这位小姐对你不满意,别怪我最后关头换她进去。”
孟松君反抗无果,屈辱点头。
他根本斗不过孟泽。
这个儿子在孟泽眼中,不过就是个理想化的烂好人。
孟泽不介意让他在平日里继续保持这一份天真,但是大局面前,儿子的这一点可笑的心思,他情愿亲手粉碎掉。
……
转眼到了丰登日灯会。
孟松君如期而至,对折雪仙子言笑晏晏,又恢复为一派清朗俊公子的做派。
折雪仙子习惯了大师兄的无微不至与温柔,这段时间却被萧老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实在有很大的落差感。
冷不丁,孟松君又这么温柔待她,反让她有些受宠若惊。
她心中想,大师兄已经成了不中用的废物,这个萧老怪又拿她当作奴隶一般。若是与这位孟公子假戏真做,也未尝不可。
孟松君只是表面挂着一副假笑的皮子罢了。
他心中另有挂碍。
今日又到了送人进梅园的日子。
圣物对每个祭品的排斥程度都不同,有些人进去撑不到下个月便死了,有些人则平安融合了圣物在体内。
上一个活得久的便是碎玉,足足有大半年,让孟氏狂喜了一阵,可惜,最后还是出现了排异反应,暴毙了。
今日,也不知道父亲会送谁进去。
孟松君的能力仅能勉强护住青女一人,他只好祈求不要是孟长安。
而被他挂心的另一头,梅园。
孟泽亲自牵着脚戴镣铐的孟长安,将人一把推进了梅园大门,而后迅速关上了门。
那东西醒过来的时辰很短,但若是碰上了,也容易遇上麻烦。
孟泽尽可能不想跟圣物有任何正面冲突。
他落了锁,很快就听到院中传来一声接一声的凄厉惨叫。
孟泽知道,这是圣物接纳了这一次的祭品的意思。
他放心了,长出一口气,稳稳地迈步往远处走去。
与此同时,梅园另一侧。
宁枝枝听着院子里面的凄厉叫声,扯了扯谢衍之:“走吧,你的怨种兄弟孟长安,应当就是这场环境的核了。”
谢衍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