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是有点儿激动。
哪怕成婚未久, 哪怕尚无夫妻之实, 朝夕陪伴中仍养出了几分默契与牵绊。出阁前的畏惧早已磨平,从前令人敬重又远在天边的人物也悄然成了枕边榻上的夫君。无论前路如何,这数月的牵挂担忧积蓄太久,若非规矩身份所限,她甚至想亲自迎到城外,看他是否真的眉眼如旧,黯然无恙。
如同离别时那样。
手里的茶忽然有点烫嘴起来, 她已无心去啜, 忍不住起身,掀起帘子望着府门的方向。
日头一点点挪过去, 直到傍晚时分, 终于看到有人满面笑意地跑了过来, 大冬天的跑出了一层薄汗。
“禀殿下, 王爷已出了宫, 就快到府里啦!”声音喜悦扬起, 带着疾奔报信的喘息。
玉妩闻言,当即抬步出了暖阁,直奔府门而去。到府门前稍站了片刻,便见巷子尽头马蹄得得,周曜身上铠甲未解,带着狄慎和一众王府随从,策马而来。
冬日傍晚淡金色的阳光洒遍街巷,照在他岿然挺拔的身姿。
玉妩眼底浮起了笑意,目光再未挪移。
远处,周曜也一眼就瞧见了她。
如同别时那样,窈窕轻盈。
因父子龃龉而生的些许沉闷在瞧见她时悄然散去,周曜从朝堂心事里回过神,打量着鲜衣丽饰的身姿,忽而觉得心情大好——仿佛寒冬之中忽而生出了一缕春光,温暖而明耀。他抖缰纵马,在抵达府门时翻身而下,随手将缰绳丢给门房,直勾勾就走到了玉妩跟前。
“久等了。”一本正经的姿态,语调微扬。
玉妩莞尔,瞧他步伐矫健盔甲端然,全须全尾的安然无恙,心下万分欢喜,遂向他屈膝为礼,眸底溢出浓浓的笑意,“妾身恭迎王爷回府。”话里有意端庄,姿态却柔婉轻盈,笑意明媚可亲。
不知怎的,就勾起了旧梦,她依偎在他怀中软言浅笑,眉眼间皆是娇憨。
只是后来……
断续梦境骤然闪过,周曜竭力压制住,心念辗转时忍不住抬手揽在她肩上,“这儿风冷,快进去吧。”
迥异寻常的温柔语气,连他自己都没察觉。
旁边徐嬷嬷却听出来了。
这些年看着周曜长大,她最清楚他遭遇挫折后养成的桀骜冷清脾气。尤其是这几年沙场征伐,除了对柔嘉和梦泽两个孩子温和些,他几乎不曾流露过温柔词色。
如今,到底是一只脚踏进温柔乡里了。
徐嬷嬷笑而躬身,跟在夫妻俩身后,喜气盈盈地快步回院。
接风的事早已安排妥当,除了孙嬷嬷和徐思闺殷勤料理,江月媚也带着小柔嘉含笑迎候。梦泽跟小柔嘉处得久了,心绪也开朗了许多,锦衣貂帽站在那儿,眉目间不复与双亲分离之初的愁苦,倒有了点小小男子汉的模样。
听周曜说乾明帝已许了周晏夫妇从寿州回京,小家伙更是喜得眉笑眼开,掰着指头算起了日子。
周曜见他如此,也觉欣慰。
日头已悄然没入西山,厅里灯烛渐而明亮,仆从有条不紊地摆好碗盏菜色,玉妩帮周曜解了铠甲,洗手后出来,正可用饭。
今日朝堂上的动静她并不知情,也没刻意去打听。周曜原就有意亲口告诉他这消息,便叮嘱了狄慎先别透露口风。是以到了此刻,她也不知道周曜为她求得正妃的事,只是欣喜于他的安然归来,闲谈间语调都是欢悦的。
江月媚隔着屏风听见,眸色愈来愈黯。
迥异于玉妩的安之若素,江月媚对外头的事极为留心,人虽在府里,却早就派了琼楼借采买之名到外头探听消息。
周曜在群臣面前求得圣旨后便被乾明帝单独带去了偏殿,询问此次作战的细枝末节。群臣散后出宫,难免议论几句,琼楼听得风声,留心一打听,便问出了大概,赶紧回来禀报给主子。
江月媚听罢,几乎大惊失色。
偏巧这事是周曜求的,她先前几回经了斥责,没胆子公然闹腾,此刻即便瞧着刺眼,也只能赔笑忍耐。
只是心里不舒服,等夫妻俩出来后,一家子共聚用饭,她摆着客居之人应有的客气姿态,恭喜道贺之余,每尝同玉妩说话,总是一口一个“孺人”,有意倾泻心中不满似的。
玉妩没太放在心上,周曜却听出来了。
当江月媚再次咬实“孺人”二字,假意恭维时,他随手搁下筷箸,抬眸瞥了过去。
目光清冷,掺了几许疏离。
江月媚才跟玉妩说完话,正埋首给旁边的小柔嘉夹菜,察觉这道目光,不自觉也瞧过来。
周曜便在此时开口。
“该改口了。”他若有所指地瞥了眼江月媚,转而看向玉妩,心底涌起捧着珠宝讨美人欢心般的喜悦,脸上却故意维持着云淡风轻的模样,道:“今日进宫复命时,我已求得父皇允准,册你为王妃。礼部已领了旨意去筹办,回头若有要王府做的,你安排人去办就是。”
平缓沉静的语调,仿佛只是举手之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