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耀庭一回来, 便兴冲冲的提着一盒子胭脂水粉去见聆风,女孩子家喜欢这些东西,他买的又是松江县最畅销的新品, 原以为可以换取老十七的欢心,没想到却碰了一鼻子灰。
裴聆风淡淡地扫了眼礼物:“爹爹怎的这一早便回来了?若是爹爹为了聆风的生辰便耽误了挣钱养家的大事, 那聆风便是其余兄弟姐妹们的罪人,爹爹要聆风日后如何自处呢?自然, 爹爹的礼物聆风是很喜欢的, 不过,还请爹爹凡事以大局为重, 切莫为了小儿女的一颦一笑而误了大事。”
这话,裴聆风是当着全家所有人的面说的。
说得裴耀庭一张老脸红了白、白了又红。
他倒是好意, 一门心思回来给老十七过个热热闹闹的生辰, 怎么变成了一家子的罪人了?
他气恼至极也难堪至极,却又发作不得,便闷闷地让书童将作小像得来的银两给了裴允贤, 顺带要了张收据回来不。
裴允贤点了点银两, 没说什么。
倒是裴聆风, 今日诚心要做这个恶人了,便打蛇随棍上, 又扎了一下她老爹的心:“半日便赚了这许多的银两,而爹爹竟然为了聆风提前回来了, 可见这一回来, 便是好几百的银两损失了。聆风不是罪人, 又是什么呢?爹爹既然有意让聆风难做,那聆风宁愿长跪不起,恭请爹爹南渡赚钱去!”
裴耀庭再也兜不住这张老脸了,气得将胭脂水粉丢在地上,怒喝一声上船走了。
小贺氏站在那里看着,并未出声挽留,反倒是将裴聆风扶了起来:“好孩子,你爹要面子,想必如此一来,定会上进一些。”
裴聆风苦涩地笑笑,若不是为了给自己搏个前程,她又何必上赶着得罪老父亲呢?
只不过她算是看明白了,她这个爹爹,怕是没救了,只能指望长姐和九殿下拉扯一把了。
她不怕得罪爹爹,她只怕得罪了爹爹换不来她想要的明天。
像是跟自己较劲一样,她拼命地往嘴里扒饭,吃得肚皮撑撑,一转身,又埋头看书去了。
裴允贤觉得这小姑娘有点不对劲,与小贺氏交流了一下看法。
小贺氏叹道:“孩子大了,各有各的心思,为娘又能奈何?且随她去吧,说到底她是秋氏的孩子,为娘本不愿意多看两眼,不过如此一来,为娘倒是愿意帮她留意留意,你爹这边且不论,你大舅那边倒还有些指望。只要她诚心规劝你爹爹,便是方式笨拙一点,也是好的。到时候为娘便托你大舅给她找个好人家,必不叫她白费这一番心思。”
“如此也好,总归要有个人警醒警醒爹爹的。许是九殿下的到来让他放松了警惕,浑忘了整个京都还有那么一大帮子人虎视眈眈呢!”裴允贤想想也是来气的,既然半日便能赚上这好几百两,那他提前回来做什么?
不知道这么多张嘴要养活么?
简直可笑!
真当自己还是那个不愁钱不愁吃不愁穿的宰相呢?
当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被人顶了宰相,如今看来倒是半分冤枉都没有了!
实在是气人!
有了老大和老十七这两个女儿的一唱一和,裴耀庭接下来几日倒是勤勉了不少,日日天不亮便起,喝一碗野菜粥便上船南渡而去;天都黑透了才回来。
不过即便如此,赚的钱也是一日比一日少了。
一开始人们图个新鲜,十里八乡的有钱人都慕名而来求个小像,时间一长,松江县这座小庙,便供奉不起他这尊大佛了。
小像嘛,一张就够了,谁会整日里画来画去的,臭美又不能当饭吃,还要给人送钱,傻的嘛不是。
裴耀庭转而去了祥安县。
起先还好,祥安县经历过姬临霄砍头风波的人不多,因此没几个人能认出来他便是与姬临霄一伙的。
后来过了几日,不知道哪个不长眼的喊了一声,顿时人人对他避之如蛇蝎。
他又往北岸的泰屏县去,不出三日,又叫人认出来了。
如此一来,只得另寻生计。
此乃后话,但说姬临霄这里,几日后收到了林通送出的文鳐鱼。
姬临霄这一日原本在岸边与裴允贤研究江鲜基因改造的事,忽然听到水里传出几声轻不可闻的咕咕声。
他猛地站起来,看了眼前方的水域:“林通来信了!”
裴允贤早已知晓文鳐鱼的神通,当即明白他说的是鱼而不是信鸽,便凑过来,一起向那水中看去。
姬临霄回了一声口哨,文鳐鱼得到了回应,便兴奋地越出水面,口里吐出一卷帛书,正待落回水中,却不想,一旁打盹的汤圆儿听到动静睁开了眼睛,一看是好吃的,便毫不犹豫地扑过来,张嘴一叼:“嗷呜~”
姬临霄傻眼了,急忙催促道:“快,快抠出来,文鳐鱼不能吃的!”
裴允贤忙蹲在地上,搂着汤圆儿的脖子,各种威逼利诱,然而汤圆儿只是叼着鱼,歪着脑袋一脸懵懂地看着她。
她没办法,只好把虎妞找了过来,人与虎之间叽里咕噜交流一通,虎妞直接抬起爪子,啪嗒一下对着汤圆儿的嘴巴糊了上去。
汤圆儿委屈巴巴地看着掉在地上的鱼儿,苦哈哈地叫了一声:“嗷呜~”
裴允贤搓了搓他的小脑瓜以示安抚,随后将文鳐鱼放入水中,那文鳐鱼一开始一动不动装死,等了一会儿,见没有危险了,才噗通一声弹跳起来,随后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只露出一只脑袋,转动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汤圆儿。
汤圆儿受到了挑衅,往江水里走了两步,却叫虎妞吼了一声,震得不敢再动了。
裴允贤也不做那恶人,索性出手,让芦苇荡缠死了几只野鸭和水鸡,送给了汤圆儿当做补偿。
汤圆儿这才满脸写着高兴,叼着最肥的那只野鸭子,跑了。
“这小老虎,快成精了!”裴允贤笑着抬头,却不想,闯入视线的,是姬临霄那臭到让人下意识就想退避三舍的脸。
姬临霄将帛书递给了她:“二哥出事了!我就说,怎么我离京之后他一点动作都没有,原来不是他不想有,而是他的身体不让他有!”
裴允贤接过帛书看了眼,顿时吓了一跳:“我只能说尽力一试。你估算一下,他们现在大约到哪里了?”
“文鳐鱼日行千里,即便如此,从京城一路南下摸索到这里也得四五日。四五日的时间,便是明王叔父带着,怕是才出了北直隶而已。真不知道二哥是否还能撑得住!”姬临霄担心不已,他忍不住转身北望,江水浩渺,在他身后掀起一波又一波浪潮,他却从未像此刻这般无助与失落。
裴允贤抬手摁在他肩上:“北上吧,我陪你一起。这几日便让林知府代为照看一下岛上,再者,我小姨也不是吃素的,这要有什么事,她比我爹爹还能管事!”
“那好,事不宜迟,随便收拾一下,即刻出发吧!”虽然姬临霄心里清楚,就算把他二哥救下来,日后兄弟九个中间也要争个头破血流,可是眼下,还不是他二哥倒下的时候,再说了,到底是嫡亲的兄长,除去庶出的长兄姬临笙不算,姬临宸才是他真正的长兄啊!就算日后兄弟相争,那也只能是他们兄弟之间的事,还轮不到王德轼与姬弘康这样的小人来下毒手!
裴允贤没什么好收拾的,叮嘱了虎妞几句,也不知道这家伙听不听得懂,随后去找了小贺氏说明原委。
小贺氏立马站了起来,握住她的手:“虽说你是与九殿下一同北上的,可少不得沿路要与范府以及姬青他们打照面,把真相都藏在肚子里,不要让他们知道有短处落在你们手里,可记得了?”
“明白的小姨,这段时间,只能劳烦您多多照料这些孩子们了。”裴允贤一想到自己离开后小姨便失去了一个得力的帮手,便觉得不是很放心。
“傻孩子,照料他们是为娘的本分。快去吧,二殿下的性命要紧。对了,不如将容菡带着?”小贺氏是很信得过容菡的医术的,在大宁朝,孙邈景三个字便是活招牌啊,救死扶伤,妙手回春,佳话数不胜数。
若不是容菡被……
否则定是另一位足以流芳百世的杏林圣手!
裴允贤思忖片刻:“下月便是却霜妹妹周岁生辰,容氏未必愿意,女儿且去问问再说。”
谁想到,容菡居然毫不犹豫地将却霜抱了过来:“劳烦夫人操劳一些,奴这就陪着大小姐北上。”
裴允贤顿时心生唏嘘,她爹爹这样的多情种,却能得这么多的妙人,怕是真的只能说他上辈子积德了。
如此,她只能更加小心勤勉,将这座倒下的大厦扶起来,才不会亏待了这一个一个知书达理善解人意的好女子啊。
一行人很快收拾得当,日暮十分上了船,由阿福嫂掌舵,迎着江风,逆流而上。
第54章 再见映雪(捉虫)
也不知道是天意还是怎么, 才一上路,便下起了大雨。
船行至扬州府地界时,运河水位暴涨, 以至于沙船那高高的桅杆连城门都进不去了。
裴允贤等人不得不弃舟而行,入城之后重新买艘船继续北上。
阿福嫂将自家的船托付给了同行的一位大哥,跟着进了城。
在船行的时候, 听来几句闲言碎语,说是姬青世子家宅不宁, 跟一个东边来的女人不清不楚,现在那女人怀孕了在逼宫呢。
船行的人啧啧几声, 连连称奇:“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烂女人, 居然能缠得世子爷动了休妻另娶的心思,实在是匪夷所思啊!”
“这有什么的, 你们这些臭男人啊,十个有九个都是觉得家花不如野花香, 好饭不如烂屎香, 一句话,贱的!”阿福嫂平日里便看不惯那些为了野女人瞎胡闹的男人,便是高高在上的世子爷, 在她眼里也不过是一个为了身下二两肉乱了心智的白痴。
她这一出口, 便激得那几个买船的男人围着她转了几圈:“啧, 你这朵野花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的嘛?怎么,想跟爷香一香?”
阿福嫂冷眼睨了睨这男人, 贼眉鼠眼的一看就不是好东西,便嘲讽道:“香不香的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 那个缠着世子爷的一定不香!”
“啧, 世子爷能看上的还不叫香?听说还是泰屏县有头有脸的范思哲老爷家的千金呢!不比你香?”男人不屑地撇撇嘴,这个女人虽然姿色不错,但也太老了点,都三十多了,哪有十几岁的小姑娘香?
不过她要是个不正经的,他倒是不介意跟她香上一香。
阿福嫂成功套到了信息,索性啐了一口:“呸,骚狐狸也配说香?少跟老娘眉来眼去的,老娘的男人可比你俊多了!再敢用你的狗鼻子乱闻,老娘这就去另外一家船行买船去!”
这可不得了,一听到手的生意要跑了,这几个男人终于正经起来了,谄媚地贴上来,厚着脸皮问阿福嫂打听要买什么样的船只,大概几个人用的?跑货还是载客?要经济适用的还是富丽堂皇的?
阿福嫂是个中老行家了,三言两语便定下了一艘低调奢华的沙船,有点形似楼船,其上有不少房间可供休憩,乃是扬州府为了供南下游玩的北边贵族们乘坐而专门设计的,集载客、休憩、航运、轻便于一体,价格不菲。
不过阿福嫂砍起价来毫不手软。
那伙计苦哈哈地说卖不了,要亏本。
阿福嫂便笑着走过去,手是粗糙了点,一看就是经常做体力活的,但是胜在白净修长。
她抬手捏了捏那伙计的脸蛋,软着嗓音问了一句:“当真不卖?”
“真……真卖不了!”那伙计说话都哆嗦了,别看他们意淫起女人来一套一套的,实际上,呵,别的不说,这伙计便是个没成家的。
阿福嫂慧眼如炬,早就看出这伙计已经心猿意马了,便索性又伸手戳了戳他的心窝子,娇滴滴地说道:“那好吧,那我只好去另外一家看看了,哎,难得看上这么一艘好船。”
伙计犹如鬼魅上身了一般,脑子嗡的一下便炸了,鬼使神差地改口道:“好好好,卖,卖,卖,我卖!”
阿福嫂得偿所愿,交付银两前又好生检验了一下船的防水、吃重等等细节,最终又挑了几处小毛病,又砍了二两。
等阿福嫂招呼裴允贤他们上了船,扬长而去了,那伙计才如梦初醒,一拍脑门:“糟了,掌柜的要骂死我了!”
片刻后进来一个眉眼刻薄的丫鬟,拍了一张银票在伙计面前:“要一艘品质上乘的沙楼船,我家小姐说了,钱好商量,船一定要最好的!”
伙计哭着张脸,他这是有多倒霉啊,刚被狠狠宰了一笔,就来了个这么大方的,真是悔之晚矣。
只得领着这丫鬟去挑剩下的那些,丫鬟却一个都看不上,横眉冷对:“我看你是个老实人,怎么偏不肯将好船卖给我家小姐呢?待我家小姐做了世子夫人,有你好看!”
伙计吓了一跳:“敢问你家小姐是?”
“泰屏县范府范思哲家的嫡长女,范碧莲!也是你们扬州府镇扬王世子未过门的世子夫人!怎么,怕了么?还不快快把你们船行最好的船交出来!”丫鬟很是嚣张,刁钻的眉眼,一颦一笑都在鄙视这个说话哆哆嗦嗦的伙计。
伙计有苦难言,只得如实说道:“真是不巧,最好的那艘,刚刚叫一群北上的公子小姐买走了。”
“谁家的公子小姐,派头居然比我家小姐还大?我不管,我就要你说的那艘,你去给我拦回来!”丫鬟鼻孔朝天,一副老娘天王老子丢不怕的嚣张嘴脸。
这事伙计做不了,只得再三致歉:“不好意思,卖出去的东西怎么好要回来呢?到底是钱货两讫的,就算是去官府也是没办法的事。其实我们船行有一种新出的画舫,又奢华又贵气逼人,顶顶适合范小姐这样的身份呢。”
丫鬟转了转眼珠子,恶狠狠地啐了伙计一口,手帕对着伙计脸上一甩,一扭要,走了。
范碧莲得知此事,很是不忿!
她为了与姬青私会,驾的乃是最最矮小狭窄的乌篷船,此时与姬青在狭窄的乌篷下搂搂抱抱,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缠着姬青:“我不管,你一定要替我出这口恶气!若是看到那样的船只南回,定要替我拦截下来!”
“好好好,宝贝儿你喜欢就好。”一个多月的时间,范碧莲使劲浑身解数,终于让姬青从半推半就,半嫌弃半冲动,变成了如今的饥渴难耐,销魂蚀骨。
以至于姬青现在对她几乎是有求必应,连在乌篷船里苟合都无所顾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