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的声音告诉她,这是个梦境。
可是这梦境究竟为何这么真实?顾芗总觉得这个梦境的世界似乎与她有关,她觉得十分熟悉,有一种冥冥之中在牵引着她的感觉。
从宫女的话里,顾芗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慎贝勒嫡女,母家也是家室显赫之望族。偏的合了太后的缘,自小便常常养在太后膝下,在这紫禁城寿康宫中欢欢喜喜长大。
小格格,这是宫中人们对她独特的称呼。
这偌大的紫禁城,公主、格格数不胜数,个个都有自个儿的分号名分,只有她不同。
奴才们私下里都调侃,说她是老祖宗的小祖宗,便天天小格格小格格的喊。没想到这称呼竟在宫中传开了,小格格便成了她的名号,就连太后皇上拿她逗乐时都唤她小格格。这般的殊荣独宠就是连嫡公主都不曾享有过。
她生来就像是命中注定的紫禁城中的孩子,在太后和母家的溺爱下养在象牙塔里,纯粹、明媚。这些词,这些特质在这红墙之内都是奢侈,可她便是这唯一的一朵奇葩。
顾芗还知道了,自己这些日子留在宫里不愿回府邸,是为了一个人。
那个人便是如今四阿哥,弘历。
可此时的弘历与她所知幼时便被先帝赏识的情况截然不同,此时的弘历因母家身份低微,不受重视,甚是惨淡。
又因为生来便被某些人预测不祥之昭便被散养在行宫,就连皇帝都不曾记得这位儿子的存在,直到前些日子才从行宫接回紫禁城。
弘历在宫中宛如透明人的存在,回宫便遭受各种非议,怠慢。
顾芗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心脏隐隐扯着疼痛。
“再如何他也是皇子啊!”
“小格格,您长在宫中自然也清楚,这宫里的人可个个都跟人精似的,哪个不是趋炎附势,阿谀奉承的主?”
顾芗沉默了,她虽在宫中经历的时间不长,对于宫中的心机手段却也是见识了不少,不免更加心疼在这里无依无靠的弘历,这般难熬的日子他是一个人如何捱过得呢?
“小格格,奴才求您了,您下回还是别偷偷溜出去找四阿哥了。您回来倒是没事,可太后娘娘定是要怪罪奴才的啊。”
顾芗一听这话,也懂了就连太后似乎对于他都不看重。
“可是……”
顾芗话还没说完,就被眼前嘴快的小宫女堵了话茬。
“小格格,奴才知道自您元旦入宫那日被四阿哥救了后,便一直心存感激。但是您这些日子给送着送那,愣是把赏给您的这些稀罕玩意全数搬给阿哥了,恩情也该报完了。这宫里风言风语传的快,话传出去越传越难听可就不好了。”
“我…我知道了。”
顾芗心里郁闷的紧,随口应了宫女的话便打发她去拾点心去了,留下自己在房里发呆。
“弘历…”
她趴在案桌上想起身穿龙袍威严肃穆的皇帝,又想起方才在御花园身形单薄,瘦削却锋利的少年,不免叹了口长气。
顾芗知道这个梦境,这个世界与她定然有关,与皇帝也必然有密切联系。她必须弄清楚这个世界与他们的关系才能明白自己穿越的原因,一想到此,顾芗噌地站起身又一次冲出门。
这虽是梦境中,但这宫中的布局倒是不曾有过改变。顾芗凭着记忆顺道走进御花园,刚刚与弘历是在花园见到的,走到这便不知道该往哪儿走去寻人。
顾芗正愁着怎么找到弘历呢,身边传来一声音。
“芗儿妹妹”
顾芗转身,却瞅见一衣着华贵的男孩站在身后。她虽不认识,可那人身上的气质却让顾芗觉得不舒服,轻轻蹙了蹙眉,礼貌性的回应了一下。
“怎么了?见到三哥哥怎么一副陌生的表情。”
他这一句才让顾芗反应过来眼前的男子正是她从没谋过面的弘时……
“三哥哥,那你知道四哥哥现在在哪儿吗?”
顾芗正好就直接问了弘时,不料对面的人一听她这话脸上的笑意立马消失。
“芗儿妹妹,你寻他干嘛啊,不如三哥带你去玩?”
说着还想上前拉过顾芗的手。
顾芗侧身闪了半步,挂上假笑应付。
“不…不用了,我真的寻四哥哥有事,三哥哥你就告诉我嘛!”
这撒娇倒是屡试不爽,次次成功,弘时皱着眉看了顾芗一眼才开口。
“他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窝在西五所,你要寻便去那吧。”
话还没说完便瞧着顾芗扭头拔腿就跑。
这西五所就在御花园的边上,不过两步路便到了地方。随手抓了一个路过的小太监问路,兜兜转转才到了弘历住的院子。
一进门便被这荒凉败落吓了一跳,这哪里像是大清朝堂堂皇子的院落,眼到之处全是萧瑟之景。
顾芗大步往殿里走,刚到门口便听到里面的吵闹声。
“您这是在这端起架子了?”
小太监的尖锐声音刺耳,语气中的不屑讥讽也叫她觉得胸闷。
“哐——”
瓷器砸在地上破碎的声音响起,顾芗抬手打起帘子径直冲进门。
一进门入眼便是太监嚣张跋扈的模样以及弘历沉默但眼神锐利的立在一旁。
气急的顾芗冲上前狠狠瞪住那犯事的太监,大声喊着门口的守卫进来捉人。
那人一见顾芗,瞬间泄了气,连声喊道。
“小格格,奴才知错,奴才惊扰了小格格。”
顾芗压根不愿去理那人,只是自顾自拽过弘历被烫伤的左手,心里酸涩的紧。
他手烫的不算严重,只是泛起了大片的红色,所幸那水倒不是煎水,似乎是已经放置了一会,不然这一碗下去非烫起泡蜕皮不可。
顾芗心里揪着难受,可偏偏弘历像是一幅没感觉的样子,气的顾芗剜了他一眼,拉着他将烫伤的手伸进刚打来的清水中。
应付完弘历这才想起收拾收拾这宫里不懂规矩的下人。
“侍奉阿哥不上心,还蓄意伤了四阿哥,带出去各二十仗,通通罚去做苦工。”
顾芗这话说的镇住了殿内所有人,所有人皆以为小格格年纪尚幼,性格和善好相处,平日里从未听过发过脾气,可第一回也是唯一的一回竟是为了护着四阿哥。
就连弘历都怔住。
人被拉下去,机灵的奴才也已经寻来了烫伤药,顾芗也叫其他人全出去,屋内一时只剩下她与弘历二人。
她没开口,他也不曾说话,屋内一片寂静。
顾芗握着弘历替他上药,看着少年手背上的红痕,顾芗心里难过得紧。
她不知道这时的弘历经历过什么,看他悉如平常的模样便可知这类事情时常发生,这般的委屈只得他自己默默忍受。
她很想直接问问他为什么,她认识的弘历不可能是这般忍气吞声的人。那个帝王有他不容置喙的固执,有他的傲骨,有不容旁人践踏的尊严。
可这时的弘历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这般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活着?
想着想着,眼泪夺眶而出,正好滴落在弘历的手背上。
顾芗哭的隐忍却也慌了他的手脚,他看着手背上的水迹愣了片刻,猛地抬手双手捧起顾芗的脸,便瞧见小姑娘哭着满脸泪痕,偏偏还不出声,光默默地流眼泪。
“你…你别哭啊,我没事,真的,我真不疼。”
弘历长这么大,还从没哄过姑娘,更别说哭成泪人的姑娘。
“我错了,你别哭,都是我的错!我错了!”
他脑子一懵,愣头愣脑地开始道歉。弘历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向她道歉,只是在看到她的眼泪时便下意识想把所有过错揽在自己身上,只要能止住她的眼泪就好。
顾芗越想心越涩,哭的隐忍地揪紧弘历陈旧冬袄的前襟。
“为什么?”
“啊?”
弘历被这一问问的云里雾里。
“你不该是这般,你不该承受这些,你为何要这般隐忍自己禁锢自己的羽翼爪牙?”
对上顾芗的泪眼,听见她带着哭腔的质问,弘历猛地一愣。
顾芗替他委屈,自己心里也涩的紧,这几月来经历的一切,替她自己委屈。
她就这样揪着弘历的衣襟哭着,弘历的心底似乎被触动到,他伸手揽住缩在前襟的身影,将人包裹在自己怀里。
顾芗的话他明白其中的意思。
从小到大,他从未体验过被人关心的温暖。可自从回宫,御花园内与她相遇,她带来的温度点亮了他的世界。
顾芗哭着哭着眼前一片朦胧,在这片朦胧中又感受到了熟悉的感觉,眼皮一沉便坠入黑暗。
第76章 高僧
76
又是一片混沌,顾芗心里的疑惑千千万,但却没有一个问题得到解答。
这次睁眼她又会到哪里?
也许还是众星捧月的小格格;亦或是在雪地里奄奄一息的顾芗。
再或者在宫中的顾芗也仅仅是一个梦境,她…根本不曾存在过,不曾来过百年前的世界,不曾认识历史上的富察氏孝贤纯皇后,也不曾与他相识。
顾芗的心口一阵刺痛,那顿顿的感觉让她连呼吸都牵扯着痛。
“记其寿命长远之数,不能穷尽,知其限极……”
又是这个声音,又是这句话,顾芗脑中嗡的一声。
“是谁,到底是谁在说话!”
顾芗扯着嗓子喊着,但那声音却停了下来。突然眼前一片清明,再睁眼发现自己身处一片茂密的望不见尽头的竹林。
竹中象征氤氲的禅意让顾芗不安定的心渐渐镇静下来。
她低头打量自己的身形,发现自己已经不是小格格那一副小孩子模样,可这身上的服饰却是异常华贵。
指上套着的是玳瑁华美闪亮的甲套,伸手抚上发顶,触到的是冰凉的珠翠步摇,身上倒是件素净的象牙白袍,上面却全是由金线绣着缀满的牡丹,顾芗不可思议的抚上自己身上的那些生机勃勃的牡丹,整个人抖得厉害。
当她注意到前胸垂着的绿色彩帨,其上的绣文为五谷丰登,佩箴管、縏袠之属,彻底怔住。她服侍皇后娘娘这些日子,自然明白这宫中服侍的规制,而此时她身上这套正是皇后才能穿的规制。
怎么会这样?
顾芗脸色煞白,不知所措地往前走,远远地便望见了一个人影。她加快脚步,想冲上前追上那个人,想问清楚这是哪里,她究竟为什么会经历这一切,可那高高的鞋跟却让她心有余力不足,歪歪斜斜险些扑倒在地。
当她好不容易走近时,却发现那是位背对着自己的人,瞧着穿着打扮竟像是位高僧。
“您好。”
顾芗踌躇着开口,那人突然转身向她行了一礼。
“皇后娘娘。”
这位高僧瞧着慈眉善目,身上的禅意气质让人能感受到沁凉,可他一开口唤她让顾芗狠狠一愣。
“大师,您应该认错人了,我可不是皇后。”
谁知那高僧听完这话反而露出笑意,深深看了一眼顾芗后开口。
“您就是皇后娘娘。”
顾芗觉得自己心中的疑问越来越多,迷雾将她层层包裹,看不清真相。
“您是谁?我为什么会穿越?”
顾芗满腹疑虑,一个个问题抛出祈求能得到他的回应。这位高僧既然能出现在这个幻境,定是不凡不俗之人,顾芗知道他一定了解其中的答案。
“还有……我究竟是谁?”
她的声音沉闷,经历了太多迷幻事情后,她甚至已经分不清这一切究竟是真还是假。
“这一切皆为真,却也皆为假,虚虚实实最重要的便是抓住当下。”
“你来到这里是天意,是天机,其中的缘由你总会明白的。”
他说罢便转身,轻步离开她的视线。
眼前雾气骤起,混沌一片,顾芗知道她该醒了。
眼皮沉的厉害,顾芗努力鼓着劲才慢慢睁开眼。因为太长时间未曾见光,一睁眼便被床顶璀璨的珠翠床幔闪了眼,她不适的再次闭上眼缓了好一会才敢睁开。
入眼处便是一片明黄床帐,龙纹珠翠处处都彰显了这床主人的身份。
顾芗觉得自己现在躺在龙床上如坐针毡。
“咳——水”
她从前看电视剧时,重伤苏醒的人第一句话便是找水,她还曾吐槽过这过时的烂梗。可这风水轮流转,轮到自己头上才知道这艺术来源于生活,影视剧也是很写实的。
她只觉得嗓子干涸难捱,连话都说不出来。可顾芗自己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她到底是躺了几日,这个时候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能看顾她。
“来,慢些喝。”
低沉的声音从身侧传来,正是这房的主人弘历亲手倒了温水端来。他一手将顾芗揽起让她坐起身来,一手端着茶杯搭在她唇边。
顾芗被他自然的揽在怀里的动作惊住,连喝水也不动了,直直地盯着眼前的弘历。此时她的内心只有一个想法:皇帝亲自动手照顾病患,她会被天谴折寿吧!
弘历看她痴呆呆的望着自己的模样,还以为她又有哪里不适,冲门外喊道。
“李玉,李玉传太医!”
李玉点着小碎步冲进来,瞧着这副光景,也不敢耽误立马拔腿往外跑。
“皇上,我…我没事。”
顾芗着急想去拦人,一开口的声音沙哑之极。
“你先喝水,一会太医来了再查一下,朕更放心些。”
弘历仍是保持原本的姿势将顾芗搂在怀中,让她靠在自己怀中。看着在缩在怀中慢吞吞小口喝水的顾芗,弘历心中从未有过这般满足的幸福感。
“奴才…给皇上添麻烦了。”
顾芗小心翼翼的措辞,先开口打破僵局。
“贵妃的事情,枳画已经跟朕说清楚了,朕自然能辩是非,你不必担心。”
弘历放下茶盏,将她重新扶着躺倒,替她掖了掖被角,出声宽慰了顾芗的心。
“皇上,张院判到了。”
李玉倒是很体贴的在门口特意传唤了一声才领人进来。
“皇上,姑娘如今只需要按时服药,悉心调养便可,只是这腿还得将养多些日子,按时敷药也可减轻疼痛。”
张院判这几日诊治,从起初见到一位小小宫女躺在龙床上昏迷感到震惊,到如今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皇上,军机处陆大人已经在殿内候着了。”
李玉恭恭敬敬上前在弘历身边耳语,弘历看了一眼一旁的顾芗,开口道。
“朕派人过来照顾,你有什么需要直接跟她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