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色森林——陈之遥
时间:2022-05-18 08:22:07

  一个伙计补画,她在旁边说:“你这颜色不对。”

  人家嫌她烦,出声赶她走。

  她还是说:“你这颜色不对,石青少了,酞蓝太多。”

  齐先生听见动静过来看,才发现她是对的。虽然只有极其细微的误差,但她是对的。

  老头儿觉得有意思,叫她调调看。每一种,每一次,都是对的。哪怕头一次调的都用完了,接下来又要用,她也能立刻调出一模一样的来。

  齐先生又拿别的画出来试她,百试百灵。

  伙计有些讪讪的,揶揄知微说:“你要是个男孩子,师父肯定要收徒弟了。”

  知微却很不屑,答:“我才不要在苏裱店里做伙计。”

  “那你要做什么”齐先生问。

  她想了想,说:“我要赚大钱。”

  齐先生本来还有些不高兴,听见这一句倒是笑出来,只觉是黄口小儿的荒唐话。

  大约只有欣愉知道,知微是认真的。

  许多年之后,钟欣愉在一本书上读到类似的描述,才知道这叫绝对色感,与她对人的钝感一样,也是一种天赋。

  比如一丛树叶,平常人看着都是绿颜色,只有知微分得清,这是欧碧,这是庭芜绿,这是苍葭,这是翠虬。甚至还有更加微妙的天空的灰色,在她眼中也是天差地别,这是苍云落照,那是香炉紫烟。

 

 

22章 花旗橙

  做梦是没有逻辑的。

  钟欣愉看见林翼在房间里翻她的东西。一件接着一件,他找出她所有的秘密。但一转眼,却又是他坐在床沿,借熹微的晨光望着她。

  欣愉,他还是像从前那样叫她,轻轻地,认认真真地。

  她被这一声唤醒,睁开眼,天已经大亮了,除了她自己,公寓里没有其他人。

  她洗漱,更衣,化妆,习惯性地想到要走路去银行上班,再转念才记起来今天是耶诞节。银行跟着伦敦交易所的规矩,连同后面的节礼日,总共放两天假。

  从窗口望出去,不多的几部汽车在路上行驶,早起的行人走在街沿上。再往东,便是两栋建筑之间的一线江景,只见江水一片灰黄,漫漫地延到对岸的浦东。

  这是一个极寻常的早晨,只是有江南冬季里难得的好天气。阳光明媚,天很蓝,没有风。前一夜发生的事,此时再回想起来,竟有些不真实。

  钟欣愉还是出了门,走路去附近一家咖啡馆。老板是犹太人,耶诞不歇业。

  走到中途,她停下来,对着路边的橱窗玻璃整了整头发。镜像中没看见有人跟着她。当然,也不一定。什么都不一定。

  这一片多的是银行洋行,西侨也最多。哪怕是节日的早晨,咖啡馆里的生意也很不错。她走进店堂,要了一客贝果和牛奶咖啡,一个人找地方坐下来。并不急着吃,仿佛享受最后的宁静。

  隔壁桌上一个男人正在翻着的报纸,财经版对着她,叫她看见了那一则新闻的黑体字标题。

  她跟人家借过来读。和平政府即将成立中央储备银行的消息已经登出来了,说是周佛海担任总裁,总行设在南京,上海也有分处。以及重庆方面通电各家中外银行,号召加以抵制。

  租界的英文报纸就是这样,遇到此类情况,聊聊几句话,不设立场。但就是这几句话,又让她找回了一点确实的感觉。她是谁,在哪里,要做什么。

  随后的一整天,没有林翼的消息。等到傍晚时分,倒是沈有琪打了个电话过来,言语间似乎兴致很好,约她出去吃饭。

  两人在一家西餐馆见了面,各自点了食物。有琪还要侍者给她们开一瓶白兰地。

  钟欣愉笑着问:“什么日子啊这么隆重。”

  有琪也笑,顿了顿才说:“我……可能要离开上海了”

  “去哪里啊”钟欣愉意外。

  “美国。”有琪回答,压低了声音。

  “一个人走吗”钟欣愉又问。

  有琪不响,从桌上的小竹筐里拿了一只餐包,仔细地切开。

  “和冯先生”钟欣愉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来了。

  “你在外汇科听见什么了吗”有琪抬眼看她,脸上略带了赭色。

  钟欣愉笑了笑,没有否认。

  沈有琪避开她的目光,往餐包上抹着黄油,开口解释:“他是照家里的意思结的婚,妻子也是留学生,两个人都西派,一向各归各的……其实我本来都以为要分开了,没想到他昨天来找我,说要我跟他一起走……”

  话讲得颠三倒四,声音也不稳,停了停,果然又问:“……你一定看不起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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