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坐在屋外的小院子中,丫鬟给两人倒上热茶,慕容临旋即挥退她。
宋清玹只喝茶,一脸漠然,没有好面色给他。他无措地挠挠头,褪去病容,一双眸子清澈不少。
慕容临解释:“父亲一向宠我,以为我喜欢你,就要把你拘在府里留在我身边,我再三思考最后还是同意了。不过我是想保护你!你不知如今的局势多槽糕!”
郦城暗地里风云四起,慕容临不知道父亲是什么时候与北夷站在了一起,偷偷起了谋逆的心思,等父亲透露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他一向懦弱,况且事情已经发生,也没办法再阻挠父亲的决定,但起码可以护着自己的朋友。
见宋清玹依旧冷冷看着他,慕容临呜咽一声,难受道:“我没有办法。”
指节发白的手紧紧攥着衣袍,他急促地再次解释:“你不要多想!父亲绝对没有谋逆的心思!他只是……只是想要得到权力,郦城太小,父亲已经被困在郦城好多年。”
除掉小将军,父亲就可以完全掌控住郦城,届时父亲可以与北夷合谈,不管北夷提出任何要求,都可以同意。
“只要边关稳定下来,皇上一定会召父亲回京。”郦城消耗尽了父亲年轻时所有的雄心壮志。
院子里树影婆娑,繁叶被风刮得淅淅沥沥作响。宋清玹侧耳听着风声,对他的话好半响没作反应,许久才问道:“你觉着你的父亲,就一定会同你说真话么?”
慕容临张了张嘴,没出声,最后两人自然是不欢而散。
往后几日,慕容临常来寻宋清玹,只说些有的没的,没再提那些不开心的事情。
宋清玹向他打听一些事,他清楚的都老老实实地告诉她,倒是什么也不隐瞒。
不过他知道的不多,只晓得小将军领着一些将士,在郦城神出鬼没的,已经是强弩之末,成不了气候。
宋清玹被拦着不让出府,估计是怕她跑了。府里头倒随她自由行走,于是,她暗地里常常劝着慕容临领她四处熟悉熟悉。
他实在受宠,哪里都去得,就算是慕容亭的书房,门口侍卫也不加阻拦。
据慕容临说,如今虽偶有曲折,大体是顺利的,他父亲一路势如破竹。
不久慕容亭就在府里大开宴席庆贺。
宋清玹本婉拒了慕容临的邀请,不想去看大都护令人作呕的嘴脸。她也始终信任小将军,他不会输给慕容亭,只是时间问题。
但抵不过软磨硬泡,无奈只能陪慕容临一道。
正堂,灯火通明,酒香四溢。大都护十分嚣张,毫不遮掩地让身着异服的北夷人同坐高台,底下一群宴客视而不见,张着嘴阿谀奉承。
“别看了。”慕容临热络替她夹菜,凑到她耳边悄悄说∶“收敛一下你的眼神,不要惹我父亲生气。”
宋清玹旋即垂下眼帘。
一侧的侍女上前替她倒酒,长长垂坠着的衣摆不小心打到酒杯,淡黄的酒水撒在宋清玹的襦裙上。
她赶忙扶正酒杯,见那侍女跪地颤抖,轻轻说道∶“不碍事。你下去吧。”
也正好让她有理由离开。
走出宴厅,她终于得以吐出心中闷气,大口大口呼吸着外间新鲜的气息。
慕容府弯弯绕绕的小道甚多,这几日她摸的清清楚楚,不用担心走岔路跑错了地方。
拐出回廊,就是一条昏暗的小道,慕容府好似总不喜欢点灯。
突然伸出一只手将宋清玹拉入漆黑处,她骇了一跳,正要呼救,那人轻轻道:“是我。”
小将军!
她直接反手打了他一拳:“又这样,好生吓人!”
少年翘起嘴角,矮下身子将头懒洋洋搭在少女的肩头,温热鼻息一下下打在耳畔,这姿势过于亲密,她挣扎着要推开他。
“别动,我很累。好想你啊,就抱一下好不好?”语气中透露一丝疲惫。
宋清玹陡然心软,一动不动任由他抱着。
少年嘴角更加上扬,黑夜里一双凤眸熠熠生辉,“你就只有嘴硬。”
静默中,他感受着怀中温软,扣在她纤腰上的手把玩着她的袖子,语气变得阴恻恻:“他给你夹菜,他还凑那么近跟你说悄悄话,你们看起来好开心。”
又开始了。宋清玹没打算理会他的胡言乱语。
“哼。”他不屑的轻哼,藏在暗处的脸上表情狠厉:“那个小废物,我弄死他。”
闻言,宋清玹狠狠踩他一脚,少年吃痛皱眉,这才止住话,说起正事:“我们回将军府。”
宋清玹呆住,她以为他只是来偷偷见她一面。
呆愣间,脑袋被轻敲一下,他矜贵的脸高昂着,干净的嗓音如清泉:“我是谁?能任那老头嚣张放肆?”
慕容府里里外外早已经被他军营的人渗透,捉耗子总要逗弄一阵,他最喜欢在人顶峰之时掐熄火焰,既然那么开心,绝望的时候自然也要到极致才行。
只是那老头动了歪心思,主意竟敢打到了他的阿宋身上,要不是宋子策拦着他,他当天晚上就能将他碎尸万断,之后随便编一个理由上报就是,天高皇帝远,谁也管不住他。
他突然笑了一声:“你知道为什么慕容老贼对儿子那么纵容么?因为小废物身上的蛊毒就是他亲自下的,小废物没几年好活了,太迟了。就算以后拿好药吊着,运气好勉强多活个五六年,也不过是苟延残喘,街边随便一条残废的野狗都强过他。”
慕容亭太贪心,禽兽不如拿自己儿子性命换北夷的信任。他也太蠢,竟然相信能够同北夷人合谈。
他是畜生,北夷人就是畜生不如。
尉迟禁回想起战场上曾被北夷人吃掉的将士,残肢碎肉遍地,就恨不能将北夷夷为平地!他总有一日要一寸一寸割开北夷人的皮肉,扒皮抽筋。
好半响宋清玹才缓过神来,她心里替慕容临难受,急急追问:“老大夫的医术不是很厉害么,药包也不管用么?”
“阿宋,你觉着我为什么要救他呢?”少年一脸天真无邪地歪着脑袋反问。
少年搂过她的腰:“好了,走吧。我们回府,这里等会儿会有宋子策处理。”
“惊喜”太多,宋清玹暂时接受不能,呆呆傻傻点头,他说什么是什么,随着少年一路从小道出府。
车辇上,尉迟禁靠着檀木车壁,一双修长笔直的腿大大方方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肆意伸展着。他无聊地把玩着宋清玹乌黑柔软的发丝。
宋清玹动也不敢动。
“啧,又怕我啊?”少年不要脸面地将头凑了过去,挨她很紧。
“没。”她掩饰性轻咳一声,小声的告诉他:“我悄悄在慕容府里偷了点东西,是个账本,我只看懂了一点点,好似与军营有关。方才忘了说,要不要倒回去拿啊?”
尉迟禁赞许一般狠揉了把她的脑袋,笑眯眯得夸奖她:“阿宋真厉害呢!好能干。倒是不用回去了,宋子策会把慕容府掏空的。”
宋清玹扯扯嘴角,干笑两声。
第39章 他一定会气死
遥夜沉沉,终有日明之时。对于郦城的百姓来说,昨夜不过是寻常的一夜。
日轮东升西落,打更人一宿未阖眼,也不见困意,路上遇见熟悉的人便手舞足蹈笔划昨夜的所见所闻。
训练有素的队伍、冰冷的铠甲、长剑出鞘……
于是很快,茶楼里,说书人开始上工,底下却无人听书,他们所言所传的皆是昨夜的大动静。
在事情发生的第二日,流言蜚语传遍全城。
日头刺目,宋清玹闭目遮眼,好一会儿才放下手来,她刚从地牢里出来,此番是为了探望慕容临。
她一早去了医馆就托老大夫拿了些药,对他身子好的。
她并没有把真相告诉他,有些伤人的事情还是不要知道得好。不管如何,他们一直是朋友,她希望他能好过一些。
在京都时,宋清玹无事便要去茶楼里听说书先生说书,而郦城的茶楼她还未去过。
一时念起,寻了家热闹的进去。
耳畔聊天谈论的声音此起彼伏,宋清玹隐隐约约听见北夷的字眼,立马凑近了,打算听一耳朵。
“马上就又要打仗了!”说话的是个穿青衣的读书人。仅这一句,周围人就躁动起来,有人相信,有些质疑。
相信的人摇头不住地叹息:“唉,这才消停不足一月啊。”
有亲人在军营当兵的已经开始抽泣,这人好不容易才活着回来,下次再见又会是何年何月?还能再见么?将士每回要走,送行如送殡。
面对质疑,那书生不慌不忙解释起来,条条罗列,说得十分有理。显然是个知道内幕的,军队的人没想遮掩。
越听越觉着有道理,宋清玹心里一紧,不待听完,她猛地站起身。“噔——”,椅子陡然倒地,有人被这动静吓到,骂骂咧咧起来。
宋清玹没空理会,已然没了影。
郦城这三方势力:将军、大都护、北夷,皆是各有各的算盘。
大都护引来北夷人,是为了让小将军的注意力在北夷身上,他假装出一副被胁迫的模样,想要降低小将军的戒备,再趁机搞背后偷袭,除掉小将军。
所以牺牲的必须是慕容临。
而北夷,假意与慕容亭结盟,表面借口是为了抱杀将之仇,实则是为了吞并郦城。
只要除掉了征战的将军,军队人心涣散,一击即溃。
但就算最后不是最理想的结果,也无碍,因为与大都护勾结的是一些军中小将领,大都护落马,他们焉有好果子吃?
军中必乱。
对北夷来说,两个结果指向只有好与更好的区别,他们一定会趁乱出兵。
宋清玹回到将军府里,直奔宋子策的房间,却扑了个空,也不知是不是昨夜就没能回来。
她转头立马去了小将军的书房,兴许他在同小将军谈事情。
书房却也只有小将军一人,他如今倒是惬意,仰躺在卧榻上翻书,宋清玹仔细看了一眼,是本兵书。
平日里见惯了他神气的样子,如今这副懒散懈怠的模样倒是新奇。
看着看着,似是起了睡意,狭长凤眼含着雾,朦朦胧胧的,白皙的脸愈发显得柔弱可欺,给人一种好拿捏的错觉。
但宋清玹晓得,他是一头食生肉的恶犬。
卧榻临窗,日头太盛,透过窗棂晒进来。尉迟禁将兵书盖在脸上,似是要就此睡过去。
宋清玹无奈得叹气,自从遇上小将军,她叹息的次数逐日增加:“明明就瞧见我了,怎么还装作视而不见呢?”
这祖宗又同她怄气,他不想让她去见慕容临,还在对昨晚慕容临跟她凑耳说话的事情不高兴。
她自然是没听的。
若是不让她见,她从此以后决不多跟他说一个字。宋清玹以此作威胁。
她也是气恨了,小将军简直是无理取闹,她同他又没什么关系,她有自己的自由。
卧榻上的人开始哼哼唧唧,“快过来,让我枕一会儿,脖子硌得疼。”
宋清玹立在原地没动,她分明看见他脖颈下枕着的是再柔软不过的绒毛软垫。
尉迟禁拿下书,龇着白森森的牙齿:“我是不是许了你去看小废物?”
“是。”她点点头,最后确实是他允许的,但发了好一阵小脾气。
“我宁愿自己憋着气,也要让你高兴,是不是?”
“是。”他也好意思说。
“那你如今就是这样对待让你高兴的人?”
唉——
宋清玹觉着与他争这些实在没意思,他惯会得寸进尺,得理不饶人,没理更不饶人。
少年眯起凤眸,心满意足地埋入姑娘家柔软的小腹,怨声怨气道:“你当真是一点不心疼我。我这些时日有多辛苦,明明都同你说过了。”
宋清玹麻木得只当自己是无痛作一回娘亲。
遇上这样的少年郎,谁能有办法。
他这样挨着她,紧紧贴在一起,亲密的姿势叫她一下看清,小将军耳垂上有一粒小小的红痣,透过窗棂缝隙钻进来的点点微光,刚好撒在上头。
白白嫩嫩点缀着一点红,看得宋清玹手痒,忍不住轻轻戳了一下,好柔软。
他只轻颤一瞬,没了反应。
宋清玹胆大包天得将这点红揉进指腹,怕他说,一会儿就又松开了。
老天,他怎么能有这么柔软的耳垂肉。
少年如清风皎月,总是能叫人轻易失了戒心,偶尔故作湿润的眼神,或是暖春一样的笑颜。他这个人坏得很,惯会伪装骗人了。
“你再揉一揉。”闷闷的声音。
“嗯,好。”她柔软的手又摸了上去。
这般揉着耳垂,少年像是要睡着了,呼吸声渐渐平缓,宋清玹这才想起来她来的目的,被他一闹,差点忘了正事。
“是不是要打仗了?你们是不是就要走了。”
好半响,埋在她腹部的头颅才动了一下,轻轻蹭了蹭,嗓音含着一丝不满:“嗯,没错。原是因着这个才来找我。”
泄愤一般隔着衣服咬了一口她的软肉,到底心疼她,没有用力气。
宋清玹只觉着是因为他现下惫懒着,身上牙上没有劲罢了。她旋即问道:“我能同去么?我可以帮忙的,我是大夫。”
闻言,少年笑起来,人也渐渐清醒过来:“小小学徒还敢自称大夫。”
宋清玹本来就是不抱希望地一问,她不了解这仗要怎么打,有点担心她会是拖累。
可他转而又说道:“你就算不去,我也要绑着你去,做我的贴身丫鬟伺候我,顺便当个大夫。”
自从尉迟禁知道她之前有个情郎,就一点儿也不放心她。
万一她腻了他,乘着他辛苦带兵打仗跑了怎么办?他要去哪里捉她?就同那个可怜的前情郎一般,再难见她踪影。
他一定会气死。
第40章 坦白
郦城的流言蜚语愈演愈烈,城里每条街巷谈论的都是这次大都护的事情,百姓皆人心惶惶。
然而很快,一个更轰动的消息瞬间席卷全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