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呢?”姬临峰觉得裴允贤的担心不无道理,如果就这样悄默声地把麦苗治好了,那徐州府的那帮狗官日后定然变本加厉。
只有让大家看到整片整片的小麦死去,才能明白徐州府的那帮人造了什么孽,以后他要是参奏这帮孙子,也更有理有据一些。
再者,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心向来是个最最不容小觑的东西,只有民众对徐州府怨声载道,他去参奏才会掷地有声。
最后,他也需要乡民们明白扬州府的付出,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天,到时候扬州府这边民心所向,岂有扳不倒徐州府那帮狗东西的道理?
他期待不已,看着裴允贤,想知道她到底有什么妙计。
裴允贤从空间里拿出一些土豆、地瓜、南瓜以及催肥草的种子,她把这些种子交给了姬临峰,取了其中一粒,俯身徒手抄起一把湿土,将种子搓进土里,托在手心。
须臾,种子便破土发芽,抽条长叶。
又过了一会,藤上盛开了南瓜花,再过片刻,花瓣凋谢,花托上结出一颗南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越长越大越长越沉。
当裴允贤把一颗成熟的南瓜交到姬临峰手上的时候,姬临峰连话都不会说了。
过于惊喜,也过于惊骇。
好半天,他才愣愣巴巴地问道:“这……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一定是父皇保佑,让九弟定下这么一桩婚事!实在是太好了,太好了!”
裴允贤却没有他这样乐观,她把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六哥,待会回去,你要记住,你并不知道徐州府地界的冬小麦全都烂了根快死了。你回去要设法说服扬州府的百姓,让出一些田地给我,我需要扒掉他们的冬小麦,用来种植我的这些作物。当然,该怎么补偿他们,就交给六哥你了。”
见姬临峰激动得两眼放光,她便继续叮嘱道:“这些种子,我希望六哥你帮我打掩护,就说是咱俩出城后,在城外偶遇了一位外邦行脚商买来的。当然,这谎言只能骗得了一时却骗不了一世,毕竟这种子长得太快太离谱了,等灾民们不饿了,有了闲心思来细想了,定会察觉出其中的不合理之处。不过这些我就管不着了,全看六哥你怎么把这事个圆过去了。”
裴允贤的思路很清晰,先救急,之后的麻烦事儿她完全不过问,全都交给姬临峰,她只管种她的地就是了。
当然,做好事要留名,她也希望借着这件事,给罢黜了爹爹官职的新君一个漂亮的回击。
到时候朝廷上会如何争吵,想想都觉得解气。
姬临峰明白了她的意思,双手捧着这只大南瓜:“那这个怎么办?”
“这个啊,好办。”裴允贤接过南瓜,丢进了空间里。
姬临峰眼睁睁看着那么老大的一颗南瓜瞬间消失在了裴允贤手腕处,跟活见鬼了似的,他终于意识到,他的九弟妹,好像是个仙女哎!
忽然激动得语无伦次了起来:“弟妹……不是,允贤仙女……哎不对,允贤妹妹,总之,那个什么,你……你……日后你要是跟九弟成亲了,可千万不要欺负他哦,他只是一介凡夫俗子,你大人有大量,凡事不要跟他计较。”
这思路发散的,有点离谱了六哥!
裴允贤虽然心里吐槽,但却什么都没说,只是笑着点点头,转身往回去了。
林通一直跟着,但是被裴允贤下令留在了两府地界处,因此他并没有看清楚远处的裴允贤做了什么,但是当他看见姬临峰那一脸“所有麻烦事都会迎难而解”的表情,便猜到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了。
鉴于他这两天去码头没等到文鳐鱼回来,他也只能暂时按下不报,继续观察了。
*
姬临峰办事效率很高,裴允贤才回去喝了口热茶,就有府兵过来通知她,说是六殿下那边已经准备妥当了。
裴允贤既然铁了心做好事要留名,那这样重要的事,自然要带上她这一大家子,所以她没有立马过去跟姬临峰汇合,而是叫婉月去西边,把那边的姨娘弟弟妹妹们全都喊了过来。
一个屋子挤不下,干脆借用了姬青在府衙外的私宅说事。
一大家子浩浩荡荡地挤了过去,围坐在宽敞的花厅里,一个个看着裴允贤。
裴允贤叫婉月找了把土过来,当着一大家子的面,把刚刚在姬临峰面前做的事情又做了一遍。
“记住了,这些种子是我用各位姨娘仅剩的首饰与弟弟妹妹们的长命金锁换来的。来,踏雪,你去把金锁全都收上来,交给我保存。”面对一大家子震惊到哑然的目光,裴允贤很淡定。
踏雪和容菡原先都见过她从手腕那里掏药剂,所以有了点心理准备,没有其他人那样意外与惊讶。
两人一起起身,帮忙收金锁,包金锁,随后一股脑儿全都给了裴允贤。
裴允贤为了缓解气氛,索性从空间里掏出一张梳妆台,以及一些胭脂水粉:“都傻愣着做什么呢?看看,你们的宝贝我都带着呢。爹,你别光看着不说话呀,喏,你的藏书。小姨,你的那些宝贝画也都在呢,要看看吗?”
“不看了不看了,正事要紧!乖女,你竟有如此神通,为何今日才肯告诉为娘啊?”小贺氏激动得泪盈于睫,实在是太好了,有了这样一件大功劳,新君定然不敢再对裴家穷追不舍,说不定还会网开一面,给点赏赐什么的,也好让他们一大家子南下后买材料造房子啊。
务实派的小贺氏,现在只想领着一大家子赶紧下地干活。
裴耀庭双手接过裴允贤掏出来的藏书,直接嚎哭了起来:“乖女,爹的乖女,你真是爹的小棉袄,爹最最舍不得的就是这些书啊!”
裴允贤走过来,拍拍裴耀庭的后背,又拿出几只笔洗笔架给他看,没想到,他哭得更凶了,像个委屈的孩子,好不容易从哥哥姐姐那里找回了自己被抢走的糖葫芦。
裴允贤也不催,耐心等着一大家子接受这样喜从天降的现实。
须臾,谢氏走了过来:“大小姐,奴想问问,您原先采来的草药,也是您这样种出来的吧?奴原以为您只是心地善良又运气好,才遇到了那样多的草药,现在想来,却是奴狗眼看人低了。分明是您用自己的心血种出来的草药啊,大小姐,您的大恩大德,奴没齿难忘!您尽管安排最苦最累的差事给奴吧,奴心里能好受点。”
裴允贤俯身把谢氏扶了起来:“姨娘说的哪里话,都是一家子骨肉,应该的。”
“是啊谢妹妹,你呀,别动不动行这样大的礼,只要多多约束好孩子们,对他们的长姐尊敬爱护便好了。日后若有利益冲突的时候,也别忘了他们长姐对一大家子的付出,能小事化了便小事化了,切莫反目成仇便好。”小贺氏到底是做主母的,这个时候还不忘敲打敲打这些姨娘和庶子庶女们。
此话一出,非但谢氏和她的孩子们,便是其他几房妾室与子女,也都齐声应了句:“夫人放心,我等谨记于心!”
小贺氏心满意足,走过去搀着裴允贤的手臂:“走吧乖女,为娘都等不及了!”
这一日,城外的灾民们在吃了几日的鱼和荸荠等水产后,终于可以换换口味,吃点不一样的东西了。
姬临峰带着府兵,在城外用砖头、石头等砌了不少临时的锅灶,又有专门的人手等在田边,一批人负责搬运刚刚成熟的果蔬,一批人则把果蔬采摘后枯萎的藤蔓等收了去烧火做饭。
裴允贤这一大家子,则在风雪中耕锄劳作,一茬一茬的作物不断产出,吃饱了饭的灾民们也不好意思吃白食,纷纷表示愿意帮忙耕种。
等他们分得了一些种子,才发现,他们种下去的,半天都没有一丝动静,既不见生根发芽,更不见开花结果。
众人一头雾水,不明所以,正胡乱猜测,姬临峰便安排手下副将,领着府兵来发放斧头等物了。
“六殿下说了,城西有一大片树林,可砍了建造屋舍,有了房子,才不会冻死街头明白吗?来,吃饱饭的跟我走!”一时间,人群乌泱泱往西去了,另一批没吃饭的又挤过来。
这样连着劳作了几日,裴允贤面容憔悴,体力不支,终于在第七日的时候累倒了。
好在老镇扬王动用了私库,从江南买来的粮食到了,便给裴允贤争取了两日休息的时间。
躺在床上,半睡半醒间,她忽然听到一把熟悉的声音,那声音近在咫尺却又像远在天边。
那声音一直呼唤着她的名字,以至于她着急得很,想睁眼看看,是不是她猜测的那个人。
然而待她终于睁开眼,才发现面前一片昏暗,窗边的八仙桌上点着一根蜡烛,风从窗户缝隙中钻进来,烛光摇曳,将地上的影子来回拉扯。
那影子的主人听到动静,忙回过头来:“师妹你醒了?”
裴允贤忽然失望地躺了回去:“大晚上的,师兄怎么在我的房间?”
邵玉堂正坐在蜡烛旁统计账目,听裴允贤有责怪的意思,便识趣地起身:“实非我有意唐突,而是城外灾民暴动了,老师他们都被镇扬王喊去想办法了。至于婉月,则被潜入城中的灾民打伤了,所以师父叫我暂时过来看一会门。”
裴允贤完全想不明白:“暴动?为什么呀?”
“因为老王爷买的粮也只撑了两天便没了。你又昏睡不醒,城外的灾民饿了两天了,忍无可忍,准备冲击城门,进来抢。”
“呵,是我不好,把他们惯出毛病来了!”裴允贤抚摸着剧痛的太阳穴,摇摇晃晃地下了地,“我小姨呢?知不知道她在哪里。”
邵玉堂收起账本,双手捧到裴允贤面前:“不知道。喏,这是那几天地里产出的所有作物的统计,你也实在是太不顾惜自己的身体了,万一有个好歹来,就算留下千载美名又有什么用啊?”
裴允贤接过来看了眼,还好,这要是搁以前,她作为满级高修随随便便就可以做到的,只可惜穿越之后等级归零,一切要从头开始。
也怪她运气不好,只她自己一个木系异能的人穿过来了,连个土系水系的都碰不到,不然的话,何至于这样耗费精力。
也不知道将来她要是有了孩子,是会继承她的木系灵力,还是会分化出他们自己的属性,或者,更糟糕一点,只是普通人?
罢了,太遥远了,先不想了,还是把灾民暴动的事处理一下再说吧。
她穿好衣服披上大氅,连头发都没梳理,就这么披散着一头长发,着急忙慌地去找她爹爹和小姨。
谁知道她才出了房门,便看到一个久违的身影,一身便装,一脸严肃地往她这边来了。
第24章 奶狗救场
虽然裴允贤在原来的世界没有谈过恋爱, 但她毕竟在那边活了二十几年了,所以见到姬临霄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小鹿乱撞的少女情怀。
更多的, 是对于这家伙突然出现的惊讶和担心。
南下之前,这家伙确实跟她说过会尽量跟过来,可是她只当是一句应景的临别安慰啊。
现在, 人真的出现到她面前了,她除了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更多的是感动。
一个言出必行的人,即便还是个小奶狗, 也是很有魅力的呀。
就是太瘦了也太矮了, 要再长大些才能迷倒千万闺秀。
她站在门口,眼睁睁看着姬临霄一步步向她走来, 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做点什么才好。
姬临霄其实不矮,只是年纪摆在那里, 也高不到哪去, 但是他对这些并不在意,他气场全开,像个神挡杀神佛挡屠佛的魔头, 吓得廊道上的人全都低眉顺目, 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身后赶出来的邵玉堂显然也很意外, 但还是很快警醒过来,喊了一声“殿下千岁”, 裴允贤这才回过神来,要行礼。
姬临霄最不喜欢她讲这些虚礼, 但是在外面还是要照顾一下她的面子, 便没有发作, 公鸭嗓说了句“免礼”,随即过来牵着她的手,与她到屋里说话。
姬临霄讲明了自己的来意,很简单,他南下之后便遇到了北上传信的文鳐鱼,那会他刚出北直隶境内,便毫不犹豫地折回京都了。
将林通传递的消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添油加醋说了一下,姬临霄便戏精附体:“皇叔,这可怎么好,我家允贤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怎么好让她来处理这种事情,万一扬州府存粮不够,灾民暴动,伤着她了怎么办?我不管我这辈子只要她一个,皇叔你要是不帮我,我就天天跪在午门外哭。”
新君有意宠着他,便下了圣旨,督促宰相王德轼亲自南下赈灾来了,不过,新君还有别的打算,道:“小九年幼,此番南下恐他被人轻视了去,寡人便封他做个南巡钦差吧,王相你好生赈灾,切勿与那徐州府的宵小之辈同流合污。”
裴允贤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问道:“文鳐鱼?还有这么神奇的宝贝?你自己养出来的?给我看看?”
“在水里,等会再去看。”姬临霄现在不想说文鳐鱼的事,双手不断搓着裴允贤的手,“你爪子怎么一直这么冷,衣服穿少了吗?”
“我体寒,向来如此。”裴允贤倒是习惯了,一到冬天就手足冰冷,她修的是木系,在原来的世界少不了与水接触,自然手脚冰冷,便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
姬临霄不满,剑眉微挑:“听你这语气,定是没有找大夫看看!”
裴允贤被说中了,赧然地笑:“真没什么,先不说这些,你来得可巧,师兄刚刚告知于我,城外灾民暴动了,你看看如何是好?”
“师兄?”姬临霄的不满越发强烈了,他扫了眼门外的邵玉堂,终于意识到,那人刚刚是从裴允贤房中走出去的,忽地神色大变,“他来你房中做什么?是否趁你昏睡想轻薄于你?”
这……这发散得虽然有点过分了,但是是个正常人都会这样想的吧?
裴允贤自己也知道瓜田李下,索性实话实说:“我一醒便看到他了,说是我爹托他来守着,怕暴民闯进来伤着我。”
姬临霄恍然大悟:“确实,岳丈最最信任他了,托付他来守着你也说得过去。不过我可不信任他,他对你的那点心思,早就是司马昭之心了!”
说罢,他便走出去,冲门外的邵玉堂扬了扬眉毛:“邵巡抚好啊,本王南下前陛下还说呢,该指个适龄女子给你做妻室了。本王觉得好事啊,便举荐了本王的亲姐姐温淑公主。赐婚诏书本王也带着了,邵巡抚接旨吧!”
邵玉堂不明白,他已经辞官罢仕,还喊什么巡抚啊,可看着姬临霄的样子不像是诈他,只好屈膝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