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洁穿好一件波点连衣裙,提起裙面给阮溪看,问她:“姐,好不好看?”
阮溪放下擦伤的胳膊,看向阮洁,敷衍她:“好看。”
阮洁嘴角和眼底的欢喜藏也藏不住,“这次你真不挑呀?那这条裙子就给我啦?”
之前叶秋雯寄衣服来,都是原身先挑选,她把好看的都挑走,剩下的给阮洁。而那些好看的衣服等原身穿腻了,再给阮洁穿。
阮溪无所谓,“喜欢那就拿去好了。”
阮洁高兴得笑起来,瞧着连发梢都是飞扬的。她忍不住拎着裙子转圈,像只花蝴蝶。
房门的碎花布帘子外忽传来一声清嗓子的声音,她忙停下来站稳。
清嗓子的是阮长生,他打过招呼从门外打起碎花帘子,人并不进来,只伸手往床上扔了些东西。
阮溪和阮洁一起转头去看,只见是几块奶糖。
看到这么金贵的糖,阮洁眼睛一亮,看向阮长生问:“五叔,你哪来的呀?”
阮长生一副二流子模样,“给你们就吃,问那么多干嘛?”
走前不忘嘱咐:“一人两块平分,可别打架。”
阮洁的注意力被奶糖吸引,看阮长生放下帘子走人,她忙转身到床边坐下来,伸手捡起四块奶糖,往阮溪手里送两块,小声说:“肯定没给大哥和小弟。”
家里跟阮溪阮洁同辈的还有两个,阮跃进和阮跃华,是阮洁的亲哥哥和亲弟弟。
阮长生喜欢阮溪和阮洁,不喜欢阮跃进和阮跃华,所以平时要是在外面弄回来什么好吃的,都是私下悄悄送给阮溪和阮洁,不给那哥俩。
阮溪接下阮洁递过来的两块奶糖,心里忍不住感慨——穿越前这都是看不上眼的零食,现在却成了一年见不到几次的金贵吃食。
吹了灯躺在床上,阮溪没有半点困意。
阮洁在她旁边睡熟了,呼吸均匀,偶尔翻一下身子。
阮溪看着头顶白色的蚊帐,听着帐外细小的蚊子声,思考接下来的打算。
回到现代社会大概是不可能了,她必须得用现在这个身份活下去。虽说现在生活贫困日子很难过,但好在她知道,时代变革以后日子会越变越好。
她不想写信去军区,让父母现在就接她去过去一起生活。她一生要强,向来不爱干求人的事。
当然如果父母主动提出接她过去,她也不会拒绝,毕竟这本来就是“她”应得的。军区和贫困山区比起来,配套设施齐全,生活自然更舒适,也能给她带来更多的便利和资源。
但是按照原文剧情来说,他们现在还不方便接她过去。加上七十年代国家对人口流动管控极其严格,到处都有扛枪的纠察队,所以眼下这几年,她走不出这大山。
走不出大山,读书也就成了问题。
原身现在才十四岁,正是读书的年纪,但因为凤鸣山上没有老师,所以她早两年前就不上学了。上学得去外头的镇上,山路就得走两天,没法上。
再说这年代,读书无用论被奉行,全国上下也没多少人正经读书。闹革命之前凤眼村也是有老师的,教孩子们读书识点字,闹完就没有了,大家也就都不读书了。
阮溪翻个身想——总之也没事干,要不想办法攒台缝纫机,干老本行好了。
从原身的记忆中她知道,这个年代的裁缝还是十分受人敬重的,日子过得相对来说比较舒服。但凡谁家要做衣裳,都要把裁缝请到家里,好吃好喝地招待着。
但这事又不是想好了就能干的,这年代的缝纫机和收音机、自行车、手表一样都属于奢侈品,又贵又要票,尤其在这贫困山区,整个凤鸣山也未见得有几台。
阮溪再次翻个身。
就算拥有了缝纫机,原身没有这方面的技能,如果她突然给人量体裁剪做衣服的话,也不合适,大概率会引起别人的怀疑,觉得她这个人有问题。
如果能够让一切都顺理成章,那必须要……先拜师?
阮溪转个身子仰躺——对,拜师!
即便是夏天,山里的清晨依旧是凉飕飕的。
阮溪洗漱完站在屋里扎辫子,她把辫子编好,在发梢上绑起头绳。
因为受了点伤,也没什么要紧事,她早上多睡了一会也没有人叫她起来。
扎好辫子她又拿着镜子多看了会“自己”,镜子里的姑娘长得十分精致漂亮,不管是脸型还是五官都有一种天然的灵气,尤其眼睛灵动,像是深林里的小鹿。
她把两根辫子捋顺在面前,出去到正厅里吃饭。
家里人都出去了,只还剩奶奶刘杏花在家。
吃饭的时候阮溪问刘杏花:“奶奶,家里还有鸡蛋吗?”
刘杏花坐在门边纳鞋底,“有,攒着呢,你想吃鸡蛋啦?”
阮溪咬一口玉米馍馍就一口腌菜,“我昨天掉山坳里摔晕了,是被人救起来的。他背着我走了好远的路,我想着应该感谢人家,所以就想给他煮两个鸡蛋吃。”
刘杏花看阮溪一眼,“那是要感谢,我去给你煮两个。”
阮溪把碗里剩下的饭一口吃完,端着碗站起身道:“我自己去煮就行了。”
她端着碗到厨房,洗碗洗锅找鸡蛋,随后把两个生鸡蛋放到添了水的铁锅里。
虽说原主所有的生活经历和技能都在她脑海里,但在灶后坐着点火的时候,阮溪还是呛了左一口右一口。好不容易把土灶点着了,脸也抹黑了。
她一边咳嗽一边烧火,刘杏花在外面伸头问她:“小溪,行不行啊?”
阮溪平复气息,“行的啊,没问题。”
刘杏花拿针尖擦头皮,“不行你叫我啊。”
阮溪凭自己的能力用土灶煮熟了两个鸡蛋,其中有一个还炸了壳。
她把鸡蛋晾干,装进自己的黄书包里,背着书包出门。
沿着山路找到凌家住的吊脚楼,阮溪到门前敲门,发现屋里面没有人。于是她转身离开,又在附近找了找,最后在一处山坡上看到了小男生凌爻。
凌爻正在放生产队的猪,猪在埋头吃草,他坐在山坡上看书。
阮溪径直走到他面前,笑着说了句:“好安逸哦。”
凌爻抬起头看她,认出她后,露出十分礼貌的微笑道:“你好。”
阮溪在他旁边坐下来,从书包里掏出两颗奶糖和两个鸡蛋,送到他面前,“谢谢你昨天帮助我,这是一点谢礼,希望你不要嫌弃。”
奶糖和鸡蛋,凌爻哪里敢说嫌弃。
自从跟着父母到凤鸣山以后,他就没再尝过糖的味道。鸡蛋倒是吃过,但是一年也吃不了几次。有时候生病太难受,他母亲才会冲一颗给他喝。
他冲阮溪摇摇头,“也没帮到什么,不需要的。”
阮溪记得他背着她走了很远的山路,看他这瘦弱单薄的身板,那绝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她把奶糖和鸡蛋直接塞进他手里,“必须收下。”
凌爻看看手里的奶糖和鸡蛋,再看向阮溪。碰上她明亮的眼眸,他知道自己争不过她,便拿了一颗奶糖和鸡蛋送回阮溪手里,“一起吃吧。”
阮溪笑笑,收下那颗奶糖,把鸡蛋仍塞给他,“我不喜欢吃鸡蛋,噎得慌。”
凌爻这便没再推让,收下了一颗奶糖和两颗煮鸡蛋。
大概因为凌爻是自己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人,也可能是因为凌爻长得嫩,性格又内向乖巧惹人怜,阮溪对他有一种自然的亲切感。
她想起昨晚他和他母亲的对话,看着他又问:“你不认识我呀?”
凌爻微抿嘴低眉点一下头,“嗯。”
“那你认识大队书记阮志高不?”
凌爻再次点头,“认识。”
“我是他亲孙女,我叫阮溪。”
“哦,我叫凌爻。”
阮溪眼眸带笑,“我认识你,你们刚来的那一天,我还到吊脚楼去看热闹了呢。听说你们是大城市来的,村子人都觉得新奇,全趴在吊脚楼外头挤着看。”
凌爻也记得自己来凤眼村的那天,从镇上走山路上来,整整走了两天。他和他母亲的脚都磨出血泡粘在了鞋底上,他母亲红着眼眶忍了半天,忍到半夜还是没忍住哭了。
他父亲实在不忍心,让他母亲带着他回城里,最好是直接离婚断绝关系,但他母亲怎么都不同意,再难也要陪着他父亲,之后一家三口就这么住下来了。
凌爻本来就是不爱说话的性子,到凤眼村后话就更少了,每天除了给生产队放猪放牛,剩下的时间就是自己看书学习,不与任何人交往。
他不提这些,微微笑一下说:“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没什么新奇。”
阮溪也没有和他深聊的打算,东西送到表达了谢意就可以了。她从凌爻旁边站起身来,整理一下自己的书包说:“好了,我就不打扰你看书了。”
凌爻看着她身影消失在密林间,低头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鸡蛋和奶糖。
第3章
眼见着太阳起高至树梢,凌爻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奶糖、煮鸡蛋和书本都小心装进打了补丁的黄书包里,左手抓一把上午在山坡上采的碧绿小野葱,右手捏一根长枝条赶猪。
把猪赶回吊脚楼,关进猪圈里。
猪圈就在吊脚楼下头,柱子撑起来那块空间里。
刚到凤鸣山住下来的时候他们一家三口非常不习惯,这居住环境实在是又脏又臭,谁家在猪圈上睡觉?但住了这几年下来,现在已经完全习惯了。
想想多的是人在下放后住牛棚,住这里倒算是好的了。
这吊脚楼是村里的房子,但原先不是用来住人的,而是用来养牲口囤粮食和放一些农用器具。当时他们一家三口过来,队长就简单腾了一间出来,给他们住。
一间房,一家三口吃喝睡,都在里面。
凌爻关好猪圈的门,踩木楼梯上吊脚楼。和平时一样,进屋后放下书包,转身去木斗里舀一碗米。米倒到簸箕里颠起来扬糠,米糠要扫起来留着喂鸡。
扬干净了的米放到盆里淘一下,再倒进锅里蒸米饭。
在城里的时候,凌爻不会做这些事。到凤鸣山以后为了帮父母分担压力,慢慢什么家务活都学会了。洗衣做饭放猪养鸡,他每一样都做得很好。
米饭蒸好后,他又细致地把采来的野葱洗干净,根须也不扔,把须须洗得白白的不粘半点泥,拿刀切成半寸长的段,再舀点酱菜的酱汁浇在上面。
拌好酱汁野葱,父亲凌致远和母亲周雪云刚好收工到家。
凌爻盛好饭,凌致远和周雪云洗干净手直接坐下吃饭。
凌爻拿起筷子没吃饭,忽伸出左手,在桌子上放了两枚鸡蛋和一颗奶糖。
看到鸡蛋和奶糖,周雪云愣一下,看向凌爻问:“哪来的?”
凌爻说:“昨天救的那个姑娘,送来的。”
周雪云转头看看凌致远,片刻应声:“哦。”
她一副不知道说什么的样子,一会又说:“那你吃吧。”
凌爻把鸡蛋分别送到凌致远和周雪云面前,“你们辛苦,你们吃。”
凌致远不要,直接放到凌爻面前,“你和妈妈吃。”
两个鸡蛋一块奶糖,一家人谁也不吃推让半天,最后决定凌致远和周雪云吃煮鸡蛋,凌爻吃那块牛奶糖,不准再有任何疑义。
周雪云坐在桌子边磕鸡蛋,磕碎了剥壳,忽然又淡声说:“我们一家成分不好,走到哪都叫人看不起来。还是少与人来往吧,人多嘴杂是非就多。”
凌爻知道,他父亲就是因为与人交往中口没遮拦,才到了这里。
他父亲刚来的时候还是一副俊秀模样,经过这几年的蹉跎,仿佛老了十多岁,黑黢黢的和乡下人无异。以前他爱高谈阔论,现在也不爱说话了,有时候像根木头。
凌爻捏着筷子咽下嘴里的米饭,“嗯。”
阮家的饭桌上有老少三代九口人,人挤人肩挨肩。
一夜加半天下来,阮溪对这个新家已经适应得差不多了。别的事她管不了,心里想着先拜师,于是吃着饭问奶奶刘杏花:“奶奶,我们凤鸣山上是不是只有一个裁缝?”
刘杏花道:“是啊,一个老裁缝,就在下面的金冠村。”
二婶孙小慧神经十分敏感,忙接着话问:“小溪你问这个做啥子?你想做衣裳啊?家里可没有扯布的钱,寄来的那些衣服多洋气啊,我们这的老裁缝可做不出那些样式来。”
阮溪不与她计较,吃着米饭摇头,“我不是想做衣裳,我是想学做衣裳。”
听到这话,桌子上的人都愣了愣,看向阮溪。
爷爷阮志高疑惑出声:“想学做衣裳?”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他这个孙女连针线都做不好。
阮溪点头,“我得学点手艺在手里。”
阮志高道:“学他干什么?女娃子要什么手艺在手里?家里也不需要你挣钱,你有那时间把针线学好,在家再呆上几年,找门亲事嫁出去就行了,别没事找事做。”
阮溪听这话下意识不舒服,但没有呛阮志高,毕竟他是爷爷。
她用一种小而有些任性的语调,咬着筷尖上的米饭说:“我偏要没事找事。”
阮志高看着阮溪,“你还跟我犟嘴?”
阮溪还是那个语气,“你管不了我,我爱学就学。”
阮志高明显提起了一口气,但没说重话,脸色和语气忽一变,又说:“你想找老裁缝学手艺是吧?我还真不拦你,你就去吧,看人家收不收你就完了。”
说到老裁缝,八卦的话可以说很多,二婶孙小慧来了精神,接着话又说:“小溪你不知道啊?那老裁缝不是正常人,一辈子没娶媳妇,你知道为什么?”
阮溪搜索一下脑子里的记忆,没搜索到相关的,便问:“为什么?”
孙小慧道:“他年轻时长得一表人才,又有手艺在手里,其实是完全不愁讨婆娘的,多的是姑娘看上他。但他性格古怪,跟谁也处不上,就单下来了。你找他学手艺,纯属是自讨苦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