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允贤听罢,心中直呼城会玩,面对马勤那求助一般的目光,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倒是踏雪快言快语,斥责道:“你这书生,既对离园如此了如指掌,想必是神往已久?既如此,你找个机会去便是了,何故说来给我长姐知晓?我长姐自小诗书伴身,不屑与那腌臜之人为伍!”
马勤自知冒昧,只得再三赔罪,解释道:“实非小人有意不敬王妃,而是小人有求于王妃啊。我那一船雨花石,可都是老镇扬王订购的,谁能想到无辜遭撞,尽数沉入河底。原指望世子爷为我主持公道,偏偏他与那撞船的女子是离园旧识!世子爷为了隐瞒自己所做的丑事,便有意袒护,小的求告无门,只得来烦扰王妃了。王妃您连素昧平生的落水之人都愿意搭救,您在小人眼中便是天上的仙女,地上的活观音。小的给您跪下了,求求您帮帮忙吧!”
裴允贤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马勤,心中五味陈杂。
按说,她这一大家子都是过客,故而此事根本不该她插手,但这马勤的目光实在是委屈至极也卑微至极,叫她心中名为正义的那个小裴允贤有些蠢蠢欲动。
但她还是理智的,思前想后,只应道:“你且容我回去查证之后再做计较。这两日,你也该寻些别的路子自救,不要全盘压在我这里,我人微言轻,未必管用。”
“有您这句话就够了!九王妃殿下,此事若成,马勤日后定鞍前马后,为您结草衔环在所不惜!”马勤何时见过这样好讲话的贵人,一时激动,连着磕了三个响头。
裴允贤冻得打了个喷嚏,马勤忙原地爬起:“王妃您快回去换身衣裳吧!”
*
裴允贤到了府衙,果然瞧见那女子正跟在世子姬青后面哭哭啼啼的。
姬青不耐烦地说了一句什么,那女子便索性往地上一瘫,不走了。
姬青只得转身,亲自将她扶起,连推带搡,随她一起去了走廊尽头的那间厢房。
裴允贤一看,此女后背还粘着半截水草,便将其唤醒,建立了链接,回到自己厢房后,一边换衣服,一边听听这二人说些什么。
姬青强忍着怒意,将门栓落下,转身不耐烦地问道:“离园有离园的规则,你不该找上门来!说吧,你到底要做什么?若是要钱,给你便是!”
“思聪,你好无情哦!你就不怕我告诉你的夫人你我已经珠胎暗结了么?”范碧莲有意吓唬他,索性抛开了所谓的脸面尊严,倒要看看他怎么办!
姬青蹙眉,围着范碧莲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你小腹平平,何胎之有?”
“人家就不能已经生产过了嘛?你好冷酷哦~”范碧莲说着,直接上手,抱住了姬青的后腰。
姬青的耐心即将用尽,掰开她的手一把将她搡开:“你够了!便是你真的有了孩子,你有什么证据证明那便是我的?我警告你,这里是扬州府,是我姬家的地盘!真把我惹恼了,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范碧莲终于被吓到了,她收敛起那一脸浪荡的笑容,规规矩矩坐在床边:“好吧,我不闹你了。我是来……来杀我情敌的!”
“情敌?”姬青会错了意,反身一把掐住她的脖子,“我警告你,你胆敢动我妻子一根汗毛,我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范碧莲被掐得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双手扣在姬青手背上,挣扎间四肢疯狂刨动,就好像方才溺水时一般无助。
为了挣脱姬青的魔爪,为了夺回一丝喘息之机,她于生死之间亮出她又尖又长的指甲,往姬青的手背、手臂上挠去,混乱之中,甚至将姬青的脸颊上也划出三道血印。
姬青挨了这好几下,吃痛不已,只得暂时松开她。
待她像只破布麻袋似的瘫软在了地上,姬青才冷哼一声,转身准备离去。
范碧莲双手捂着脖子,喘息连连,还不忘呼喊道:“思聪!你误会我了,我要杀的是别人,我怎么敢动你的世子夫人呢?你这人真是的,就不能等我把话说完吗?”
姬青原本已经准备开门,听闻此言便折回她身边,俯身捏着她的下巴,眼神似毒蛇猛兽一般盯着她:“说!你到底来做什么的?”
范碧莲又喘又咳,断断续续地说道:“我……咳咳……我是泰屏县……芙蓉镇乡绅范思哲的女儿。朝中新任的宰相王德轼乃是我的表哥。他叫我来杀几个眼中钉肉中刺,此事与世子夫人绝无关系。”
姬青将信将疑,问道:“那你为何信口胡诌,说是什么情敌?”
“嗨,那不是我原先看上了一个青年才俊,叫我父亲上门提亲多次,却惨遭拒绝。后来我才发现,他宁愿做另外一个人的舔狗,也不愿意娶我。所以我……咳咳……我一定要杀了那个女人!”范碧莲说话的时候,紧紧咬着后槽牙,仿佛在撕咬她情敌的血肉。
她的眼中尽是戾气,杀意毫不隐藏。
姬青被她这个样子弄得心中烦躁不已,索性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你最好是没有说谎。不过就算你要杀什么人,我也绝不允许你在扬州城动手!否则的话,休怪我不留情面!”
说罢,姬青再也不愿意多看她一眼,转过身毫不犹豫地离开了。
*
裴允贤已经换好衣服,往姬临峰那边去等映雪了。
一路上听完了姬青那边的对话,虽然暂时没弄明白那女人要杀的是谁,但也不难看出,姬青大抵是容不得她了。
如此,她倒是可以帮马勤争取一下,不过,现在不是为马勤奔走的时候,人都是自私的,她手头最最要紧的,还是映雪的事情。
姬临峰见她带着踏雪回来了,愣怔了片刻才开口:“弟妹身边的是踏雪妹妹吧?”
“六殿下倒是好眼光。映雪与踏雪虽然长得极为相似,但是映雪的五官更柔和一些,踏雪的更英气一些。”裴允贤走到小乐乐身边蹲下,又给了她一些奶糖和奶片。
就算是怕蛀牙,也不在于这两天,这两天是小家伙最难熬的关键时期,嘴里有些滋味能好受一点。
这些都是她刚刚在厢房里更衣时找出来的,踏雪眼睁睁看着她无中生有,从手腕上的金色如意云纹不断往外掏东西,虽然惊讶到了极点,却什么都没问。
裴允贤之前找的两瓶喷剂效果还不错,小乐乐已经不哭了,只不过为了不让她碰到自己胸口和脖子上的水泡,不得不叫人一直抱着她,好让她保持双臂离开身体的姿势。
裴允贤拆了一颗大白兔奶糖塞进小家伙嘴里,小家伙舔了两口便笑眯眯地转过身去:“爹爹,九婶婶怎么有这么多好吃的东西啊,我可以让九婶婶做我的娘亲吗?”
一旁的欢欢也得了些奶糖,尝到了甜头,忙不迭拍手叫好:“爹爹爹爹,妹妹说的太对了!我也觉得九婶婶很好啊,让九婶婶做娘亲的话,我们就可以天天有好多好多好吃的啦!”
噗,裴允贤差点笑场,童言无忌,给点吃的就是娘了,实在是叫人哭笑不得。
姬临峰也很尴尬,却又不好责备这么小的孩子,只得跟裴允贤赔不是:“小囡囡什么都不懂,弟妹你不要放心上。”
裴允贤自然不会计较什么,正好提醒她了,要把功劳算在映雪身上,便哄两个孩子道:“哪里是九婶婶有好吃的呀,是九婶婶的妹妹映雪,在九婶婶受伤的时候,用她身上唯一值钱的长命锁换来的药剂和这些吃的。九婶婶没吃完,便都拿过来给你们啦。”
“原来是映雪阿姨啊。那九婶婶你记得帮我和妹妹跟她说声谢谢哦。映雪阿姨真好啊,人又长得漂亮,心地又这么善良!爹爹爹爹,要不你就娶了她吧,别的孩子都有娘亲,我和妹妹也想要娘亲呀。”欢欢歪着脑袋看向姬临峰,一派天真。
姬临峰没有说什么,只是笑着搓了搓欢欢的小脑瓜。
欢欢以为他不答应,抱着他的腿撒泼纠缠了起来,看得裴允贤她们直发笑。
须臾,允文背着药篓回来了,一身的泥泞,又红着眼眶,像是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裴允贤心下一惊:“映雪呢?”
允文憨头憨脑地走过来,将药篓往地上一放,吸了吸鼻子:“长姐,都怪我不好,映雪要去摘那个什么白蔹,我想着那土坡也不是很陡,便让她自己去了,谁想到那雪底下都是些灌木、荆棘,又藏着几个捕兽夹,映雪完全没有防备,一脚踩了上去,脚被夹伤了不说,人还从坡上滚了下来,连脸上都被荆棘划了几道印子。她说自己如此狼狈不便见人,又怕我背她回来耽误了小郡主的伤势,便叫我独自将草药带回来了。”
允文说罢,裴允贤还没动,姬临峰已经过来扯住了他的手臂,急切地问道:“那她人呢?难不成被你留在野外了?”
第21章 芙蓉并蒂
裴允贤瞧着姬临峰着急的样子,心中大安。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已经有了七八成的胜算,但是还差点火候。
她不清楚映雪这苦肉计到底做到了什么程度,但无论如何,都有必要让姬临峰亲自去看看。
便冲踏雪挤挤眼,踏雪从未这样与自家长姐合谋做局,心中激动有之,雀跃有之,但更多的是忐忑,她怕自己会错了意,坏了长姐的计划。
但此事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只得凭着自己那微不足道的一点点智慧行事了。
但见她忽然哭着扑到允文身边,捶打着允文的臂膀:“兄长!你当真把映雪一个人扔在外面了?这样大的风雪,这样冷的天气,你好狠的心啊!”
允文傻乎乎地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因为理亏所以连说话都闷声闷气的:“哪里是我狠心,是映雪说小郡主的伤势耽误不得,女孩子家的容貌比天重要,多耽误一刻便多了一份风险,我见她那样着急上火地催我,我便先回来了。”
踏雪忽地松开了他的衣袖,捂着心口,痛心疾首间口不择言:“兄长,天都快黑了,映雪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话,我再也不认你这个哥哥了!”
踏雪说罢,便哭着跑了出去。
裴允贤便趁机也责备了允文几句,可怜允文一个老实人,明明他只是听着自家姐姐妹妹的命令行事,到头来都成了他的错。
他无奈地叹息一声,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裴允贤只得搡了他一把:“愣着干什么啊?草药都送回来了,还不快去把映雪找回来啊!”
“哦,长姐你别急,我这就去。”允文虽然接连遭到责备,但是一点脾气都没有,晃悠着肉糊糊的身子追踏雪去了。
裴允贤急得直抹泪,但为了照顾小乐乐还是留下来了:“容姨娘,你快去捣药,小乐乐我来抱。”
姬临峰看着这一切,虽然什么都没再说,却一直来回踱着步子,紧锁的眉头与握紧的双拳出卖了他的内心,他终究还是坐不住了:“弟妹,你帮我照看一下乐乐,我去去就回。”
说罢,便离开暖阁,点了一百个府兵,跟着他出南门而去。
容菡手脚利索,将这些草药捡新鲜娇嫩的叶子摘下,放入石臼之中用石杵捣烂,随后用纱布蘸着,一点点涂抹在小乐乐的水泡上。
小乐乐忙着吃糖,倒是一点都没闹。
裴允贤那喷剂本来就是特效药,再加上容菡的这一番精心照料,水泡已经隐约有了瘪下去的势头。
裴允贤看了眼自己剩余的精神力,应该还够她再挥霍一番,她也不吝啬,一直抱着小乐乐,盯着那些绿色的汁液暗显神通。
当姬临峰抱着腿脚不便的映雪回到府衙的时候,小乐乐脸上的水泡奇迹般地全部瘪了下去。
小乐乐精神了不少,倒是裴允贤,精神力消耗一空,整个人有点晕乎乎的,连脸色都变得惨白一片。
抹了把额头上的虚汗,她看着浑身是伤的映雪,站了起来,好叫姬临峰将她放到软塌上:“天哪,怎么伤得这样重!”
映雪整个人都在打哆嗦,这会叫暖阁里的火炉一烤,整张脸滚烫一片。
小乐乐这边暂时已经不需要容菡再做什么,裴允贤便催她去看看映雪的伤势。
容菡起身,走到姬临峰面前:“六殿下,还请您先回避一下。”
姬临峰原本是带兵的将领,反应速度极快,可是此时,他的脚下像是生了根,容菡的话对他而言仿佛只是耳边风。
容菡只得又提醒了他一声:“映雪的腿伤很重,奴需要将她的衣衫退去,烦请六殿下回避一下。”
姬临峰依旧陷入内心难安的震撼之中,眼神中的心疼与怜惜几欲满溢出来。
还是欢欢走过来,晃了晃他的手,他才回过神来,一把将欢欢抱起,父子两个出去了,还顺手将暖阁的门关上。
容菡擦了擦手上的草药汁,拿来剪刀将映雪的裤腿剪开。
明明是当娘的人了,明明是个见惯了血腥场面的医者,可她还是因为眼前惨烈的伤势泪盈于睫:“四小姐,你便是要助人为乐,也得顾惜自己的身体啊!”
裴允贤跟过来看了一眼,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捕兽夹虽然已经被人掰开,可那伤口深可见骨,血肉之中还有夹子上的铁锈,一个不小心就会是破伤风啊。
裴允贤坐在床边,空出一只手来握住映雪的手:“傻妹妹,你何至于做到这个程度啊。”
映雪失血不少,此时虚弱地睁开眼,看着裴允贤,挤出一个疲惫的笑:“长姐,我没事的。”
“大小姐,奴不敢隐瞒,四小姐这伤势,多半会落下残疾的。”容菡掏出帕子擦了擦泪水,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她将被子盖上,推门出去,请求姬临峰帮忙。
须臾,姬临峰安排的奴仆们便捧着滚烫的开水、空水盆、匕首、毛巾、纱布、铁板等物过来了。
这般兴师动众,自然是为了清创、包扎伤口以及固定被夹裂的小腿骨。
容菡一时间忙得脚不沾地,幸好裴允贤那瓶外喷的止痛剂还没用完,可以帮映雪减去一些痛苦。
即便如此,当容菡帮她刮骨的时候,她还是痛得撕心裂肺。
裴允贤的精神力见底了,连空间都开不开,只得听着映雪的呼痛声,闭目养神。
待容菡终于将伤处的血肉清理干净,裴允贤的精神力总算是回来了一点点,虽然只是个位数,但是开启空间足够了。
她让踏雪把小乐乐抱出去,关上门后当着容菡的面,一股脑儿从手腕处掏出麻醉剂、消毒剂、消炎药、破伤风疫苗等药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