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兴反正不管,只是探头找着他的眼睛,问:“钟小姐答应走了”
林翼不语,脑中是方才钟欣愉淡淡的那一句“没什么”,以及她把信封折起来放进口袋的动作。
常兴却握了个拳头到他面前,说:“阿哥侬加把劲,女人嚒,怀上小孩就收心了。”
林翼一记头挞上去,嘴里骂:“侬只赤佬寻死是伐”
常兴躲了,没完全躲掉,哎哟一声,又呵呵地笑起来。
第65章 密令
那天晚上十点多,冯云谦又来了南阳路。
公寓里已经收拾干净,要带走的东西都被沈有琪装进了箱子里,靠墙堆在一起,就是怕再给他看见房子里乱七八糟的,心生厌烦。
可真的见到他进门,沈有琪还是有些意外。因为他和太太住的是冯家在白克路上的花园洋房,跟他父母在一处,只是他们结婚的时候另外加建了一翼。他就算不顾着太太,也要给父母面子,从来不会连着两个晚上都到她这里来,在外面过整夜更是很少很少的。现在这个样子,好像是真的已经跟家里摊牌了。
心里转着这念头,她上去接过他的衣服帽子挂好,笑问:“在外面应酬啊倒是难得没怎么喝酒。”
冯云谦揉了揉眉心,抱怨了一声:“什么应酬啊,就是开会,一直开到这个时候。”
“那要不要吃点东西”沈有琪又问,知道他最喜欢人家说他做事辛苦,各种照顾着他。
“橙子还有没有”冯云谦坐到沙发上,把手里拿着的一只牛皮纸大信封往茶几上一掼。
“有的。”有琪返身去厨房里开冰箱,拿了只花旗橙给他剥,先用小刀去了皮,再一瓣一瓣地分开,把上面的白筋撕干净,整齐地码在骨瓷碟子里。
一边剥,一边又听见冯在起坐间里打电话,对听筒里说:“你现在过来吧,几句话讲不大清楚。”随即,便报了此地的路名和门牌号码。
“有朋友要来啊”有琪在厨房里问了声。这也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冯不带她出去见客,此地也一直只有他们两个。
冯云谦却不觉有异,随口回答:“外汇科的一个客人。”
不过十来分钟,那人就到了,在门口揿电铃。有琪已经换了身见客的衣服。出去开门,外面站着一位三十多岁的西装男子。
冯云谦给她介绍,说:“这位是季先生,汇原银号的总经理。”
有琪朝来人点头,唤了声:“季先生。”
冯又指指她,道:“我内人。”
来人也对她点头笑着,称呼:“冯太太。”
这更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沈有琪不免又有些飘飘然。厨房里水正好烧开了,突突顶着壶盖。她去沏茶,留下两个男人在外面说话。隔着门,只隐约听见几句。
是冯在说:“这一份是香港那边开会时候发的命令……还有这个,是今天对银行业、钱业、汇兑业代表的照会……你看过就罢了,我明天还要交到行里去的……”
有琪朝外面望了一眼,恰见那位季先生哎哎地应着,手里拿着那只牛皮纸信封,正抽出里面的文件在看,看过几行,又俯身在一个本子上做着记录。
她怔了怔,那种飘飘然的感觉瞬间没有了,但还是倒了茶,连同糖和奶,装在一个托盘里送出去。
“这么晚,麻烦冯太太了。”季先生跟她道谢。
“没有关系的,你们慢慢谈。”她对他笑了笑,把托盘放在茶几上,低头又看见那只信封,上面是上海银行公会的标记。
其实也没有谈太久,坐了不过半个多钟头,季先生告辞离开。
冯云谦送了客,关上门就抱怨吃力死了,却又像是无事一身轻,走到卧室里脱了一地的衣服,自去洗漱。
沈有琪蹲在地上替他收拾,手里拿着衣服却又出神,朝起坐间的茶几上看过去。那只信封还放在上面。她心里似有一丝猜想,但又不敢确定。
浴室里传来水声,留声机也开着,正放一张他从香港买回来的唱片,Fletcher Henderson 的新作。浴帘后面水汽蒸腾,冯云谦一边洗澡一边跟着那旋律在哼。
有琪站起来,朝起坐间走过去,一直走到茶几旁边,拿起那只信封,一圈一圈绕开上面浸过蜡的白色细绳,抽出里面的文件来看——
民国 30 年,1 月 8 日,香港汇丰银行大楼二楼,上海金融界会议,重庆国民政府财政部特派员宣布抵制中储券之有关密令:
针对中央储备银行发行之新钞,中国、中央、交通、农民四大银行一律拒用;
密令银钱两业公会及上海市商会,一律拒用;
密令邮局拒绝收兑。
针对流通市面之法币,中、中、交、农四行逐步将已发行的现钞收回;
实业、兴业、通商、中南、农工、四明、垦业等八个商业银行,将停止发行、流通的钞票,重新发行,流通于市面。四大行发行的法币可以直接兑换外汇。八家商业银行发行的法币不能直接兑换外汇。所以这个举动等于停止了法币的兑换,还是为了维持其汇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