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顾芗被弘历担忧的炙热眼神惹得心慌,胡乱一应便移开视线不敢对上他的眼。
待他走后,顾芗回忆在梦中那个单薄却坚毅冷冽的少年,与弘历的身形渐渐重叠。
第77章 太后
77
皇帝刚走一会儿,便听见枳画的声音响起。
“顾芗!”
顾芗侧头瞧见脸色苍白的枳画进门,对上她的眼便直直地扑上前抱住自己。
“你可算醒来了。”
枳画的声音颤抖,气息并不稳,带着哭腔。
“我没事啦,真的。”
顾芗伸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着她,自己也知道这一回的事情也是自己侥幸才能捡回一条命。
“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皇上刚派人来了消息,皇后娘娘一听这几天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让我赶紧来看看你。”
“娘娘她……”
“你放心,娘娘慢慢养着已经好多了,倒是你自己好好注意一下吧。”
顾芗听见她说娘娘身子无事才放下心来,也被弘历细心的心思感动到。
“那天……皇上为何会来?”
顾芗如今对那日的记忆都成了碎片,模模糊糊记不真切。
枳画伸手抹了一把脸,起身和顾芗细细讲起当日发生的事。
“我让小桂子去了储秀宫打听情况,结果听他说你被贵妃娘娘罚跪,那么大的雪就让你那么跪着怎么能行!皇后娘娘听见了我和小桂子的话也急的要命,也是娘娘让我去养心殿寻得皇上。皇上一听便直接去了储秀宫把你带走了,你是没见慧贵妃那日的脸色,白的比那雪地还白几分。”
枳画看着发愣的顾芗,小心翼翼地开口。
“顾芗,我觉得皇上对你……”
此话一出,顾芗嘴角的笑僵住,显得有些滑稽。
顾芗知道枳画问这话无恶意,但她却不知该如何面对。弘历对她的好她不是感知不到,她对他的情愫只是她一味刻意地躲避罢了。
此次她被皇上所救,又在这养心殿龙床上躺了几日。
如今都不知这宫中人该怎么传这事,悠悠众口,她无能为力。
可她是皇后身边的人,就连自己都觉得自己可恶万分。她一直以来所受皇后的恩惠是她这一辈子都还不完的,又怎能如此自私无耻。
枳画像是看出了顾芗的难过,只是伸手搂住她。
“顾芗,其实有的时候不必想太多。”
“其实我这些日子仔细想了想,娘娘是何等聪慧之人,从她喊我去寻皇帝时我便已经知道,娘娘其实什么都看的明了。”
“她才是心最明,眼最亮的人。”
顾芗猛地想起在木兰秋狝之日,富察昭婉拉着自己的手一句一句的对自己诉说的话。
“人活一世最不能放的就是情这一字。”
“你真的很幸运,你已经得到了这紫禁城内众人明争暗斗都争不来的东西。你更不应辜负,应好好把握才是。”
她眼眶一热,原来富察昭婉才是看的最清楚的那一个。
“如今,你可已经是很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了。顾芗,万事小心行事。”
枳画满脸写满担忧。
顾芗想的的确没错,如今的宫中关于她的流言四起,添油加醋传得愈发离谱,都传她是用了巫蛊之术迷惑君主。
这话越传越没谱,毕竟皇帝的养心殿住着一位宫女儿这是不争的事实。
一来二去竟都传进了太后耳里。
太后在这宫里一辈子,自然明白这流言如虎,越传越歪。但也担心皇帝这事,毕竟传出去有损皇室威严。
“润玉,去让皇帝来哀家这坐坐,哀家也好久没见着皇帝了。”
“是。”
一旁的润玉姑姑福了福身,了然地出殿。
弘历刚跟几个军机大臣们商量完政务,被寒潮一事弄的心烦意乱。
“皇上,寿康宫的润玉姑姑来了。”
李玉进门传禀弘历,弘历捧着奏折的手一顿,心里已经明了太后此时传人来养心殿的寓意,眉心一蹙,事情越发棘手。
“是有好些日子没去跟皇额娘请安了…李玉备轿。”
皇帝的轿銮在雪中御风防寒,弘历随意抬手掀起帘子望向远处。
雪昨日便已经停了,路上堆积的雪映着天都泛白,宫中这雪景别致,虽是年年可见,每年的心境却截然不同。
“儿臣给皇额娘请安。”
弘历踏进寿康宫,一进门便大步走近太后恭敬行礼,不缺礼数。
“哈哈哈,皇帝快起身,可有些日子没见了。”
太后慈爱地笑着扶起皇帝,一边扭头示意润玉姑姑去准备些热茶点。
“劳皇额娘挂心了。”
太后自上了年纪后便一心礼佛,手中从不离佛珠。她一手拨弄着佛珠,一边似乎是不经意地问起。
“皇帝,这些日子虽说朝中政务繁忙,但你也要顾及自己的身子,我可是听后宫有声音抱怨说皇帝您已经大半月没踏进后宫了。”
两人对视而坐,正是一副母子交流,母慈子孝的画面。
皇帝却听出了太后话语中的警示,也明白这其中的意思,恐怕顾芗的事情已经传到了太后宫里。
“儿臣谨遵皇额娘教诲。”
弘历四两拨千斤地打着太极。
“皇帝,哀家听说,养心殿近几日十分热闹?”
皇帝接过润玉姑姑递来的茶,揭盖刮去上层的茶沫抿了一口。
“皇额娘说得,儿臣明白,儿臣确实在养心殿接回了一人。”
“听闻,那是皇后身边的宫女。”
“是。”
“那皇帝的意思是?”
“如今宫中的风言风语儿臣皆有所闻,只是无稽之谈皇额娘不必挂心。”
皇帝突然放下茶盏,表情一改方才的松散,变得严肃。
“皇额娘,儿臣想晋封了顾芗。”
太后手中的佛珠一顿,乱了手上的动作。
“皇帝!”
太后略带斥责的语气唤了一句。
“儿臣心意已决。”
看着弘历决绝地神色,太后闭眼一叹息,将手中佛珠放在手边的桌案上。
“也罢,哀家有些乏了,皇帝先回吧。”
看在皇帝远去的背影,润玉姑姑轻轻走近太后身边,看着神情难看的太后唤了一句主子。
太后疲乏地睁眼,有些头痛伸手揉着太阳穴。
“这宫里,怕是要不太平了。”
“太后娘娘,不过是封一个奴才,怕是也翻不起什么浪吧。”
太后沉声,摇了摇头。
“能叫皇帝动了真情的女人,定不简单。哀家看顾皇帝长大,从未想过这薄情之人,心也会有被焐热的一天。”
“您是说……”
润玉瞪大了眼,似乎是不敢信老祖宗说的话。
第78章 册封
78
入夜,顾芗醒后便被移进了西梢间。
美名其曰是养病。
华滋堂的摆设不曾变动,兜兜转转仍回到了这里。
“皇上,这…夜已经深了。”
李玉小心翼翼地出声提醒。
皇帝自从寿康宫回来便一直坐在黄花桌木前沉思,李玉奉的茶是一口都没动过,凉了撤撤了重新奉,来来回回愣是折腾了三四回。
李玉见主子反常的很,眼瞧着夜深了才敢出声询问一句。
可弘历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似的,仍是呆呆的望着桌面。
李玉往桌案上瞥了一眼,桌上摆的是一道明黄奏折,是嫔妃册封的折子。
他心里一惊,却也有股情理之中的坦然。
自那顾芗姑娘入宫遇见皇上起,皇上对她异常的态度就叫李玉明明白白看在眼里,他知道早晚都会有这一日。
只是一个册封,为何皇上如此犯愁?
突然,皇帝手握兰亭真赏紫毫笔,提腕挥墨。
一旁的宣纸上赫然留下一个“宝”字。
李玉眯着眼睛想望清楚皇上究竟写了些什么,当他看清时眼睛霎时瞪大,面上挂起不可思议的神情。
这后宫怕是都睡不着了。
顾芗被册封的消息仅半个时辰便传遍了东西六宫,仅剩当事人由于发烧烧的迷迷糊糊睡得昏沉并不知道外,后宫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皇后身边的宫女被皇上册封。
这消息传进储秀宫时,纯妃正与慧贵妃在一起。
苏若安正一勺一勺舀着黑稠的苦药喂高宁馨,高宁馨一改往日妆面精致,服饰精美的模样,脸色灰白,似乎才几日便硬生生消去了几斤肉似的,本就纤细的脖颈如今堪堪的盈盈一握。
苏若安看着烛光旁的贵妃,脸颊浅浅的凹陷,未着粉黛的五官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柔和。
“你得吃药才能好啊,张口。”
她哄着眼前的人,可高宁馨是个犟脾气,别过脸不愿张口吞药。
“这药吃了吐吐了吃,半分效果都没有。”
高宁馨自幼身体便弱,自年前小产一次后便落下了病根,自那日后便也病倒了。
“娘娘!”
碧荷从外面匆匆小步跑进来。
高宁馨瞥了她一眼,示意她说。
“皇上,皇上下旨册封顾芗为宝嫔了。”
这话一出,就连素来冷静自持的苏若安都惊得手一颤,勺子磕在碗沿边发出清脆的敲击声。
高宁馨倒在床上皱紧眉,脸色更白了几分。
“怎么会……”
“宝……哈哈哈哈——”
高宁馨嘴唇颤抖着重复着喃喃,眼中却蓄起了泪。
她狠狠咬紧下唇,隐忍着眼泪。
“皇上怎么会用这个字呢。”
苏若安垂下头,顿了一刻看着高宁馨的模样眼底也沾染上了心疼。
当她每次看到高宁馨时都觉得自己其实是宫中最理智最清醒的人。
高宁馨很爱皇帝。
她一直都清楚,也看在眼里。
可她爱着的人是皇帝,那个可以宠却永远不会爱你的高高在上的帝王君主。
自她入宫时她便清楚这一点,她本就是江南商绅家的女儿,更是一介汉人,连抬旗的机会都没有。若不是当年父亲听人怂恿,想着将女儿送进宫讨个荣华富贵,她怕是从不会与这四方紫禁城扯上联系。
自与高宁馨在潜邸时,她便看得清楚。所以她从不争什么,从不求些什么,只希望在这宫中能安稳度日便好。
帝王的爱,她从不奢望。
可高宁馨却不同,当年在潜邸时她二人皆为格格,与富察皇后,娴妃这些家世显赫的福晋,侧福晋压根不能相比。
随着高家一步步高升,高宁馨也愈发霸道。
可苏若安明白,她要的不是权,也不是势,哪怕那皇后之位拱手让与她她也丝毫不屑。
大半生与富察昭婉斗,只不过羡慕皇帝对皇后的情罢了。
如今看着眼前倒在床上却也强忍眼泪维护尊严的高宁馨,她仍觉得心惊,仍觉得难过。
“皇上乃潜邸时,先帝便封皇上为宝亲王,如今皇上竟用宝字做她的封号。”
高宁馨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打击似的,面色灰白,整个人气息短促,胸腔起伏越来越快。
“她一个内府包衣凭什么。”
苏若安沉默着不知道该接什么,只能伸手替她掖了掖被子,握住她消瘦到皮包骨的手。
舒妃听见这个消息时正在莳弄着养在殿内的花。
一剪刀误裁下了一朵开的正艳的花,放下剪刀手里轻轻转着那朵离了枝的花失了神。直到一旁的侍女唤了一声才缓过神,淡淡地让他们将所有花都搬了出去。
论这消息冲击最大的应是长春宫。
消息通小桂子冲回来对枳画一说,枳画站在廊檐下跟小桂子面面相觑。
若是这番事情后她还看不出皇上的心思那她枳画便是个傻子痴呆,但顾芗毕竟身份低微,内府包衣出身。自古以来,宫女被册封的例子不在少数,但通通只是封个官女子、答应再高也不过是常在位份。
可像顾芗这样还未侍寝便得晋封,一封还是嫔位的还真是史上头一份。
枳画心里想替顾芗高兴,毕竟这份皇上的宠爱她得到了。
可又怕伤了皇后娘娘。
枳画站在廊檐发着呆,夜里的寒风都不避了,还是小桂子叫自己去侍奉娘娘入寝才动弹。
“娘娘。”
富察昭婉定定地坐在软榻上,手间还握着一串十八子拨弄着。
“枳画,你今日去瞧顾芗,她没事了吧。”
“娘娘,顾芗今儿醒了一会,吃了药又乏了便睡下了,太医来看过说是只要静养几日便能慢慢好转了。”
“倒是娘娘你,顾芗一醒来便跟奴才问娘娘呢。”
富察昭婉听到顾芗醒了,嘴角牵起一抹笑,长期病容的脸上唤起了生气。
“你们两个倒是对本宫都上心。”
“娘娘……”
枳画犹豫着对富察昭婉开口,她知道最晚不过明日皇后娘娘便会知道顾芗被册封的消息,心里打嘀咕,怕皇后娘娘受惊,想着提前探探娘娘的态度。
“娘娘,奴才是愚钝,只是奴才这回也瞧出了些端倪。”
“皇上他……”
枳画犹犹豫豫不知该怎么开口,反倒是一旁的富察昭婉先开了口。
“你是想和本宫说——皇上喜欢顾芗?”
第79章 形式
79
富察昭婉柔柔地一句话惊得枳画浑身一颤,不可思议地对上自家娘娘的视线。
她垂目轻轻取下拇指上精美的护甲,似乎对枳画的反应压根不吃惊。
“你个傻丫头。”
“啊?”
枳画痴痴地应了一声,也不知皇后娘娘说得话中的寓意。
“喜欢一个人是遮掩不住的,因为喜欢是会从眼睛中流露出来的。”
“娘娘,您的意思是……”
突然电光火石间,过往的画面浮现在眼前。
往日那些解释不通的事情,一个个都有了合理的答案。
中元夜里二人深夜谈心,那夜的情形枳画还历历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