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虽也很好, 到底不似京城名家齐聚,翰墨书香。小柔嘉正是读书识字的年纪, 若能多得名师指点, 总是有益无害的。江月媚既已断了念想,北上之后或是出阁嫁人,或是另谋出路,哪有能耐为孩子延请名师,悉心照拂指点?
倒是王府里诸事齐备,周曜虽恼她行事糊涂,却不曾迁怒于孩子, 当日对江家父子的承诺他更是片刻未忘。
思量过后, 江月媚决定暂且让孩子留在王府——这也正合玉妩和周曜之意。
唯有小柔嘉年弱无辜,得知要与姑姑分离, 偷偷哭了半宿。
玉妩瞧着心疼, 着意多去陪伴。
周曜则在得空时, 命狄慎将谢清玄请到了王府。
……
一别数月, 再次见到这位年轻的道长, 周曜的心情有些复杂。
因谢清玄过于“能掐会算”。
当初周曜缠绵病榻, 满京城都以为他将不久于人世时,谢清玄主动送上门来,说他命不该绝,会在五月中旬的战事中重整旗鼓时,着实令周曜震惊。因那场战事来得微妙,能预知者少之又少。而京城上下,除了亲信知道他身体根底外,就连帝后都蒙在鼓里,谢清玄能这般预言,实为罕事。
再后来,谢清玄透露了李盛的事。
藏之极深的秘密,他凭着王府和东宫的人手都没能查出底细,谢清玄两手清风,孑然之身,凭着内宅妇人就能探到这种消息?背后隐情,着实令人觉得蹊跷。
而如今他初回京城,谢清玄又借着江月媚的事来了这么一手,看似出乎意料,细想起来又似在情理之中。
书房的窗扇半掩,周曜坐在案后,瞧见那身熟悉的道袍时,嘴角竟自浮起了玩味的笑。
谢清玄则如常拱手道:“拜见殿下。”
“一别数月,道长神机妙算的本事更胜从前了。”
“贫道擅作主张,还望殿下海涵。”
“江姑娘是王府的客人。”
“贫道明白。”
“在本王跟前算计她,就不怕引火烧身?”
谢清玄知他所指,只轻笑了笑道:“江家满门忠烈,贫道向来佩服,也是因此才不愿看江姑娘泥足深陷。当日江姑娘上门时,贫道也曾劝过,可惜贫道言辞拙劣,未能点醒她。没奈何,只能用这般拙劣的招数,还望殿下恕罪。”
他口中谦虚,却半点都不见请罪该有的敬畏姿态。
周曜早已习惯了他这态度,几番往来后看得出对方确实没存坏心思,自不会追究对错。只不过……
磊落道袍落在眼底,与那些凌乱梦境里依稀闪过的模糊身影重叠。
周曜依稀记得,梦里除了玉妩,还有位道人。
若梦境当真藏有隐喻甚至旁的什么,那位穿着道袍的身影,必定曾卷入颇深。
而谢清玄屡次“未卜先知”又行事古怪,实在由不得人不多想。
风入窗牖,卷来阵阵凉意。
周曜静静盯着谢清玄,片刻之后,忽而倾身靠前,毫无征兆地道:“本王与道长曾是旧识吧?”
极突兀的问题,换在旁人身上,大约会觉得不解、无稽或者茫然,猜测这所谓的“旧识”是何含义。
谢清玄却镇定得很。
他站在那里,既没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与周曜对视着,不闪不避,神情渐而沉静悠远。
这般反应,答案已是不言自明。
周曜纵然早有猜测,却总觉得这种事过于荒唐,不肯深信。然而此刻,当近在咫尺的身影与梦中的背影重叠时,他忍不住缓缓站起身,强压心底惊愕。无数猜测在这片刻间呼啸而过,他死死盯着谢清玄,竭力不露异样,只沉声道:“说话。”
“殿下会找到答案的。今日贫道若说不是旧识,殿下未必能抛开疑惑。若说是旧识,殿下也未必深信不疑。”谢清玄避过了问题,转而踱步近前道:“王爷身上的南疆之毒,如今寻到解药了么?”
声音不高,却如惊雷落入耳中。
周曜猛然抬眉,眸光骤紧。
他身中剧毒的事情,知道的人寥寥可数。除了逍遥法外的凶手,也只兄长周晏、亲信的狄慎等人而已,谢清玄身在朝堂之外,与南疆更无往来,不可能知道这等秘事。
除非……猜测再被印证,周曜喉咙微燥,“道长手里有解药?”
谢清玄低头笑了笑,“贫道哪有那般能耐。不过,殿下为国为民舍身征战,如今既有难处,贫道自然该竭力一试。姚州有位汤隐,想必殿下早已听闻,据贫道所知,他离奇失踪是有人在背后做了手脚,殿下顺着这条蔓摸下去,或许能寻到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