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响,她才说:“我不想同你成亲。”
嗓音细细小小,怯生生的,但尉迟禁肯定自己没有听错。
少年身形一顿,凤眸暗淡下来,抿着嘴唇不高兴地说:“那你要同谁成亲?小学徒?他还是个孩子。宋子策么?你又不欢喜他。”
宋清玹握紧拳头鼓起勇气,抱着要被他丢下去的风险,“我也不欢喜你。”
“你敢不欢喜我?!”少年一听,顿时炸毛,恶狠狠地说,一脸凶巴巴的样子。
幸好宋清玹在后头看不见,不然怕是会吓破胆,嘴里再也吐不出一个字。
又接着吓她:“谁给你的胆子?敢不欢喜我,我就把你丢出府去,丢到边关战场上,北夷人最喜欢吃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小姑娘……”
少年还在呲牙咧嘴唬人,突然一双小手攀上他的脖颈,温热的气息贴近他的耳垂,他一愣:“干什么?怕了?
”
昏黄的山林就要走到底,姑娘的声音虽小,一字一句却异常清晰。
宋清玹在他耳旁小声地劝诫,循循善诱,又像在剥开自己鲜血淋漓的伤口:“我不好,你不要喜欢我。我很差劲很没用的,什么也不会,什么也做不好,只晓得拖人后腿。你图我什么呢?”
“啧,我图你爱哭鼻子。”
她将额轻轻抵在他的肩头,“反正我不同意,才不和你成亲。”
肩膀上一阵凉意,湿漉漉的触到皮肤,他呆愣住,脚下踉跄一步,不可思议地侧头,问:“哭了?”
呜呜咽咽的抽泣声传来。
尉迟禁好半响没说话,长眉紧蹙,他从没哄过人,以往他还会让她哭得更厉害些。
一句话在心里翻来覆去斟酌好几遍:“这么矜贵的我独独中意你,你为什么还要伤心?在我先开口的那一刻,选择权就在你的手上,我由你支配了。”
“所以,先开口的那个人总是会输对么?”
似是意有所指,敏锐的少年捕捉到一丝不妙,他失望又生气得说:“有人让你输过?”
宋清玹埋下头,不肯出声。
少年有一点点的伤心,眼帘低垂,望着虚空处:“阿宋,你不可以这样,再让我动了心之后,又去想以前的人。”
感情是这么麻烦的么,让他开心又让他伤心。
他愣愣得说:“我很难过。你的心好大,招惹好多人。”一会儿是宋子策,一会儿是慕容临,没想到以前还有一个,愈想愈生气:“你这样是不对的!怎么可以这样呢?我一个还不够你瞧么?”
语气剎时变得恶毒,阴恻恻地说:“爱哭鼻子的小废物,你还如此花心!除了我,你谁也嫁不了!”
宋清玹止住眼泪,抬头,瓮声瓮气地回:“宋子策是我哥哥。”
噢,尉迟禁倒是不大意外,剎时想到什么,又狠狠皱起眉心:“那你是大姑娘了,也不能成日里头尽和哥哥黏黏糊糊。要避嫌,懂么?”
“我讨厌你父亲,你们一家。”宋清玹抹净眼泪,狠下心说道。
这下恶狠狠的少年被彻底噎住了,他自然从宋子策那里听说过父亲做了什么好事,父亲做过的孽他只能承担,闷着一口气前行了好久,都没再说话。
少男心被狠狠打击到,一路回府精神都是恍惚的。
老大夫领着小学徒等候已久,见人安安全全地回来,终于松了一口气,赶忙上前扶着人坐下。
拆开脚踝处的红布,随手丢在地上,着手重新处理。
小将军的视线顺着红布轻飘飘落在地上,心里很不是滋味,这布当真可怜,原先那般重要,被用过了,没价值了,就这样丢弃在地上。
她回到府里,被众人围着,一眼也没有看过自己,得到他的心了,就不重要了。
原先明明她也知道不是么,可是也还是那般喜欢他,现下怎么说变就变。
“咳咳。”宋子策见他一脸哀怨之相靠在柱子上,心里乐开花,装模作样走到他跟前,“这是怎么了?”
心里多半也猜得到,宋清玹那丫头眼里只有沈韫,谁也装不下。
尉迟禁本想直接甩脸子赶走他,转念一想,是大舅子,勉强压下心中郁气,语气平平地说:“行了,别看戏了,走远点去,碍眼得紧。”说的话也没好到那里去。
宋子策向来不跟他计较,叹息着,一巴掌重重打在他的肩头,“我还是最中意你的,努力一把。”
宋清玹怎么就离开了沈韫,他好几次想问,明里暗里也提示过一嘴,她闭口不提,最终还是没忍心逼问,他怕一问,她就要难受,从前宋府谁人不知,沈韫是她的心肝。
这都自个儿扒了心肝出来,能好受?如今日子过得还算踏实,也就罢了。
闻言,尉迟禁斜睨宋子策一眼,不出声。
一会儿功夫过去,宋清玹的脚踝重新包扎好,老大夫心怀愧疚,不免细心嘱咐:“休养一些时日,问题不大。记得勤奋换药……”
尉迟禁耐心等着老大夫说完最后一个字,迫不及待就将人全部赶出正厅,拧巴着走到她跟前,甩下一句:“我反省过了,以前欺负你是我不对,以后会对你好。但是你也要改一改你的毛病,往后只许有我一个。”
说完,急匆匆转身就走,根本不给她回话的机会。
宋清玹好气又好笑,她在路上说的话,小将军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他还将人都赶跑了,一个丫鬟没留,这下谁来扶着她回房休息?
第37章 再次赴宴
因着脚伤,宋清玹只能乖乖呆在将军府里休养,不知老大夫给上的什么神药,第二日的时候,她就感觉好了许多。
到第三日第四日,她已经觉着好了大半,兴许再过一两日,就能够下地走路了!
也或许是自从那日听了老大夫是绝世神医的言论后,心里便总是不由自主想着是他医术厉害。
宋清玹靠壁坐在临窗的美人榻上,伤腿轻置,身前一方小小的梨花木几案,丫鬟刚给换下来的白色裹布叠放地整整齐齐摆在上头,她没让扔。
白布上面还沾着治伤的药膏,她纯粹是好奇加上手痒得紧,想要比对比对,它同那日在山里捣烂的草药有何不同,到底是差在了哪里?
原先她是将老大夫给的药包好好挂在腰间的,谁知回到府里就不见踪影,想必应当是在山里头采药的时候给蹭掉了。
宋清玹脑袋一歪,撑着下巴叹息着,看来要等到她的脚伤好全,等去医馆再说。
“青天白日,何故唉声叹气?”少年意气风发,迈着长腿施施然坐到她跟前去。
这几日他总是得了空就来看她,好似就没有要紧事一样,明里暗里劝他捉紧军事政务,别再来她这里浪费时间了,脸一扭,听也不听。
她拿他有什么办法呢,耐着性子同他好好说也说了,可是他这个桀骜不羁的性子,只管我行我素,容不得任何人拒绝,最后反过来还会气着自个儿的身子。
该有的礼貌还是要有,脆生生同他打了招呼,就埋头钻研自己的事情。
尉迟禁脸上不大高兴,凑上前,瞧了一眼,嘴里抱怨道:“你对我是愈来愈不讲礼数,一开始见我来还会同我闲聊,如今管都不管我,就只当个不中用的摆设物件!”
其实自从那日他说要娶她后,宋清玹一时很难回过神来,夜深想起就会恍恍惚惚了好一会儿。
有时不知拿什么态度对他才好,他都知道她的身份了,怎么还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啊,令人费解。
后头几日见他跑得勤,但是也没有再提这样的事情,她松了一口气,内心里头就也没有太当回事了。
如今忽然听见他用这样亲近的语气同她说话,充满孩子气,她好不习惯。
手上的事情不得不停下,一张娇俏的小脸皱皱巴巴:“小将军你每回来找我都没有什么事,我同你说了好多话了,如今我也不知道要再同你说些什么有趣的事情,而且我同你打招呼了。你看,我也有自个儿的事情。”
真是个小祖宗一样的人物,他何曾将谁放进眼里过?偏偏又要他人都捧着他敬着他,不然就要使性子发火。
这话一说完,宋清玹都做好他要讲难听话刺自己的准备了,他一双若点漆如悬河的凤眸突然就亮了起来,性子说变就变。
他若有所思,脸上掩不住的开怀:“我昨日有问过一些人,他们同我讲了许多,有些有道理,有些却也不必真的照做。只有一点我模模糊糊,方才见你突然就算是明白了!营里管伙食的说,夫妻之间感情上升到一定的高度,反而没那么热情,变得极其复杂,爱意又掺着亲人之情,看似平淡,实则最为强烈,许多人或许自己都意识不到,等离开了才晓得痛不欲生。”
少年不禁盯着心上人瞧,看着看着心里又更高兴了,坐直身子接着正经道:“咳咳,你这些时日表现太差,从此刻起我就再也不怪罪你。唉,毕竟你自己也不理解罢。”
他翘起嘴角,心想这个傻姑娘肯定从没真正欢喜过什么人:“我也是个傻的,你那日的话真的让我难受,好几日晚间都睡不好,怎么都想不明白。昨日才晓得去问问有经验的人。”
叹了一口气:“你如今这个态度我不是不能忍,倒也能接受罢。是我不如你,没到那个地步,这一日过一日,今日都要比昨日更想见着你。照着这个劲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有平淡的一日。”
宋清玹脸“唰”得一下就红了,他想不想她,她不知道,反正他是一日比一日坦然,好像山洞那日后,小将军就在她面前摆脱了从前心里的所有束缚。
不知道他如何装模作样顶着一张清高的脸去向旁人学习,她也不晓得他是怎么把他们两个之间如此纯洁的关系比作人家夫妻,她只觉着不能让他继续说下去了。
羞死人了。
她抖着手端起桌上的茶杯,大口大口喝着压惊
少年笑眯眯看着她,精致脸庞如春风拂面般和煦:“慢着点喝,小心噎着。”
宋清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怎么回事?谁教的他?她要去扒了那人的皮!
“咳咳,没事。那个……军中没有事情要忙么?郦城正是关键的时候,北夷人解决了?”
只见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素白的帕子,十分体贴得想替她擦干净了嘴角轻微的水渍,宋清玹晃着身子将头扭向右边企图躲开,格外不配合,他浅笑着锲而不舍。
“不要。”她依旧觉着怪,不愿意,又扭向左边,少年耐着性子将手跟了上去,她还是动来动去。
脾气陡然上来了,他一把按住她的脑袋,胡乱擦了一把:“啧,乱动!小心腿又折了去!”
装不了三秒,这才是小将军。
随手将帕子丢在案几上,他这才回答她:“放心,不会让北夷人捉了你去。”
不同于往日,今日他没待上多久,引泉来请,好似有什么事情了,他丢下一句,“明日再来陪你。”
宋清玹心想,还是别来了,您忙去吧。
翌日她果然没见着他,派了引泉送了些花来,这又不知同谁学的。
她将花插在窗前的盆里,这位置显眼,小将军要是下次来,一眼就能够看得到,免得他又碎嘴子说她,连他送的东西都不挂心上。
可是接着第三日第四日他也没来,这下子就连哥哥也不在府里头了。
她看着将军府里不动声色地渐渐加派人手,护卫个个肃着脸,腰间佩长剑,眉眼皆是狠厉,同往日府里经常见的大不相同,身上一股子饮过血砍过人的肃杀之气。
居于深宅一些时日的宋清玹终于感觉到郦城就要翻天了。
好像是在突然之间发生的,她不免觉着太快了,但宋清玹知道预谋已久,想必时机已到。
她打算等脚伤彻底好了之后,晚间看看能不能逮着哥哥打听打听,也好心里有个底。
没想到她痊愈之后,见着的人不是宋子策,反而是慕容临。
宋子策和小将军再也没回过府,要不是府里一切照旧,她真怀疑是出了事。
此刻,宋清玹手里拿着慕容府刚刚才送来的邀请帖,心里纳闷,郦城如今什么局势,大都护应当比自己更加清楚才是,这时候宴客未免怪异。
独独只请了她,还送到将军府里来,看来也是查过她,知道她住这儿。
这大都护是想要干什么?
她犹豫再三,决定前往赴约。如果有事,两人应当都会派人回将军府叮嘱于她,现下什么都没留一句,应当是安全的,至少无性命相关之事。
等天色一暗,慕容府的马车就停在了将军府外,府里丫鬟搀扶着她上车辇,宋清玹扭头看了一眼将军府门口的带刀侍卫,这是个最近遣来的生面孔。
他目不斜视,直直盯着前方,对周遭一切漠不关心。
“姑娘,走吧。”丫鬟提醒道。
宋清玹点点头,毫不犹豫上了马车。
第38章 结束
到了慕容府,小厮引路,宋清玹被带到偏院里去。整间屋子都透着清雅,显然是一般女子常用的闺阁。
耐着性子候上许久,迟迟没有等来开宴的消息,使唤着丫鬟去催了两回,皆没有动静。
夜阑人静之时,终于来了一个婆子,身后跟着几个粗衣麻布的小丫鬟,上来就说要伺候她洗漱安寝。
见宋清玹不解,婆子笑眯眯道:“姑娘今个儿就在府里头好生歇息。”
宋清玹侧身避开,不让那婆子碰她的衣裳,提起裙摆快步绕过她们。到了房门,却如何用力也推不开,像是被人从外头锁上。
泄愤一般踢了一脚,结实的木门咯吱回响,她回身,冷静问道:“这就是你们慕容府的待客之道?”
那婆子不急不缓,领着人再次上前:“姑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慕容府不会亏待您的。”这回宋清玹不避不躲,任由几双粗糙的手在她身上来回。
等婆子扶着她在梳妆台前坐下时,她开口说:“你们不会就打算一直关着我吧?”
婆子的手在她髻上解发饰,一边很是和蔼地告诉她:“这不是担心姑娘乱跑伤着自己,姑娘愿意安心留在慕容府再好不过。”
宋清玹扯了扯嘴角没再说话。
翌日有一阵子没见的慕容临来偏院找她,身上长了一点肉,不知他是从北夷人那里得了解药,还是老大夫的药包管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