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色森林——陈之遥
时间:2022-05-18 08:22:07

marine 正装的俚称,区别于 navy 的白色。此人传说曾经就是陆战队员,讲话也的确带美国西部小地方的口音,却又用醋酸蚀去了全部指纹,绝口不提自己是从哪里来的。

  不管能不能谈,林翼还是让格雷格传了消息,但得到回答不是见面的时间地点,而是一粒子弹。

  在某一天他从 Lion Ridge 走出来的时候,打在他左肩上。

  是步枪从很远的地方打的,不曾伤及要害,却也没有对穿。

  因为不好惊动巡捕房,他只让常兴送他去了一家西医诊所取子弹。两针吗啡打下去,行手术的时候还是疼得打颤。他身体奋力弓起,护士按不住。饶是常兴声音都在抖,说:“行不行啊,要不还是去医院吧”

  倒是她,干脆跨坐到他身上,整个人压上去。

  消毒用的黄药水冲淡了伤口周围血迹,医生的再一次把镊子探进去,更深的探进去。他在她身下挣扎,她死死盯着他说:“你别动,就好了,别动。”

  他真的没动,面孔白得像纸,嘴唇大开,只剩下出气。她压着他,看着医生的动作,像是能体会到那略带粘稠的潮湿的感觉,发烧一般的体温,紧裹着她的手指。

  有那么短暂的一瞬,他失去意识。

  常兴在旁边哭起来,说:“完结,阿哥真的死掉了……”

  她想扇他一巴掌,但最后只是抚着他的胸口。

  “你祖宗死掉了……”他一口气又喘过来。

  子弹出来了,叮一声落到搪瓷盘里。

  他扬脸,大口喘着气,嘴唇白得发蓝,眼睛却一直看着她。她也是。

  从诊所出来,她给他在杨树浦一个叫德怀里的地方找了个房子。每天晚上去看他,从弄堂口的点心店里买吃的带进去。

  像是又回到了小时候,她捧着个蓝边瓷碗,钻进一间斗室,坐在床边看着他问:“还疼吗今天有没有觉得比昨天好一点”

  却又和小时候不一样,他翻身过来,伸出手搂住她,拉她在自己身边躺下。

  那还是冬天,房间里很冷,只有彼此肌肤微温。他们贴近,浅浅地亲吻。不记得是谁先伸手进衣服里碰到对方的身体,只觉从来不曾有过的触感在皮肤上扩散,席卷到全身。两个人好像都想起了那一天在诊所里感觉,略带粘稠的潮湿,发烧般的体温。他紧扣了牙齿,控制着自己的呼吸,急切地想要换一个姿势,却又牵扯到伤口,痛得轻嘶出声。她笑出来。他又去吻她,不许她再笑,这一次不再温柔,手握她的手外面,只几次她就领会了,往下的时候紧一点,往上的时候稍稍放松。

  最后,他埋头在她颈侧轻叹出来:“早晚死在你手上……”

  她却又笑了,说:“你记住这句话,只许死在我手上。”而后放空了眼神,看着窗外没有星光的寂寂的夜空。

  躲了两个礼拜,他好起来。格雷格来劝,说:“你看到了吧,你不能跟蓝皮谈条件的。”

  林翼只是笑,反问:“谈了就要死你以为我想活啊”

  她听着,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竟感觉他真的是这样想的。

  也许是那边也看到了他的价值,终于松了口,约好在浦东空洋栈见面。

  那天晚上,菲亚特开到太平码头。林翼看了常兴一眼,而后开门下车,独自穿过江边的仓栈,朝栈桥走过去。

  直到这时,常兴才回头对她说:“除掉已经存银行的那一些,剩下的钱都放在五福弄的阁楼里了。”

  “你现在跟我说这个做什么”她问,眼睛望着窗外。码头上的路灯特别的高,投下一团团的光晕。林翼走进一个,又隐入黑暗,再走进另一个,身后拖着长长的影子。

  “是阿哥叫我告诉你的,”常兴回答,“要是他回不来……”

  “那你呢”她打断他问,转头就看见他紧了紧裤腰,也准备下车。

  并没有理所应当的恐惧或者感动,她甚至觉得有些好笑,原来这两人都商量好了。但她自然不会让常兴给安排了,当即推开车门。

  “阿哥跟我讲好了的……”常兴过来拦住她,不让她跟着。

  她挣脱,只把那句话还给他:“钱除掉已经存银行的那一些,剩下的都放在五福弄的阁楼里了。你要是怕,现在就滚。”

  常兴还要说什么,她已经跑起来,在林翼隐入下一片黑暗之前追上了他。

  林翼转过头来看看她,想要问却又没有问,你为什么来

  他们只是并肩而行,默默地。再加上常兴,三人一同走到江边,坐上一支划子,往对岸空置的外国人栈房那里去。

  初春,江风冰冷,船夫划着桨,发出一阵阵轻微的水声。船上没有点灯,远远地已经能看见那艘约定见面的小轮,泊在黑沉沉的夜色中,舷窗漏出昏黄的灯光,照亮灰色船身上油漆斑驳的蓝字,“好彩号”,以及下面的一行英文,Good Luck

  吊篮放下来,船上的人只许林翼一个上去,划子必须退到很远的地方。她和常兴就在那上面等,两个人屏息坐在黑暗里。

  “你为什么要来呢”这一问竟是给常兴问出来了。

  “我为什么不能来”她反问。

  常兴觉得理由显而易见,说:“你一个学生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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