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系高修从零开始养家——荷锄归
时间:2022-05-18 08:58:47

  那是一个杏花微雨的时节,年少的亲王呼朋引伴,相约去城外踏青游玩。
  途径相府门口时,却见一个小丫头片子双手叉腰,站在一众家丁家仆面前教训姨娘,明明是她在训人,可她自己却哭得梨花带雨的:“你说什么我都不会信的,她们都说是你气得娘亲难产的,她们都说是你气得娘亲血崩而亡的!你却在我面前狡辩,一次两次便罢了,三番五次的你当我是个傻子吗?”
  那小妾弱声弱气地摇摇头:“不是的大小姐,奴不是这个意思,奴……”
  “好了,你别说了!你失去的只是你的面子,而我失去的,可是我的亲娘啊!你要拿什么赔偿我?你说,你拿什么赔我的亲娘!呜呜呜,我亲娘没了,却要眼睁睁看着你和映雪她们母慈女孝,你没有心,谢氏你根本就没有心!”
  那谢氏人微言轻,哪里再敢解释什么,索性两膝一软,跪下了:“大小姐,都是奴的错,奴惹您伤心了,您要打要罚悉听尊便,可是这事与映雪踏雪无关,还请您不要迁怒于她们!”
  他饶有兴味地叫车夫停下,看着车窗外的小丫头片子,原以为她见到谢氏求饶会更加不可一世,却见她很讲义气地点点头:“好啊,我娘去世的时候映雪踏雪都还是襁褓里的奶娃娃,我是个深明大义的女子,自然不会牵连无辜,便只与你算账!你说罢,你怎么赔我的娘亲?你说!”
  那谢氏自然拿不出个合理的方案出来,只能再三伏低做小:“大夫人已经逝,奴无力回天,但是奴愿意一辈子做您与小夫人的马前卒,为奴为婢,在所不惜,只要您能解气,奴怎么做都行。”
  “那好,那我便罚你抄一千遍‘奴谢氏有罪,顶撞大夫人使其难产血崩而亡,奴诚心忏悔自己的罪过,有生之年绝不在小夫人怀孕生产之时接近小夫人半步’,我便饶了你这一回!”
  谢氏忙叩头谢恩,老老实实回府抄写去了,再也不敢说半声冤枉半句无辜。
  待那小丫头片子回过头来,他惊讶的发现,小丫头的脸上半点得意与骄傲都没有,有的,只是无尽的缅怀与伤心。
  她的泪水像是决堤的江河,汹涌而澎湃。
  一滴一滴砸在地上,砸得他双目紧缩,似乎也跟着难受了起来。
  是啊,失去母亲的痛苦,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感同身受呢。
  他捂着心口,那里破了个洞,冷风呼呼地灌,一种名为思念母亲的情感,在这小丫头的催发之下,犹如燎原之火,迅速蔓延开来。
  他取消了那一日的踏青。
  那一日,他那强颜欢笑的脸上,终于在他双膝跪在母亲坟前的时候落下了大滴大滴的泪珠。
  “娘,孩儿错了,孩儿不该不听您的劝,都是孩儿害苦了您哪,娘!!!”
  他抱着墓碑痛哭不已,母亲离世后为了逃避而隐藏起来的情感,似滔天巨浪,顷刻便将他吞噬。
  第二次再见那小丫头片子的时候,是一个明媚的夏日午后。
  小丫头脱下厚重的夹袄,换了一身粉嘟嘟的襦裙,两只总角随着她蹦蹦跳跳的小小身体,在脑袋上一晃一晃的。
  她追在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后面,从相府里一直扑到了大街上,嘴里嚷嚷着:“允礼你好笨啊,每次到你你就把风筝放跑了,好气人哦!”
  风筝挂在了府门对面那棵高大的女贞树上。
  小丫头一脑袋扎在他身上,抬头一看,是个陌生的大哥哥,便歪着脑袋问道:“你长得好漂亮呀!漂亮哥哥,你可以帮我取一下树上的风筝吗?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白白辛苦一趟的,我有好多好多的金瓜子,我给你好吗?”
  “金瓜子?哪里来的?”他还是头一次与她说话,却不知道脑子怎么回事,跟生锈了似的,居然问了这么一个白痴的问题。
  她扬起小小的脸蛋,一脸幸福地笑:“今天是我生日呀,爹爹和小姨给我的,好多好多呢,我送你一把,你就帮我取一下风筝,好不好呀漂亮哥哥?”
  “我真的很漂亮吗?”他脑子又成木头了,出口的问题让他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不会说话不要说好了,真蠢!
  小丫头歪着脑袋认认真真地把他打量了一遍:“嗯!漂亮极了!小姨给我读过的故事里面,便有描述你这样的相貌的。秋水般波光潋滟的眼眸,挺翘似悬胆的鼻梁,不点而朱的唇,啊对了,还有你的手,漂亮哥哥,你的手好长好白啊,你可真好看!既然你这么好看,那我还是不要麻烦你了吧,万一你不小心划伤了哪里,我会觉得很抱歉的。”
  啊这……
  这就不要他帮忙啦?
  他忽然有点失落,倒不是惦记那点金瓜子,开什么玩笑,他堂堂的天潢贵胄,什么金银财帛没见过。
  他只是……
  不知道为什么,想留下一点……能够联系他和她的物件。
  哪怕他认识她,只是因为她在替亡母的故去而痛哭。
  他想了想,努力让脑子复苏,问道:“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会觉得自己是个没用的人,是个绣花枕头哦。所以你乖乖站在这里,等我给你取下风筝来好不好?”
  丫鬟和姨娘们已经赶了过来,小丫头在她们开口之前,伸出手指:“好,拉钩!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帮我取风筝,我送你一把金瓜子!你的大手这样的一把,不是我的小手这样的一把哦!”
  “好,乖乖等我哦。”他笑着转身,身手利索地往树上爬去。
  树下一群妇人惊叹不已:“大小姐,这是谁家的公子啊,身手这样了得!”
  她骄傲地扬起小脑袋,两只总角上的粉色蝴蝶结飘带晃来晃去:“是我刚刚认识的漂亮哥哥!”
  “这……”众人面面相觑,立马有人反应过来,“咱们这些深宅妇人不认得,但老爷总归是认得的,快去喊老爷过来!”
  裴耀庭正在花厅陪酒,压根不知道后宅一群妇人追着一只风筝追到府门外来了。
  明王不想被自己的身份破坏了跟小丫头之间“漂亮”的相遇,拿到风筝之后,便打算直接走人,至于金瓜子,以后再见,想必她也不会忘记的。
  小姑娘拿到了他丢下来的风筝,仰着巴掌大的小脸蛋,看着他纵身跳上对面的墙头,只能对着他的背影喊道:“谢谢你漂亮哥哥!你一定是有事情要忙吧,那你下次记得来找我,我给你金瓜子哦!”
  “好!”他终究还是不忍心,回头看了她一眼,这才赶在裴耀庭出现之前,跳下了院墙。
  结果,毫不意外地……崴了脚。
  一躺便是一个多月。
  再去相府外转悠,却没有那样好的运气了。
  直到落雪时节,他才在晃悠了一百多个日子后,再次见到了那个糯米团子一样的小丫头片子。
  半年不见,小丫头胖了一圈,嘴里不耐烦地嘀咕着:“哎呀,允礼你好笨啊,怎么又尿裤子啦!小姨小姨,快点给允礼换了,外祖和舅舅他们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我可不想因为这个小笨蛋耽误了呀!”
  年轻的少妇满脸的宠溺,抱起小丫头身后的小小丫头:“知道啦,到车上换吧,一样的。”
  “哼,允礼笨蛋,允礼臭臭!”小丫头嘴上说着嫌弃,却还是帮着她小姨把妹妹一起抱上了车,还很贴心地把北风卷起的窗帘拽下,用东西从里面固定上了。
  如此一来,他便看不到她那张被风雪吹得似苹果般的小脸蛋了。
  不过他却嗪着笑,像是自己也有个妹妹,一边嫌弃,一边又无限宠溺地帮她换下尿湿的裤子。
  后来裴耀庭出来了,进了车厢便传出一阵阵笑声,男人的低沉爽朗,女人的温婉含蓄,两个娇滴滴的女娃,则甜腻软糯,像是锅里刚刚煮熟的糯米团子,咬一口,一定很香,很甜!
  这一家子,可真和睦啊。
  要是他父皇和娘亲也是这样,该多好啊!
  他站在树上,目送马车远去,随即跳下树来,跑去街角,上了等候多时的明王府的马车。
  在大宁朝,凡外放的京官,每逢整寿,便可享受天家恩赐,返京接受帝王的寿礼与同僚们的贺寿。
  而贺氏一家,便是因为这样的理由,返京了。
  那一日,所有人都看到,宴席进行到一半,一向不爱掺和朝臣之事的明王殿下,居然提着贺礼来了。
  穿着一身便服,还不准司仪唱他的礼单,更不准朝臣参拜于他,口口声声说自己只是随便溜达溜达。
  也不入席,直接往后院溜达去了,不多时便兴冲冲地捧着什么走了,满脸写着“于愿足矣”。
  后来人们百般打听,也打听不出个所以然来。
  只道是后宅赴宴的哪位女眷怕是入了明王殿下的眼,翌日便有朝臣向陛下提亲。
  不是这个王爷家的妙龄女郎,便是那个侯爷家的诗书闺秀。
  结果全都被明王殿下回绝了,还放出狠话来:“本殿无意于儿女私情,众位大人不必费力了。”
  朝臣们焉能就此罢休,闹哄哄地又持续了将近半年的各种举荐、保媒,甚至还派出家丁盯着明王府,却始终不见明王与谁家闺秀有来往。
  这才作罢。
  那之后的十余年,他便这般寂寂一人过着,偶尔去花街柳巷转转,倒也除去了朝臣们对他是否“好龙阳”的疑虑。
  罢了罢了,不过是一个对权利毫无兴趣的富贵闲散王爷,又爱逛青楼,女儿嫁过去不过是表面风光罢了,京城那样多的好男儿,何必拿自家姑娘去受那个罪?
  朝臣们终于顿悟了,却不想,才顿悟没多久,新君便偷天换日,而那个富贵闲散惯了的明王,却忽然出现在了大殿之上。
  没有人明白为什么!
  有人猜测他是为了保护先帝之子,有人猜想他是故意来恶心新君,就算不能为先帝报仇,起码也要让新君不痛快。
  直到他为了九王的婚事开起了群嘲,直到他为了九王的婚事不惜拉下脸来骂这个没安好心,骂那个蠢笨如猪。
  朝臣终于懂了:原来是为了九王啊。
  新君也这般重视九王,明王也这般在意九王,看来九王这储君的位子,怕是稳了呀!
  哎,可惜可惜,早知今日,何不早早将女儿许给九王呢,遗憾遗憾,实在是遗憾至极哪。
  他冷眼旁观,心中却明白,自己到底为的是什么。
  他将飘忽的思绪收回,看了眼姬临宸那八卦欲十足的表情:“想什么呢?你小叔我做点事什么时候还要向你汇报了?管好你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吧!还不知道你媳妇在京城受什么样的折磨呢!”
  提到独孤晴,姬临宸沉默了:“晴儿她快临盆了,但愿岳丈大人能保她平安吧。侄儿也想过了,到了扬州城便乔装一番,买一叶轻舟,火速回京去。”
  “蠢!蠢笨如猪!”明王忽然冷下脸来,不客气地赏了这个笨蛋侄子一个脑崩儿,“你一个皇子,没有天子之命便私自离京,往轻了说,说你玩心太重,难当大任,便为夺去你的太子之位留下足够的话柄;重则演一把藩王叛变,就说是你指示的!你不死也得死了!”
  姬临宸愣住了,他实在是没有想到这一点呢:“那怎么办?小叔,难道侄儿这辈子都只能漂泊在外,隐姓埋名,居无定所吗?”
  明王重重地叹息一声:“你这孩子,真是……”
  无药可救了,忠厚仁义有余,果敢智谋不足啊!
  依着大宁的规矩,不是立嫡便是立长,皇长子庶出,生母受皇后恩惠,自动抛去了一争高下的念头,便顺理成章地立了老二。
  可是老二这样的性子,若不是占了皇后嫡子的名头,哪里能立为太子呢?做个守成的帝王倒是不错,可是如今这天下眼看着就要兵荒马乱了,老二这性子,实在是……
  难当大任啊,哎!
  明王起身,拍了拍姬临宸的肩膀:“已经进了扬州城,你快换身衣服,先跟着老九去崇明躲躲,待我寻到机会,便用会叫人去崇明岛送信给你。
  “也罢,如此便拜托小叔了!”姬临宸其实早就没了主意了,私自出京的他,早已是行走的人肉靶子,一旦那些奸人发现他没死,还失踪了,一定会不遗余力往他身上泼脏水的。
  似乎除了去老九那边躲一躲,眼下便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罢了罢了,亲小叔和亲弟弟总不会害他的,他这么一想,便安心地换衣服去了。
  至于他这个亲小叔是怎么盯着他的背影怒其不争的,那就不是他需要操心的事了。
  此番折回扬州城,暴涨的水位已经退去,沙楼船行驶在河道上,裴允贤站在沙楼船的最顶层,俯瞰着扬州城的一景一物,心中满是感慨。
  “还在想灾民围城的事?”姬临霄自认还是很懂她的,一看她这唏嘘不已的样子,已经猜到了几分。
  “是啊,那件事后来怎么处理的?怎么没听说刘进韫他们获罪或者贬官呢?”裴允贤实在是无法理解,这么大的事,得多昏庸的君王才能忍受得了啊。
  可见这个新君真的不是个东西。
  民可载舟亦能覆舟,自古以来,轻贱百姓的帝王没有一个会有好下场的。
  她相信,新君得意不了多久了!
  即便不是她身边的九王,也得是下面船舱里的二殿下或者明王,或者别的什么皇子、亲王,一朝掀了新君的龙椅,撕碎他皇帝的新衣,叫他狼狈落败,乖乖地交出玉玺。
  姬临霄站在风口替她挡住浩然河风:“还能怎么处理?附近州县,加上朝廷拨下来的赈济粮,全力支援徐州府,相对应的,徐州府将在秋收之后,多加一倍的税收,上缴朝廷,至于附近州县支援的那些,则由徐州府打欠条自己想办法还咯。不过是拆东墙补西墙,今冬还会有一场更大范围的灾荒。”
  “原来竟是这样解决的,倒是我天真了,还想着无论如何,新君定会震怒,定会撤了刘进韫的官职,将他重则砍头轻则流放,谁曾想,竟然会这样轻描淡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裴允贤心中悲悯不已,当真是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啊。
  这昏庸的君王,真的是德不配位的典范了!
  姬临霄攥住她的手,往自己心口捂:“冷吗?进去吧,你看下面那些男人,一个个眼睛珠子都快长你身上了。”
  裴允贤根本无心留意路人,她只是沉浸在对那件事的震撼与气愤之中,任由姬临霄将她带下了顶层而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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