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瑶姬带着盛怒重返纱柏轩,质问她为何要摔死瑶家幼子时,瑶音甚至从骨子里恐惧面前这个女人所带来的压迫感。
求生的本能让她释放天性,胡天胡地大闹一场,醒后又用痴傻做伪装,这才让瑶姬放下戒备。
可瑶音还是怕,她怕得要死,却不得不在陌生的瑶姬面前装得乖巧可爱,如同悬丝而行,稍有不慎便会跌落万丈深渊。
就在她精神濒临真正崩溃之时,在吕府相遇的马机小妾给了她不少开解。
也正因她相荐,瑶音才遇到此生中第一个真心疼爱她的人——马机。
马机肯耐心听她的哭诉,甚至告诉了她惊天秘密:服用过霞液丹的瑶姬,已经变成不死不灭的妖女。
不过空有人的皮相罢了,怎会还是她真正的二姐?
所有疑虑瞬间开解,尤其在亲眼见到瑶姬指尖的伤口不药而愈后,她更加坚信了马机的说法。
是啊,妖女又不是她的二姐,会忘记她们的约定自然是再正常不过的是了。
二姐没有背叛她,也没有坑害她。
可恶的是占据她二姐身体的妖女,大家都被她蒙骗了。
但凡是妖女降临过的国家,都会遭遇灭顶之灾。
而马机,靖炀顶天立地的英雄,则会终止这里即将到来的灾难。
她要做的,便是尽可能地帮自己的心上人,完成这项壮举。
马机是爱她的,他许给她皇后宝位,许她永世的太平和无尽的偏爱。
他是爱她的,对吗?
当马机被割到六十八刀,浑身血肉模糊,连白骨都露出时,瑶音骂不动了。
她能做的,唯有绝望痛哭。
🔒第一百二十二章 问题
行刑即将步入尾声时, 殿外忽然传来纷乱的脚步声。
奄奄一息的马机虚弱地抬起头,黯淡双目重新燃起些许光亮。
可当甲胄染血的吕成应拎着黄重的人头进来时,马机最后的希望也随之破灭。
瑶音愣愣瞪着吕成应, 稍慢些才彻底反应过来。
假的,都是假的。
这几日周蕊蕊屡次趁她操办宴会事忙,在雨香阁久坐。
名义上是陪瑶姬解闷, 实则乃暗通消息,向自家夫君传达瑶姬的密旨!
还有什么见鬼的小宝宝, 根本就是那二人在她面前演的一场戏!
瑶音的唇抖得厉害,她甚至没有勇气再看濒临断气的马机一眼。
她的意中人应是高大威武、运筹帷幄的英俊模样, 而不是眼下这般凄惨。
是她没看破瑶姬的诡计,传递给马机假情报, 才导致悲剧的发生。
瑶音仰起头, 魔怔似的一下下向后磕着殿柱,口中呓语连连。
原本唾手可得的后位, 是断送在她自己手中了么?
“启禀陛下, 叛臣皆被铲除, 臣等救驾来迟, 还望陛下恕罪!”吕成应抹去溅在脸颊的血迹,跪下述职。
“爱卿乃靖炀肱股之臣,平叛有功, 孤着实欣慰。”瑶姬赞赏道:“区区兵部尚书实在屈材, 恰好伏波将军的职位空出,正适合爱卿宏图大展。”
吕成应错愕,忍下背后数道刀伤忙叩首谢恩。
他拼死在乱军中厮杀, 早已料到若能活着归来, 必会受赏。
只是没想到陛下竟这般抬举, 赐他顶替马机的位置。
那并非普通军衔,可是靖炀的护国将军啊。
“吕卿之妻周蕊蕊亦有不俗表现,赐封一品诰命夫人。”瑶姬笑着补充道。
吕成应眼中顿时热泪,简直比自己受到封赏还要开心。
想到回府后妻子听到这喜讯时的模样,他心中简直欢快到了极致。
“陛下隆恩,臣万死难报!”
吕成应头重重磕下,再次抬起时,他默然升出坚定信念。
无关王权,此生值得他拼死效忠者,唯有瑶姬一人。
* * *
据吕成应汇报,在黄重死后,剩余叛军没了主心骨,犹如一盘散沙,缴械投降者皆已虏获。
其中包含五名副将,皆声称知晓黄重谋逆内情,愿尽全力供出残党,只愿祸不及家眷,起码留得幼子性命。
吕成应每多说一个字,马机的心就多凉一分。
自行刑以来,他还从未供出过任何同党的名字,也未对瑶姬服过软。
殿内还剩少部分文臣没动手,如今亦随着形势发展脸白如纸,惶恐不安。
瑶姬粗略扫视一圈剩余人,没再用言语相逼,而是抽出吕成应腰间长刀,径直来到马机身前。
察觉到有人靠近,马机呆滞地睁开眼,他的双目早已被汗水浸渍得不像样,再加上过度疼痛,连简单的聚焦都做不到。
但他还是能辨认出瑶姬的身份。
方才短暂靠近她时,那股幽香让马机心驰神晃,如今仍能穿过无尽怨恨,固执地在他鼻翼萦绕。
他因忍痛而咬烂的嘴虚弱翕动着,瑶姬唯有侧耳静听,才能分辨得清:“你……你早就把药换了……”
瑶姬娇笑出声:“自然。”
马机的药能让众臣子彻底昏厥,而她的药,则在极短时间内便恢复了他们的听觉。
好戏上演,无人观赏可如何是好?
“你……什么时候……怀疑我的……”纵然半只脚踏上奈何桥,马机也想不通。
他行事向来小心谨慎,所有与同党交往过的痕迹全都消得干干净净。
至于新蛊惑的瑶音,马机费了最多心血,甚至不厌其烦教她在瑶姬面前,如何才能巧妙地探听到有用信息,以及混淆视听。
可问题究竟出在何处?他到底败在什么地方了?
马机用近乎失明的双眼死死盯着瑶姬,似乎不问到答案,即便做鬼他也无法瞑目。
“你怎么忘了?我可是能占卜未来的灵妙夫人啊。”瑶姬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成功让马机滚下两行热泪来。
“占卜……占卜……你……”又一口鲜血涌出,马机全身瞬间被巨大冲击打压得筋骨尽碎,甚至比生挨刀剐还痛。
瑶姬的占卜术始终是个玄学。
初到靖炀时,她算不到自己会被陷害得锒铛入狱。
但随即又算出能向鹤乘借到粮。
她能算准阳茂县发生地动,却算不出登基大典上,玄行会突然出现。
亦如百灯楼上,她明明知晓苍济成的图谋,却对背后下令烧毁木梯的真凶束手无策。
甚至还派李玉与顾桢同时调查,俨然一副急迫模样。
就像一盏时亮时灭的灯,让人捉摸不透。
而马机之所以敢冒险行事,正是因为瑶姬始终没查到他头上,心中这才有了底气。
可为何,事情会发展成如今这样……
莫非连老天都站在瑶姬身边?
眼瞧着马机的心理防线飞速崩塌,瑶姬笑着晃了晃手中长刀:“我可以现在就结果你,也可以让他们再重新来一遍。”
究竟要生剐到多少刀才算完,全凭瑶姬的心情。
“放心,即便所有肉都离了骨,我还是有办法能让你继续活下去。”瑶姬语气温柔,仿佛在同他闲聊明日的膳食该如何定夺。
马机死死咬住唇,痛苦的抽泣声却还是抑制不住流露出来。
他真的撑不住了。
自尊是什么?喂狗吃的东西罢了。
“求你……饶了我……”吐出这句话,马机的骄傲也随之消失殆尽。
他想死,只要能死,随便让他怎样都可以。
马机以为瑶姬会逼问她同党名单,甚至盘算好该提供哪些证据,才能让她信自己的话。
没想到等了须臾,瑶姬竟问了他个意料之外的问题:“祸引九王爷,是何人指使的?”
据顾桢从昆罗驿馆中突狄侍卫身上得到的情报,对李玉的家仆散布关于九王爷的谣言,乃郎元下达的指示。
情报来自郎元的三名随侍,用特殊密法传递出宫。
顾桢可以保证这条信息的准确度,那名突狄侍卫事后,只会以为自己在酒肆喝多后昏睡过去,什么都不会记得。
但除此外,身为马机调.教的瑶音,亦在与瑶姬闲谈时,暗示过黄重和北鸣的妾室与九王爷的小妾来往亲密。
可以说,突狄和马机几乎是同时对九王爷发难,但方才席间马机却又对郎元毫不留情……
果然,马机微怔后喃喃道:“是一封用加密手法送进府的信,提到你在利用李玉和顾桢追查纵火真凶。”
“谁送的信?”瑶姬寒声问道。
“不知……信没落款,用的却是我们的加密手段……此法隐晦至极,断不会被外人知晓,所以我就信了……”马机的声音逐渐虚弱下去,显然已经无法再说更多。
瑶姬挑眉:“信中可提过追凶线索,来源于胸口刀疤?”
马机无力地摇摇头,被剐去肉的诸多伤口仍在汩汩流血。
看来,刀疤的消息唯有郎元知晓。
瑶姬举起手中长刀,没有丝毫犹豫,对准马机的脖颈狠狠砍下去。
人头落地,被黑发和血污所缠滚,被顾桢用脚止住后,轻松踢到瑶音眼前。
“姐、姐姐……”瑶音剩余的话还没说完,身首便彻底分离。
在视线最后消失的阶段,她流出两道热泪,瞪着咫尺间马机的人头,耗尽最后一口气。
瑶姬挥手甩掉刀上的血,随意扔还给吕成应。
她待瑶音,无愧于心。
“加快刑审速度,将叛臣同党名单问出,情报提供多者可免去死罪,重刑后流放。”瑶姬坐回龙椅,朝数名未敢对马机动刀的臣子嫣然一笑:“究竟会牵连出几人,孤很是期待。”
* * *
御贺殿的残局需得收拾会子,其中最令人忧心的,还数郎元的病情。
方才外头形势不明朗,宫人哪里敢出去请太医。
眼下一切都尘埃落定,管事嬷嬷领命后刚想退下,不期然被顾桢伸臂拦住。
嬷嬷忙急急退开,如同险被毒蛇咬到:“国、国师大人有何吩咐?”
刚得片刻安宁的朝臣们正商议着,骤然听见“国师”二字,立即齐齐向顾桢看去。
先前实是他们小看了顾桢,没想到此人竟有这种手段,一时瞧他的目光也由原先的鄙夷,转为敬佩和提防。
此人阴晴不定,难以捉摸,即便在笑,也总能让被凝望者生出彻骨寒意。
更令众人不解的是,连吕成应都因平叛受了封赏,怎的顾桢却丝毫好处都未得?
如今怕是心有怨气,特意向陛下讨赏吧。
顾桢并未在意周遭私议,他缓步走向瑶姬,目光在她与郎元之间转了转,眸中寒意骤然增剧:“陛下,臣以为叛臣马机有一言,倒也在理。”
瑶姬并未回应,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如今突狄王已落入掌中,与其辛苦联盟,倒不如趁此良机吞并突狄。”察觉到郎元几欲喷火的怒视,顾桢轻笑:“以攻为守才是正道,陛下,可要三思啊。”
“此事不急,容后再议……”瑶姬低下头想敷衍过去,谁知顾桢话锋一转,语气顿时生硬起来:“陛下到底是为靖炀国运考虑,还是为着私心?”
“你此言何意!”瑶姬猛然起身怒喝,情绪激动,似乎顾桢的这句冒犯,比马机的叛乱更令她难以忍受。
顾桢扬手,指间顿时现出三枚银针。
他声音阴冷,犹如沉在寒潭底的坚冰:“瑶姬,我与他,你只能留一人。”
🔒第一百二十三章 亲亲
闻听顾桢竟敢直呼陛下名讳, 李玉吓得腿都软了。
此等大不敬,按律可是要砍头啊!
殿内登时炸开锅,即便众臣对顾桢再忌惮, 也不能坐视他轻辱陛下!
顾桢哪管周遭沸反盈天,他修长手指灵活转动着三根银针,可不管怎么转, 针尖都永远对准郎元。
“呵呵……”郎元因气火攻心,登时唇角又溢出血迹, 他胡乱用手背擦去,对身旁侍卫道:“拿刀来。”
自从与灭国死敌顾桢再度相逢, 郎元便无时无刻不盼着能亲手将其处决。
就算余毒未尽,他也断不会在顾桢明目张胆的威胁下坐以待毙。
当愤怒压垮理智时, 郎元内心最最隐秘的角落处, 却藏着丝令他无法言喻的恐惧。
他怕瑶姬会选顾桢。
郎元虽到靖炀国境内不久,却也能察觉到瑶姬对顾桢的重视和依赖。
一个是尽忠帮她击退叛臣的国师, 一个是曾对她动过杀念的敌国使臣。
眼下瑶姬对他表露出的温柔, 究竟是旧情未了, 还是为两国将来联盟做出的忍让, 郎元无法看清。
他情愿自己再蠢笨一些,便可彻底沉溺在美好幻象中安然享乐。
但……
有一点顾桢说得没错。
他们两人之间,只能留一人。
正当郎元咬紧牙关, 准备拼死一搏时, 瑶姬却突然挡在他面前。
用自己娇弱的身躯,阻拦顾桢银针攻击的可能。
“放肆!顾桢,平日你想做什么孤都由着你, 唯独这件事断断不可!”瑶姬厉声斥道:“事关两国民生大计, 你究竟要任性到什么时候!”
“旁人的生死与我何干?”顾桢竹月色的眸中尽是冷漠, 他停下运转银针的手指,定定凝望瑶姬:“让开。”
“大胆顾桢,敢在御前无礼!陛下能容你,老夫容不得!”吏部尚书似乎被顾桢的狂妄态度激怒,夺过身旁侍卫的刀就朝他劈去。
李玉被吏部尚书的反应吓了一跳,这老倌平日胆小如鼠,做事向来瞻前顾后,方才甚至都没敢对马机处刑。
如今连武将都未敢上前,他究竟哪儿来的勇气认为能制服顾桢?
果然,吏部尚书连根银针都没分到,刚冲到近前,便被顾桢轻松用手刀撂倒,来了个狗吃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