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妩念她为双亲调理身体, 自是欢喜的。
因方才得了周曜的叮嘱,道声免礼便请她起身走近跟前来, 笑吟吟道:“听母亲说, 夫人医术高明,能治顽疾。今日恰好碰见,想请夫人替我把个脉,若有些不妥的,还望夫人能指点一二。”
姚氏闻言,忙屈膝道:“殿下救命之恩,民妇尚未报答, 怎么担得起指点二字。自会尽心竭力, 为殿下调理身体。”
说着话,迅速瞥了玉妩的气色, 伸手去试脉。
旁边周曜斜靠在椅中, 暗自打量。
他生于京城, 纵横北塞, 却从未踏足过南疆。但京城帝王之都, 城中有南来北往各色人等, 每年轮番述职的各地官员入京,或是带有女眷,或是带些当地特产,日子久了多少也能知道些。
听这女子说话的口音,确实像是那边来的。
至于旁的……
他垂眉啜着茶,只等姚氏请了脉,才开口道:“诊得如何?”
姚氏这阵子寄居钟家,自然听过淮阳王的威名,这会儿也没敢近处直视,只是垂目恭敬作答,说玉妩身体康健,并无不妥。回了几句话,大抵是觉得总这样垂眸避开有失礼数,便轻轻抬眸往脸上扫了一眼。
这一扫,她便似有些怔住了,就连声音都微微一顿。
周曜何等敏锐,立时察觉异常。
他的脸上没见半点波动,身体却凑近了些,好让对方看得更清楚,口中淡声道:“既然王妃身体无恙,不如也替本王把个脉?”
极寻常的话语,却令姚氏嘴唇轻颤。
她顾不得失礼僭越,只是死死盯住周曜的眼睛,惊愕而诧异地探究他眼底的那一抹蓝色。
极小的一团蓝色印记,像是一朵半开的花,印出细微的纹路,若不是离得很近,其实很难察觉。再往细了瞧,整个眼珠都被晕染了一层极淡的蓝色,像是花色在徐徐蔓延。这样的痕迹不会是胎记,更像是……
她拿不准,心里却似掀起惊涛骇浪,竭力镇定着道:“愿为殿下效劳。”
说话间目光一错不错,片刻不曾从那一抹蓝色挪开。
周曜哪能看不出来?
他眼底的这点奇异颜色,若不是凑近了,很难察觉。先前夫妻俩同床共枕,耳鬓厮磨时,玉妩也曾留意到他眼底的蓝色,周曜不愿她担心,总说是胎记,闭了眼不让她多瞧。她也信以为真,不曾往旁的上头想。
而眼前这女郎中,从她微变的神色到愕然停驻的目光,周曜已十分笃定,她清楚这蓝色背后的蹊跷。
或许还跟谢清玄所说的那人有关!
既有了头绪,周曜迅速挪开眼,状若随意地道:“本王麾下有些部署,常年征战,旧伤反复发作难以根治。不如夫人随我走一趟,也帮他们瞧瞧。”说罢,目光挪向玉妩,唇边甚至挑起点笑意。
姚氏猜得他不愿让人瞧出蹊跷,更不敢在周曜跟前失言冒撞,便强压心绪,恭顺失礼道:“但凭殿下吩咐。”
……
从钟家回到王府,姚氏被径直带去了书房。
没有所谓旧伤复发的部将,门扇掩上时,屋里就只有她和周曜。
姚氏一生钻研医道,原就颇为聪明,此刻瞧着周曜的做派,心里已笃定了□□分。待周曜往圈椅里一座,审视般抬眸打量她时,姚氏再也按捺不住,忙跪地道:“民妇有些疑惑,斗胆想请教殿下。不知殿下眼睛里的这蓝色……”
“中毒。”周曜直言不讳。
姚氏纵然早有猜测,闻言也是浑身微枕,遽然抬头道:“不知殿下是在哪里中的毒?”
“你会解毒?”周曜反问。
姚氏默然摇头,片刻挣扎之后,却还是开口道:“民妇虽不会解毒,却知道这毒物是出自谁手。”见周曜抬抬下巴,示意她接着说下去,便咬牙道:“民妇孤身进京,其实是为了找一个人。这个人是民妇的师兄,殿下身上这毒,若民妇猜得不错,恐怕就是出自他手。不过殿下——”
她话锋微转,抬头望向周曜时带了恳切哀求,“师兄他本心不坏,两年前失踪之后,至今都下落不明。这毒物落到殿下身上,恐怕也是有人胁迫了他。还望殿下能够宽恕。”
说罢,以额触地,长跪不起。
周曜眸色深浓,拧眉不语。
他其实是想杀了那人的。
负伤中毒之后,他受了极大的苦楚才保住这条命,后来哪怕压住了毒性,每回用药时也都十分痛苦。甚至在他那些断续零落、如同前世记忆的梦境里,他不知道南疆的线索,没遇到这位姚氏,最终也未能找到解药,不得已将玉妩推开,令她伤心远去,而后阴阳相隔。
漫长苦熬中,他深恨藏在背后的乔氏,亦对制毒之人深怀厌恶。
此刻也断难说出宽恕之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