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映雪,穿着一身桃粉色的纱裙,披着天水碧的云肩,一头长发拢作飞仙髻,髻上簪着几朵芙蓉绢花,在这隆重的日子里,似一个下凡的仙子款款而来。
穿得这样单薄,来时不得不喝了点酒抵御凛冽的寒意,裴允贤看着很是心疼,待映雪落座后,便将自己的貂裘大氅披在了她身上。
不多时,映雪的鹅蛋脸上捂得飞起两朵云霞。
席上,映雪总算是摘下了面纱,接过裴允贤递来的银箸,樱桃小口微微张合,食而不言,温柔娴雅。
散席后,裴允贤告罪一声,领着映雪回客房去。
映雪坐在火炉前捂手,心中没有底:“长姐,今日之事,在你看来六殿下可有什么想法?”
“六殿下不傻,早已看破我的用意。你落座之后,我曾留意观察过几次,虽然大多数时候他在忙着喂他的两个孩子,但还是往咱们这边扫了几眼的。只不过,作为一个身份贵重的皇子,他亦有他的骄傲,此事只能徐徐图之,不可操之过急。你且回去等我消息,我自有别的安排。”裴允贤其实心里已经有了六成的把握。
毕竟她这个妹妹,可是个标准的古典美人儿,人长得好看就算了,六艺除了骑射不精,其他五样都是拿得出手的。
若不是裴府倒了,找个门户稍微低些的人家做个正房夫人是完全可以的。
翌日,城外的灾民都在为水下出现的荸荠、茭白、菱角、莲藕等物震惊欢呼。
很快,消息传到城内,老镇扬王活了大半辈子,还没见过这样反常的古怪事情,倒是有点吓着了。
嘴里不住念叨着事出反常必有妖,叫人抬着步辇,带他城外亲自看看。
裴允贤与姬临峰也跟了过去。
一路上姬临峰目不斜视,只谈《广陵散》曲子本身相关的事情,时而感慨沈老先生销声匿迹了这些年,却是为了给大宁朝带来这样一笔贵重的人文财富。
时而感叹,昨日沈琴闻女先生的琴艺实在是精妙,完全得到了沈老先生的真传。
就是不提映雪的话题。
裴允贤也不急,大大方方赞道:“正是呢,沈琴闻女先生此番南下,便是来做我裴府的琴艺老师的,我的这些弟弟妹妹们,都是些好学上进的好孩子,听闻这便是我这个做长姐的送他们的年礼,兴奋得跟什么似的。对了六殿下,允贤差点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姬临峰步伐稍顿,侧身看着裴允贤:“怎么?”
“允贤昨日散席后去映雪那边找了找,这些吃食都是她帮我收着的,果然又找出来十余盒巧克力,晚点我便叫她给欢欢乐乐送去吧。”裴允贤嘴角嗪着笑,她已经提前知会了映雪,叫映雪借机找姬临峰借两本书。
书本乃是草木之浆制成,亦属于她异能可以影响的事物范畴,到时候把书拿给她,她便可以通过书本获取一些想要的信息。
再叫映雪投其所好,自然事半功倍。
到了深潭附近的运河段,果然瞧见水面冒出了一丛丛青翠的绿叶,灾民们为了一口吃的,不顾严寒,正在河滩上采集这些食物。
一个个感叹着:“天无绝人之路,定是老王的善心感动了上苍!”
“老王爷大好人啊,祝老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是啊,灯会上写了那样多的祈福之词,又让城里的寺庙与道馆焚香祝祷,老王爷功德无量,一定可以成佛成仙!”
“哎呀老王爷来了,快,快去给老王磕头!”
灾民们瞧见了晃晃悠悠的步辇,一个个丢下手里的植物,全往岸上扑了过来。
老镇扬王没想到,自己只是办了个灯会,拿出了一点私蓄,叫那些商贩无偿给了这些灾民一些花灯和吃食,便可以换来如此凝聚的民心,他忽然有点意外。
再看河道中密集的水生植物,顿时也不觉得是妖异了,只转身叮嘱道:“临峰啊,这几日通航的船舶多少会受到影响,你记得要加派人手巡逻,万一船只倾覆或者被水草缠绕不得前行,你得带着人手立马去解救啊。”
“明白伯父。”姬临峰应下这个艰苦的差事,又要到城外来了,两个孩子只得交给乳母照料。
回城后,映雪得了裴允贤的授意,捧着两只花篮来拜见姬临峰。
姬临峰正在府衙后面的花厅里训斥乳娘:“你说什么?是小姐自己不肯吃,将鱼汤打翻的?赵氏,本殿不是不知道你与侍卫的私情,原想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你好好照顾公子小姐,本殿还是会给你应有的待遇。可你如今越发胆大包天了!真以为本殿来找你之前没有问过其他人么?都说是你忙着跟侍卫眉来眼去,才将一碗滚烫的鱼汤倾倒在小姐脖子上的,你还敢巧言令色抵赖?还敢黑心烂肺陷害?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赵氏吓得一缩脖子跪在了地上,哆哆嗦嗦地请求六殿下饶命。
映雪便在此时走了过来,但见姬临峰怀里的幼女哭得嗓音沙哑,手脚不断挥舞着,像是想要挣脱什么。
待她福了福身子走近一瞧,才发现乐乐的脖子上和右边的脸颊上起了一大片的水泡,一看便是被烫伤的。
小姑娘才一岁半,刚学会吃东西,就遭了这样罪,一时痛不欲生,撕心裂肺。
映雪吓得一张小脸惨白一片,却还是壮着胆子说道:“殿下,乳母晚点再追责不迟,此时最最要紧的,还是找一位妥帖的大夫,给小姐好好治疗啊。若耽误了,姑娘家的容貌可就救不回来了。”
姬临峰岂能不知,压着怒火看了映雪一眼,见小姑娘脸上的担忧与关心不像是假的,心中稍稍宽慰一些,道:“已经叫人去请了,只是天寒地冻,还需点时间才能赶来。”
映雪何其聪慧的一个人,当即便想到了她的长姐和姨娘容菡,便壮着胆子提议道:“殿下如果不嫌弃,民女这就找长姐去请容姨娘过来看看。容姨娘乃是孙邈景老先生的关门弟子,虽然专攻妇科千金,但这样的外伤也不在话下的。”
姬临峰没想到还有这么一个救兵可以搬,便催促道:“那便有劳映雪妹妹了。”
居然喊她妹妹了!映雪愣怔了一下,将花篮放下后,便折回了裴允贤房中。
裴允贤一听,这简直连老天都在帮忙啊,只是苦了小乐乐了。
她便亲自去西边的客房请来容菡,又领着映雪和踏雪一起往姬临峰那边去了。
容菡到后,立马屏退了房中闲杂人等,亲自上手,剥开了小乐乐身上的衣服。
这一看,才知小姑娘从脖子到胸口全都被烫伤了,更糟糕的是,脸上的水泡已经弥漫到了嘴角,最近这段时间,怕是连吃饭都成问题了。
容菡自己也是当娘的人了,眼泪瞬间就滚落下来。
她看着裴允贤,提出了一个十分无奈的请求:“大小姐,别人去找奴不放心,只能拜托您了。请您想想办法,务必在天黑前找到这样几种草药。”
她写了一张方子给裴允贤,其中几样特地标注了要刚刚采摘的新鲜的。
有了大年夜在山洞那边找防风等草药的经历,她总觉得大小姐不一般,便也不去城中药铺折腾了,只把此事拜托给了裴允贤。
裴允贤接过方子看了眼:“容姨娘,你应该也还记得,前阵子在淮河那边,我不小心摔伤了,你与映雪出去帮我寻药,巧遇那位波斯商人,买下了两瓶外伤药,一瓶是缓解疼痛的,一瓶是促进恢复的,虽然不知道对烫伤有没有用,不过先试试也无妨吧?”
容菡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裴允贤在说什么,但是她看着裴允贤鼓励的眼神,便识趣地应道:“正是呢,大小姐不说奴都忘了。这药还有吗?先对付着用,待大小姐你找来草药,定然事半功倍。”
裴允贤抬头,姬临峰的脸上写满了期待与感激,她微微颔首:“六殿下稍等,我叫映雪去找。那日我受伤后,这些东西便都叫映雪帮忙收拾起来的。”
映雪心中明镜似的,知道长姐在帮自己笼络六殿下的心,倒是跟过来的踏雪不明白,即便如此,她还是没有声张,稀里糊涂地跟着出去了。
裴允贤真就往映雪住的西边客房去了,手揣在袖子里,从空间商店翻出来一瓶外用的止痛喷剂,一瓶治疗烫伤的特效药,上面本来写着灼烫宁,叫她直接撕了,找来纸笔写上“外伤宁”贴了上去交给了映雪。
顺手从映雪脖子上把她佩戴的一枚金锁解开了,收在自己袖笼里:“记住了,这药是你用你外祖给你的长命金锁换来的。”
说罢,她又把两瓶喷剂的盖子拧开,倒了小半瓶在一旁的花盆里:“长姐用过的,当然不能是满的。”
映雪感激地接过两瓶药剂,顶着踏雪目瞪口呆的目光,先行离去。
裴允贤想了想,还是跟踏雪解释了一句:“你与映雪应该比谁都亲,记住了,今日的一切都是为了映雪的幸福,你要多多长个心眼,帮长姐一起推波助澜。”
踏雪又不傻,现在算是明白过来了:“我知道了长姐,你这是在帮映雪设相思局呢。你放心,映雪的事便是我的事,长姐做的这些,我不会走漏半句。”
第18章 顾虑重重
裴允贤敢带着踏雪,自然是放心她的。
她与映雪乃是双生女,姐妹间的羁绊远比寻常的兄弟姐妹要深厚些。
这些在允文允武身上也有所体现,即便允文憨头憨脑允武机敏警觉,性格截然相反,但两人在遇到事的时候从来都是同气连枝的。
此时见踏雪这样郑重地表态,裴允贤便微微一笑,回到自己房间,将老镇扬王前两日叫人送她的两匹软烟罗带上。
姐妹俩往姬临峰这边走来的时候,镇扬王妃也过来了,她正帮忙抱着乐乐,好叫容菡上药,却不想小女娃一到她怀中,便更加不安地挣扎起来,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映雪见状,便拆开一粒巧克力,伸出双手柔声唤道:“小郡主,来,我们吃糖糖好不好?”
乐乐哭得几欲昏厥,她便趁着小嘴巴张开的瞬间,将巧克力轻轻放在她唇边。
小乐乐原本已经伸出舌头往外推,只是,在接触到巧克力的那一瞬间,便被那甜美的味道丝柔的触感俘获。
哭声戛然而止,水汪汪的大眼睛委屈地看着映雪,映雪便将巧克力全部推了进去,张开双臂:“小郡主,来,我们喷药药好不好?”
尝到了甜头的乐乐,主动张开双臂,往映雪怀里扑。
到了映雪怀中,虽然还是痛得直抽气,却安静了不少。
容菡帮忙喷涂了药剂之后,叹息道:“六殿下,小郡主暂时是穿不了衣服了,不知可否派人找些布料过来?”
话音刚落,裴允贤便走了进来:“不必麻烦了,方才映雪已经向我求了这两匹软烟罗,说是小郡主伤成这样显然不便穿寻常的衣服,便用这柔软贴身的料子裁剪成片,围住肚子与臂膀,免得再伤风感冒了。”
映雪何其聪慧,当即明白她长姐的意思,便将小郡主交给了容菡抱着,亲自接住这两匹布料,又从踏雪手中接过剪刀,坐到软塌旁悉心裁剪起来。
裴允贤已经做到这个地步,想留给映雪一点自由发挥的空间,便唤上踏雪:“六殿下,我与踏雪妹妹先去采药了。映雪,你不要耽搁,裁剪完便来帮忙。记得走南门,出城后往东走,我会叫你兄长等着。”
映雪应了一声,手脚利索,很快便就着小乐乐的腰围裁剪好布料、盘好扣子,穿针引线,做好了一截比护肚长一些也厚一些的特殊上衣。
从脚上往上套,不大不小,正好可以护住小郡主水泡以下的身子。
至于双肩,那做起来就更是轻车熟路了。
映雪手巧,还特地在袖子末端缠了两只用布料做的小蝴蝶,她解释道:“小郡主再有不安的时候,可以吸引她,稍稍分散点注意力。”
镇扬王妃是过来人了,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便把姬临峰拽去门外小声打趣道:“映雪这姑娘,倒是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乐乐也跟她投缘。待我回去便跟你伯父说说,找个媒人,以如夫人之礼将她纳给你做个贵妾好了。”
姬临峰蹙眉,思索片刻还是回绝道:“婶娘,此事容我再想想。”
“怎么,你可是嫌弃她的父亲已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宰相了?其实这倒是无妨的,纳妾嘛,是个可心人便好,倒也不必门当户对。”老王妃有些不解,按理说,映雪这姑娘确实不错。
若不是她对姬临峰的心已经这样明显,老王妃怕是要动纳给自家儿子做妾的心思。
姬临峰沉思片刻:“门当户对这些侄儿倒是不在意。再者,若不是……若不是他膝下无嗣,我们这些兄弟,只怕会比裴府更惨。侄儿只是心中有些不忍,她自己还是个孩子。”
“你这孩子,这便是你不对了。她今年已经十五,秋日便要及笄,哪里还是孩子了?再说了,你心疼她,谁心疼你的两个娃娃?你敢保证换个乳母,便不再有今日的疏漏吗?倒是这映雪,我瞧着挺懂事的,若真的跟了你,定会好生看顾你的两个孩子,你倒是可以安安心心跟着你伯父做点事。”老王妃有些不满,英雄气短,怎么能做皇家的子女呢?
皇家的子女,首先要做的便是摒弃所谓的儿女情长,从大局出发,从利益出发。
这些年,她便是这样教导她的几个孩子的,当然,除了她的幼女。
姬临峰被老王妃这样责备,却还是坚持道:“再看看吧,我也担心她只是为了哄我纳她,真的进了我的亲王府之后,谁敢保证她不会是下一个潘氏呢?”
“你既这样说了,那婶娘也不催你。你且多多留心,确实不能再弄个潘氏进府了。若不是潘氏,你两个孩子何至于这么早就没了亲娘?哎……”老王妃眼角沁出几滴泪,不再多说了。
映雪见这婶侄两个出去说了半天的话,虽然不知道到底说了什么,但她见姬临峰眉宇间的那一抹忧愁,便能猜到几分。
姬临峰亡妻的事她是听说过的,说是被妾室下了毒药,若不是御医抢救及时,只怕是要一尸两命。
出了那事之后,姬临峰便将仅有的两个妾室全部遣散了,潘氏直接被赐死,虽不曾牵扯她的娘家人,但下面的人擅长察言观色,还是把潘氏的娘家父兄全给赶出京城了。
姬临峰已经一年半不近女色了,心中对女子的猜忌和防备,只怕会随着时间越发强烈。
加之今日又有了乳母这样的例子……
映雪心中不断盘算着,待姬临峰请来的大夫一到,便将乐乐交给容菡,说去帮忙采药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