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巧对上顾桢那双竹月色的清冷眼眸。
马机:……
瑶音:……
见鬼了!顾桢不是最开始就倒下的那波吗!?
为确认他是不是真昏过去,瑶音甚至还借由斟酒的名头去顾桢身边晃了一圈儿,的确怎么推他都没反应啊!
马机吓得不轻,犹如被燃碳灼到般急急倒退,与背后灵似的顾桢拉开距离。
电光火石间,马机甚至顺势将瑶音拽到身前,临时充当起肉盾。
尽管瑶音娇小的身躯根本挡不住他。
“废物!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快点把他拿下!!”马机一手勒住瑶音,一手横刀抵挡,话刚嚷出口才发现更大的不对劲。
场上那些杂耍艺人,头顶不知何时插.入三根银针,对主子的命令充耳不闻,只呆滞地站在原地。
“你们、你们……”
马机踉跄向后退去,他慌张四望,期待能寻到还未受控的部下,可放眼整个御贺殿,哪怕是那些太监细作,都无一幸免。
所有人皆无神地耷拉着眼皮,嘴角甚至还有涎水流出,宛如痴呆。
焦急中,马机的手臂下意识勒得更紧,扣在瑶音咽喉处,险些让她窒息昏迷,只得用尖长的指甲刺进他肉中,让他卸力。
马机不堪重负的大脑终于转过弯来,一把推开无用的瑶音,迅速朝瑶姬扑过去。
他要这没用的妹妹作甚!重要的是瑶姬!
“将军小心!”纵然察觉到面前这男人是个负心汉,可这几日初次尝到的深情与呵护,还是让瑶音脱口提醒道。
可惜为时已晚。
当他瞧见瑶姬眸中的冷漠与淡然,马机才意识到,背对着顾桢是个多么愚蠢的决定。
微不可闻的破空声袭来,一根针刺入马机举刀的手,他整条胳膊顿时麻硬如石,竟就那般僵在空中,连手指都动弹不得!
顾桢从未在外人面前展现过实力,故而在马机眼中,还以为他同李玉没什么分别。
都是瑶姬的谋臣罢了,只不过顾桢与瑶姬传过不少绯桃,顶多算是她豢养的男宠……
马机万万没想到,此人竟有这般手段!
“顾桢!你控住我又如何?王城早已被黄重掌控,待千军万马赶到,你以为凭几根破针就能逃出生天?”马机用另一只手将针拔出,不敢再轻敌,连忙转身应对。
瑶姬就在他身后,想跑到顾桢面前也没那么容易!
“在下与你无冤无仇,只是听命行事罢了。”顾桢礼貌笑着,目光越过神经紧绷的马机,旁若无人问瑶姬:“陛下,可吩咐?”
“等等!”马机抢在瑶姬开口前忽然大喝一声。
纵横沙场多年,连玄行那样的疯子他都见识过,如今短暂交锋,马机岂能看不出顾桢的实力。
此人浑身散发惊人的压迫力,笑意不达眼底,被他玩味地盯住,就同吐着红信的毒蛇在丈量与猎物的距离。
马机毫不怀疑,只要瑶姬命令一下,自己恐怕瞬间就会身首异处。
不行,他得拖延时辰,起码要等到黄重的人到。
该死的黄重,都这么久了,到底在磨蹭什么!
“顾桢,你冷静点好好想想,瑶姬可是铁了心要讨好突狄王,他们俩郎情妾意的,什么时候把你放在眼里过!”
“你有这种身手,何苦要在背地里当她的男宠!不如跟着我……”
瑶姬强忍笑意插话:“怎么,当你的男宠么?”
“你住口!”马机的脸顿时又黑又红,见顾桢竟也跟着笑,忙急道:“我是真心的!等我登基后,便封你为丞相,你我共谋大业……”
见瑶姬秀眉微抬,顾桢扬手又是一针,马机早就摆好御敌架势,见状忙用刀面去挡。
挡是挡住了,可惜针在虚空中像出现幻影般忽然一分为二,一枚被击退后,另一枚正中马机眉心。
“抱歉,我没有给你当男宠的打算。”顾桢接连又抛出三枚针,皆封住他的要脉。
越过如泥塑木雕般僵住的马机,他迈步走向瑶姬,轻声补充道:“也没有给别人当丞相的打算。”
顾桢停在她面前,认真端详看有没有何处受伤,须臾间却又笑了出来。
瑶姬服用过霞液丹,即便是有细小擦伤,恐怕也早已痊愈。
更何况,她方才被一个古铜色的强壮肉盾护得还算周全。
“妹妹。”瑶姬垂眸示意顾桢没事,朱唇微启,却叫住了想趁机解救马机的瑶音:“真是痴心啊。”
瑶音即将碰到银针的手一顿,随即狠咬住唇,还是不管不顾地想继续拔。
遗憾的是,无论多努力,她的指尖仍定格在银针的毫厘之外。
“瑶姬!有本事正面跟将军打呀!使这种下作手段算什么能耐!你这个卑鄙小人,活该跟你的奸夫一起下地狱!!”
瑶音怒不可遏地瞪着手腕上的那根针,恨不得将这两人活活撕碎!
“瑶姬!你放开我!听到我说话没有?瑶姬!”瑶音仍在尖叫,顾桢本想封住她的喉穴,却被瑶姬制止。
“把毒解了。”瑶姬朝席间那些臣子点点头,示意道。
顾桢转身做事,回头望一眼,却正好瞧见她扶起倒在地上的郎元。
郎元的神色看上去糟糕异常,双眼难以聚焦,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微弱起来。
瑶姬眉头微蹙,她没想到郎元竟会不顾体内毒素,拼到这种地步。
再耽搁下去,恐怕真会有性命之忧。
她扫了眼自己的手腕,又拿起旁边落在地上的飞刀,刚想动手,忽然感觉到背后传来灼人的注视。
啧,真是麻烦。
瑶姬无奈将刀撇下,艰难扶郎元重新坐回椅子上,用清酒帮他暂且缓解喉间的干哑感。
余光瞥到顾桢总算去帮忙解毒,瑶姬略微紧绷的神经这才松弛下来。
顾桢答应帮她做任何事,却只有一个条件。
她不可以用自己的血救郎元,也不可以为郎元受半点伤。
顾桢似乎对伤痛本身有超乎寻常的执着,与他相识至今,瑶姬几乎可以断定,这个条件便是顾桢的底线。
一旦踏破,顾桢伪装如常的理智似乎便会顷刻崩断。
他究竟会做出什么事来,瑶姬无法断言。
起码在计划完成前,不能刺激这疯子的神经。
🔒第一百二十一章 忠心
感受到头顶传来强烈的刺痛感, 李玉一个激灵坐直身,如同溺水者被人猛然捞出。
他喘得很急,掐着喉咙难受地咳嗽几下, 用力搓搓脸,好让有些压麻的皮.肉恢复知觉。
接着,他惊魂未定地看着场上被定住的杂耍艺人, 以及表情扭曲的马机和瑶音。
不止是李玉,连续醒来的朝臣虽满脸错愕, 却都在极短的时间内看清了事实。
并非众人的接受能力强,而是方才短暂昏迷后, 他们的意识很快便苏醒了。
人不能动,听力却未受影响。
就像如今被定住的马机和瑶音一样!
群臣因脑中有药劲儿残留, 起身后各个东倒西歪, 惶恐奔向瑶姬身边时,甚至都跑不成直线。
确认瑶姬当真没受伤, 一个个的这才扑通跪倒, 激动痛苦。
“陛下啊陛下!罪臣救驾来迟!”
“是臣不中用, 请陛下责罚!”
“陛下, 方才听这叛臣说外面还有同党接应,这可如何是好啊……”
流泪的臣子各有各的忧心处,一些性子急的武将直接将怒气撒到罪魁祸首身上, 对着不能动的马机拳打脚踢, 有的甚至抄过刀来想将他就地正法!
“北鸣大人如此心急,可是怕这叛臣会吐露些什么来?”瑶姬轻拍郎元后背帮他顺气,寒声止住场上的骚乱。
正欲落刀的北鸣心中一紧, 却还是咬着牙硬砍下去。
眼看马机就要人头落地, 北鸣的手却在瞬间失去了控制。
他浑身冒冷汗地望向站在身后的顾桢, 只觉得头皮都在顷刻炸开。
“国、国师大人,下官不过一时冲动,想要为陛下锄奸,您何必如此呢?”北鸣勉强从喉间挤出的声音又尖又细,宛如宦官所发。
“为臣者岂能违王命?”顾桢慢条斯理夺过北鸣的刀,反手将他的右臂砍下。
无片刻犹豫。
“啊!!!”
北鸣锐利的尖叫响彻御贺殿,将许多同样意欲趁乱斩杀马机的臣子即刻吓退。
“顾桢!你这个疯子!陛下?陛下啊,请您为臣做主……”北鸣话刚哭喊到一半,却听耳边传来李玉厉声吩咐:“还愣着做什么?速将此人拿下!”
北鸣心中大喜,原以为寻到了帮手,谁知那些宫人竟拿着绳索,反倒把他给捆个结结实实。
李玉往日和善的面容透出从未显现过的狠意,他快步走到北鸣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寒声道:“公然违抗陛下旨意,对叛臣未审先杀,北鸣,你是何居心!”
“陛下,不是这样的,陛下……”北鸣简直不敢相信昔日的老好人李玉,竟会有这般疾言厉色的一面,冲击之下甚至连话都说不利索。
瑶姬自然没给他啰嗦的机会,命人堵住嘴绑到一边,待会儿处置。
原本吵闹纷纷的朝臣瞬间静下来,神色紧张地互相递着眼色,深觉不妙。
这招杀鸡儆猴,给谁看呢?
“外头的叛臣同党固然令人忧虑,但在其杀来之前,似乎还有那么一点空闲。”确认郎元的状态稳定些许后,瑶姬坐回龙椅,笑着打量面前灰头土脸的臣子们。
“尔等的忠心赤诚,若想要孤知晓,光嘴上说说怎么行?”瑶姬挥手,命宫人将定住的马机绑在殿柱上。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她拾起桌面上的一把飞刀,立插在前。
“叛臣罪不容诛,唯有生剐其血肉方可以儆效尤,不知哪位爱卿,愿为孤消心头之恨?”瑶姬纤嫩的玉指划过镂金指托的尾端,轻轻点弄,柔声问道。
殿内顿时笼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中,就连方才激愤异常的李玉都说不出话。
在场皆是位高权重的朝臣,尤其是那些文臣,几乎是手无缚鸡之力。
哪儿来的勇气敢拿刀啊。
最先动的是一位武将,他对瑶姬深鞠一躬后,动作利落拔走案面上的刀,毫无顾忌地朝马机走去。
“记住,只可划下一片。”瑶姬不容置疑的提醒从王座上传来。
武将微微一愣,随即心下了然。
在行刑前,顾桢很是贴心地解开了马机的哑穴。
一刀落下,马机死命咬住唇,痛得满头是汗,却硬忍住没吭声。
士可杀不可辱,到此地步胜负已分,他就算是死,也绝不会让瑶姬看笑话!
武将双手捧着那片血肉,恭敬放入瑶姬案前的空盘内。
“做的不错,还有谁愿往?”瑶姬嘴唇浮现出赞赏的笑,期待地望向战战兢兢的臣子们。
众臣面面相觑,脸色如同吃完黄连又嚼了苦瓜,简直难堪到了极点。
方才马机自以为胜券在握时,曾透露过早有同党共谋此事,不过皆因胆小懦弱而作罢。
虽未参与此次谋反,但那些人生出不臣之心也是事实。
如今马机死到临头,本就无所顾忌,所此刻同党再为苟命割其血肉……
被攀咬出来,几乎是可以预料到的事。
反之,若迟迟不肯动手处刑马机,在瑶姬眼中便与其同党无异。
即便无确凿证据,日后定然也会被陛下处处提防,没准哪天就会因莫须有的罪名被惩处。
怎会有好日子过……
想明白此中环节的一部分臣子被逼无奈,咬着牙硬是接过那把血淋淋的刀,用行动向他们的陛下表明忠心。
“记着,孤要伏波将军活着,若是他‘偶然’死在谁手中,那人便是同罪叛臣,替他接下所有刑罚。”瑶姬冷冷补充道,她命人斟满酒杯,细细在唇齿间品着佳酿的醇香。
“至于伏波将军,若你肯咬出谋逆同党,倒可免去他的那一刀。”望向面色惨白如纸的马机,瑶姬贴心提醒。
马机梗着脖子,往瑶姬的方向狠狠呸了一口,宁死不屈。
他是沙场上的战神,靖炀的守护者,就算死也要死得有尊严!
伏波将军的确颇有骨气,足足坚持到第三十刀,才痛叫出声。
行刑仍在继续。
一些臣子动手之后,直接跑到稍远的地方呕吐不止,连贵重的朝服都给弄脏了。
饶是如此,大多数人还是觉得庆幸。
君王的疑心最不得了,只要能取得其信任,便是最大的福气。
甚至连手抖不止的李玉,也在马机的痛苦哀嚎中,颤抖着切下一小片肉来。
瑶姬没有对李玉格外开恩,靖炀的朝堂污杂过甚,她需要跪拜者无条件的服从和效忠。
靖炀是她的国,并非权臣的掌中物。
* * *
瑶音已经骂不动了。
她就被绑在马机对面的那根殿柱上,从心上人挨第一刀开始,瑶音便问候了瑶姬的祖宗十八代。
顺便将她早就折磨过的瑶家人也骂了个遍。
在瑶音心中,她所有痛苦的根源,全都始于瑶姬入宫那天。
瑶家人的虐待瑶音无力反抗,甚至在长久的欺压下完全丧失求救逃跑的意识。
连思想也跟着大哥和父亲潜移默化,认为叛逃出鹤乘的瑶姬给瑶家带来了灭顶之灾。
瑶姬入宫前分明保证过,将来要带她脱离苦海,定会回来寻她。
可瑶音左盼右盼,盼到遍体鳞伤,盼到被残害成行尸走肉,也没等到二姐履行约定的那一刻。
甚至再次见面时,瑶姬望向她的目光,竟充满冷漠与疏离。
全然没将昔日的姐妹情分记在心里。
瑶音忽然觉得,自己近半生的等候和期盼,不过是一场笑话。
她的二姐变了,如同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即便后来瑶姬肯让她处置瑶家人出气,这份疑虑仍未在瑶音心中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