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嘁。”
讥讽的笑声从屋里传来,众人只见身穿红衣的少年郎背着他的小娇娘从里面走出来。
路过管家身侧时,安乐让许裴昭停下,她轻轻的说:“安喜什么时候改名叫安乐了?可去县衙换过户籍姓名?”
她的话让管家脸色骤变,管家立刻怒视张氏:“你们安家这是想干什么?”
安乐积极抢答:“想让别人顶替安乐的婚事呗。”
“荒唐!”管家勃然大怒,指着张氏破口大骂,“想我家老爷念着安夫人的旧情,不计较尔等家室贫困,愿聘娶安夫人之女为媳。而你这些刁民居然想用狸猫换太子,用他人之女顶替,此事我定会回禀老爷。”
说完他对安乐拱手,怒火稍熄:“多谢姑娘告知真相,还请姑娘留下姓名,以便陈家他日登门拜谢。”
“登门拜谢就不必了,”她捏捏许裴昭的肩膀,示意他注意,“改日我和夫君再到陈府向陈老爷谢罪。”
管家不明所以的看着她,就听到一声“快跑”,红衣少年背着少女朝着门外冲刺而出,一溜烟从视野中消失。
这时,才有看热闹的村民好心告诉他:“刚刚跟你说话的人就是安乐。”
瞬间管家脸色铁青,他对抬抬手小厮,凶狠地放下话:“今日这番耻辱我记下了,我们走!”
*
而另一边,因为许家在山上,村里大多数人都去了安家,只有小部分人来许家庆贺。
许母杵着拐杖站在门口,远远看见红色的身影忙迎出来。
她看着气喘吁吁地许裴昭心疼极了,但想到他是为了把安乐从山下背回来才累成这般模样,又忍不住欢喜。
来许家帮忙的大婶们也瞧见了两位新人,喜滋滋地呼唤道:“新娘子来了!快出来看新娘子!”
在欢声笑语之中,许裴昭牵着她来到喜堂。
媒人招呼好看热闹的乡亲,站在许母边上,主持仪式:
“一拜天地——”
红裙及地,谢上苍让新人相遇。
“二拜高堂——”
俯身叩首,谢父母养育之恩。
“夫妻对拜——”
弯腰作揖,望日后举案齐眉。
“礼成,送入洞房——”
许裴昭在外面陪宾客,安乐独自坐在房里等他。
直到腰间坐得发麻,她忍不住想扯了盖头躺一会儿的时候,门口传来细微的“嘎吱”声。
鼓点似的脚步声慢慢逼近,敲得她胸腔里心脏不由自主合奏。
一时间,呼吸声都被放大,她仿佛还能听到来人衣摆摩擦的音响。
忽然所有的声音都在她跟前停止,一只清痩的手,慢慢地从盖头下方探了进来。
冷白如玉的手像是误入他地的猛兽,张嘴咬住火红的盖头,惊得抬头上的流苏惊蹿。
定眼细看,那只手好似也在微微颤抖。
他在紧张。
这个认知让安乐心稳,甚至勾了勾嘴角。
“嘶!”
发丝被勾扯痛得她惊呼,也把她思绪拉回。
而那扯掉盖头的罪魁祸首仓惶垂头靠近,她轻抬眼眸,一双亮如星辰的眼眸映入眼中。
红霞渐渐飞上他隽秀的脸,淡淡的酒香随着他温热的呼吸喷洒于唇齿之间,带起一阵酥酥麻麻的痒。
就看见他靠得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薄如蝉翼般的睫毛慢慢垂下,害羞的星眸躲到了云雾里。
唇上陡然微凉,安乐蓦然瞪大双眼,但随着酒香的微醺,她只觉脑子昏昏沉沉,情不自禁也闭上了眼睛。
紧紧缠在腰间的系带忽地被扯松,有只手扶上后背,揽着她往后倒去。
触及到柔软的被褥,她猛然睁开眼,只见满脸通红的许裴昭俯在上空,抬手扯下勾在床头的帷帘。
帷帘把后面的一切遮掩,就听到门外传来轻悄悄的脚步声。
“呼——”
安乐重重呼出口气,许裴昭也适时翻身滚到她身侧躺下。
她望着头顶上的红色,压着声音小声问:“听墙角的都走了?”
许裴昭点点头,而后反应过来安乐看不见,他回复道:“听动静,应是都离去了。”
“成亲也太累了,幸好这辈子我就打算弄这一回。要是多来几次,非得把小命搭里面不可。”
她趴过去,揉揉僵硬的腰。
却没发现身旁之人眼中闪过笑意,但又飞快掩饰,生怕让她发现。
光线昏暗,伴着外面的虫鸣,安乐有些昏昏欲睡。
意识越来越迷糊的时候,她感觉到许裴昭起身下床,她憨憨地抓住他衣摆,声音柔得近乎撒娇:“你去哪儿?”
许裴昭侧首便看见她不设防的模样,还有她凌乱的衣领微微扯开,露出一抹刺眼的雪白。
他下意识别过眼,扯过被子把她裹起来。
怕吵到她睡觉,他刻意压低声线:“我去打地铺。”
“嗯?”裹成蝉蛹的安乐挣扎坐起,她困得睁不开眼,“打什么地铺,这么宽的床还装不下你?”
许裴昭欲言又止,他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耐心解释:“你我既是假成亲,又怎可同床共枕。若是日后让人知道,恐对你名节有损。”
“可拉倒吧。”她打了个哈欠,重重摔回去,侧身弓成条蚕宝宝,“今晚你就算睡月亮上去,从明天开始我也是已婚妇女,谁还当我是未出嫁的黄花大闺女不成?”
她把头往被子里深埋,声音闷闷传出:“别搞事情快睡觉,今天起那么早,我可太困了。”
坐在床边的许裴昭看着她的身形,最终无奈去熄了烛火,合衣躺到床上。
第二天,安乐是被热醒的。
睁开双眼便是一块凌乱的红色,她僵硬抬起头,就见许裴昭脸比衣衫还红,整个人绷得像块石头。
她默默缩回箍在他腰间的手,以及跨在他大腿上的脚。
身侧之人明显松口气,她不好意思地说:“忘了告诉你,我睡相不大好。”
他回答道:“无碍。”
话是这么说,但重获自由的许裴昭立即从床上弹起,去衣柜里拿了长衫换掉红色喜服。
皱皱巴巴的喜服被他仔细折叠,郑重放入衣柜之中。
衣柜的一半已经放入了另一种鲜艳,他从中取出两件回头问安乐:“姑娘想换哪套衣衫?”
只是回头刹那正好看见安乐脱掉喜服只着雪白中衣,昨晚惊鸿一瞥再次回到脑海,刚退下去的红又爬上他的脸颊,他立马背对过去,不敢看她。
安乐没察觉到不对劲,从他手中取走粉蓝那套换上。
趁她换衣服之际,他快步出了房间。
安乐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这才回味过来她的举动与礼不合,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在她看来,她身穿中衣中裤,就像是穿了长袖长裤的睡衣。在睡衣外面再套衣衫,哪还用得着避人耳目。
然而笑意还没散去,只听许裴昭在惊呼:“娘!你怎么了!”
安乐神色立便,也顾不得衣服有没有穿规整,立刻冲出房间,往声源方向奔去。
房间里许裴昭跪在床前,颤抖着手在轻摇许母,企图把她摇醒。
安乐过去探了探许母鼻息,若有若无的呼吸打在她手上,她松口气。
她立刻扶住许母,让许裴昭背起许母:“快带娘去镇上找大夫。”
却见许裴昭面露悲恸,神情尽是懊恼:“母亲病重已久,家中早就拿不出银两。近日我抄书赚的银两全花在昨日的婚事之上……”
万万没想到许家竟是穷成了这样。
她算了算现在手中的银钱,然后坚定地说:“钱的事我来想办法,先带娘去看病。”
第6章
临出门前,许裴昭让她把--------------?璍屋里的竹编小背篓背上。
她虽不解,但并未多做他想,听话背上竹篓同他一起匆匆去往镇上。
医馆的老大夫边号脉边捋胡须,从他脸上看不出来许母的病情究竟为何。
等老大夫初初诊察完,他才缓缓说道:“早年身子骨空虚得太厉害,以至于现在病来如山倒。”
他看安乐和许裴昭面色凝重,摇了摇头,书写处方的空余安慰他们:“不是什么大病,补上就好。”
安乐凑过去看处方,工整的毛笔字像方块竖着排列,这可比现代医生写的字好辨认得多。
只是看到上面的人参、灵芝的时候,血色瞬间从脸上褪得干干净净。
这得要多少钱?
她忙不迭问老大夫,老大夫睨了她一眼,皱紧眉头语气不善:“钱重要还是人重要?你娘都病成这样了,还计较钱钱钱,你娘生你们的时候,也没计较养你们要花多少钱。”
随着老大夫的话落,医馆里其他候诊的病人及家属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那些目光似利刃,鞭挞安乐的脊梁。
这时,一直守在许母身畔的许裴昭忽然站过来,把安乐遮掩在身前,替她抵挡大部分的打量。
他看着老大夫,沉声道:“我家娘子不过是想准备钱银付账,大夫您说话未免也太重了吧?难道问一句‘要多少钱’就是不孝吗?”
老大夫被梗得面红耳赤,狠狠瞪了许裴昭一眼,不搭理他们埋头书写处方。
猝不及防被护,安乐心中不免生出暖意,但瞧着老大夫的模样,她又心中忧思。
她扯过许裴昭,背过身来小声道:“你跟这老头说这些做什么?要是把他得罪了,他不好好给娘治病怎么办?”
许裴昭垂下眼,看着才到他胸口的小姑娘认真地说:“那也不能让你平白受这些委屈。娘要治,你也要好好的。”
“所以就让老头子我受委屈吗?”
两个人身形一震,慢慢回过身去。只见老大夫拿着药方站在他们背后,冲着他们吹胡子瞪眼。
好在老大夫没打算同他们计较,把药方递到许裴昭的手中:“去旁边交五两白银。”
五两白银?!
安乐只觉眼前一抹黑,头都要炸了。
要知道,普通人家一个月的生活开支才半两银子,五两白银是什么天文数字。
她侧头去看许裴昭的反应,果然他也脸色发白。
捏着药方的指节惨白,他抓起背篓一言不发往外走。
不懂他打算做什么,安乐忙追了出去:“你去哪儿?”
许裴昭并没有理会她,他行色匆匆,朝着前方大步行进。
很快他带着她来到一间书铺,铺子里的掌柜见了他,面露惊诧:“许公子前些日子不是刚来交过书?这么快又抄好了吗?”
他放下背篓,拿出里面抄好的两本书,哀求道:“掌柜能不能支我些银钱?家母病重,我实在走投无路,没了法子。”
“这……”掌柜面露难色。
想了想,掌柜接过他手中书本,从下面取了半吊钱交给他:“公子与我多年老交情,于情于理我都不该袖手旁观。只是公子也知我这铺子小本买卖,赚不了多少钱,还望公子莫要嫌弃。”
许裴昭紧紧握住半吊钱,不胜感激。
虽然这半吊钱比起五两银子不过是杯水车薪,但滴水汇聚方成河海,拼拼凑凑总能到五两银子。
出了书店,他又开始为剩余的钱发愁,却听安乐问:“你急急忙忙来这里就是为了借钱吗?”
“嗯。”他看着自己骨节分明的手,讥声自嘲:“我很没用吧?明明是独子,该撑起家里的门楣,却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给母亲看病的药钱都拿不出来。”
“你说的什么屁话。”安乐一巴掌拍到他背上,“你将来是会有大出息的人,求生存你不行,但在别的方面总有你擅长的东西。”
她的话像道光,照进他阴霾的内心。
她扬起灿烂的微笑,胸有成竹地说:“我不都跟你说了,钱的事我来想办法,你着什么急。”
看着她,许裴昭咬住牙关,像是许诺般重重点下头。
*
话虽这么说,但安乐心中并没有她表现得那么轻松。
她让许裴昭先回医馆,自己来到陈府之外。
恰逢陈末带着书童回来,她大喜,连忙嬉皮笑脸凑过去:“哟,未婚夫,我又来了,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刺不刺激?”
陈末挑挑眉,露出意外的神情。
他看了看她身侧,却没见到旁人,他耐人寻味地说道:“你不在家侍奉公婆,到我陈府来做什么?”
显然陈家的管家已经把昨日发生的事情全部禀报。
安乐不在意他话中的刺,笑嘻嘻地搓搓手:“想找你做个买卖可不就得来陈家。”
当即陈末的脸色又垮了下。
前几日她找上门的时候,陈末便觉得这女人是想上门骗钱。但碍于她的身份,以及她迟迟没有露出狐狸尾巴,他无法堂而皇之的拒她于门外。
如今她已经另嫁他人,和陈家便再无半点关系。
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还想从陈家身上揩油?
他冷冷看了安乐一眼,带着小厮同她擦肩而过。
安乐丝毫不意外他的反应,她看着他的背影淡淡地说:“那日你吃过的汤面配方,卖你十两银子。”
前方他脚步不停,安乐又说:“你不是想讨好岑夫子?只要你独家占有这张配方,你还愁他不收你做弟子?”
他顿住,回身露出凶狠的眼神:“你查我?”
就听安乐噗嗤一笑,她一脸“你在逗我”的表情:“我就算有这个心思,我也得有这个能力才行。”
她收起玩笑,突然正经:“你不必深虑我在谋划什么,若不是我夫家娘亲重病,我也不愿将配方卖掉。卖配方无疑是杀鸡取卵之计,如有他法我断不会出此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