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头!”
“韩师叔!你在哪里!”
远处似乎传来朦胧又焦急的呼喊,星空上的眼睛闭起又睁开,有情眼带来的通道不能维持太久。
“——真是个傻子。”韩昭忽然长叹一口气,不知是对谁。
抛弃了那么多东西,却仍然后悔,又何苦来哉?
但她的手还是轻轻地抚平了谢时的眉头。
韩昭最后低头看了谢时一眼,便随着眼睛的光芒抽身离去。
沉在水中的男子微微挣动了一下,仿佛是在挽留什么即将失去的人。
... ...
韩昭在水中睁开了双眼,苦涩的海水从口鼻灌入,一道粉红色的闪电向她急射。
“师叔,小心!”
避役睁大狰狞的嘴巴,卫野背着兽首环刀跳下悬崖,还有旁边陈灵薇惊慌的表情,阵法在光芒在她身上闪亮。
然而这世间的一切,在有情眼之下,都变得无比缓慢。
韩昭掐了个法诀,看不剑便出现在她的手上。
海水翻涌,卫野在空中警惕地翻了个圈,落在碎石旁。
他看到:海面之上,滚滚白练冲向天际。
——然而却有一袭红衣,飘然御剑,踏水而来!
*
太微峰内,顺德真人瘙瘙自己发痒的头发,连平时最爱吃的叫花鸡都不香了。
他看着桌上叫花鸡死不瞑目的双眼,苦恼地道:“鸡啊,鸡啊,这可叫真人我怎么好哦?”
明明只是一觉醒来的功夫,却差点就要翻天覆地了。
有情道子归位,棋盘已经布好。
这不仅是道统之争,更是天下万物生灵的劫难啊!
顺德真人长叹一口气,苍老的面容上满是苦涩。
可惜桌上那只早已经伸腿瞪眼的鸡兄,更加不能给他什么答案了。
而且那逆徒... ...想起韩昭,顺德真人的气更不打一处来。
这个逆徒,只管着自己去学堂和小辈们玩,发生这么大事了都不赶紧回来!
顺德真人这样恨恨地想着,果不其然,外面便传来阵阵脚步声。
韩昭的脚步沉重,她背着一只巨大的变色龙,看到屋内师父瞠目结舌地看着她。
“你你你!”顺德真人话都说不利索了,吹胡子瞪眼地道,“你干什么!”
韩昭耸耸肩,使了个清身咒:“这只避役得有不少钱呢,师父,咱们拿去跟天市峰的人换了吧,换的灵石把屋子修整一下,剩下的给您买叫花鸡吃。”
“都什么时候了!”顺德真人听得都想去掐这逆徒的脖子,“你没听到刚才掌门说的,有情道子归位了吗?”
“我听到了。”
韩昭手中拿起一把小刀,就这样在顺德真人的屋子里开始解刨这只避役起来。
她一刀便砍下避役的舌头,这可是上好的炼器材料。
“道子相争,只能存一。不过这次依我看,并不一定还会是无情道子赢。”
“唉,也不知道那有情道子到底是谁,想必也是个惊才绝艳之人。”顺德真人长叹一口气,“可若是对上谢时,就算是有九成把握,也会变成三分。”
“出身自蓬莱的无情道子,就从来没输在过有情道子的手上。”老头的眼神满是担忧。
不知道是在可惜自家道统,还是在可惜门派。
韩昭眨眨眼:师父,你口的惊才绝艳之人,正站在你面前呢。
不过,她现在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没有做。
“师父。”
韩昭轻轻地问:“我曾有一位师兄吧... ...我想去看看他。”
顺德真人的面容顿时变得苍老了几分。
“啊,”他喃喃地说,“... ...你已经知道了。”
“罢了,你这孩子,也是个有情之人。”顺德真人疲惫地叹了一口气,“宋寒那孩子就在后山,你去看看他吧。”
韩昭点点头,她没有再说些什么,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取出一些东西,便走向后山。
后山上种得满是樱树,现在明明不是樱花盛开的季节,然而无尽的落樱却缤纷落下,形成逶迤远去的樱道。
在樱花盛开得最繁盛的地方,树下有一方青石墓碑。
在墓碑的旁边,还有一只还在散发着热气的叫花鸡。
韩昭静静地伫立在墓碑前,碑铭很简单,只有四个字:
“宋寒之墓”。
然而只有亲眼见看过的人,才能明白那金钩铁划的四个字下,如同海潮般的悲伤与哀痛。
韩昭的手中拿出一方石板和一个小碗,指尖点起灵火,在碗的下方均匀地炙烤。
她的神情严肃,仿佛在对着十分极为重大的事情。
太微峰没有桂花糖,便用蔗糖代替。
蔗糖撒在碗里,受热融化成流动的的糖浆。
等到糖都化的差不多了,韩昭缓缓地从碗中倒出糖浆,延伸到石板上。
糖浆受冷凝固,变成甜蜜又亮晶晶的丝线。
风徐徐地吹过峡谷,一朵樱花飘落在她的肩膀上。
韩昭的手腕很稳,在石板上泼洒,宛若画家提笔挥墨画一副山水画。
最后的步骤,韩昭拿出一枝最普通不过的木杆,按在石板的糖浆上。
等她再次举起时,杠上沾着的,正是一只活灵活现的小龙。
小龙十分灵动,腾云驾雾,仿佛就要往西方飞去。
终于完成了,没想到做一个糖人这么难。
韩昭眨眨眼,对自己的手艺十分满意。
“师兄,这应该是我第一次叫你师兄吧。”
韩昭把小龙放到墓碑前,而后又坐在墓碑的旁边,缓缓地呼出一口气。
“我叫韩昭,是你的新师妹,也是师父新收的小徒弟。”她对着墓碑笑笑,眼神悠远。
“师妹呢,没有别的什么好东西,就只有这一手糖人的手艺还不错,希望师兄别嫌弃。”
风吹过樱道,落花如雨般落下,带来簌簌的声响。
“师兄属龙,可惜我画的龙总是不像,和小蛇一样。不过你看看我现在画的,就与龙有几分相似了吧?”韩昭的眼睛眯起,脸上露出些许骄傲的表情。
她取出一盏白瓷酒杯,神仙酿的红巾封口被打开,香醇酒液的味道蒸腾而来。
酒不醉人人自醉,韩昭善饮酒,然而神仙酿太烈,只是稍微闻到它的气息。便已经红了眼眶。
她把神仙酿倒在白瓷的杯子中,而后缓缓地倾倒在泥土里。
“——师兄,这杯酒,师妹敬您。”
第32章
韩昭回到太微峰时, 已经是午后。
顺德真人坐在椅子上,桌上放着一只凉了的叫花鸡,还有一坛已经喝完的神仙酿。
“回来了?”听到她的脚步声, 顺德真人头也没抬, 自顾自地喝下最后一口香醇的酒液。
韩昭点点头:“师父,我回来了。”
她把手中那半坛子酒放在桌上,眨眨眼, 道:“刚才我去后山, 和师兄喝了几杯。”
“你去见他,总是应该的。”顺德真人的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他的眼神苍凉, 长叹了一口气。
“宋寒那孩子, 本是我看着长大的。”
韩昭为他斟满了杯中的酒, 老道接过,随后一饮而尽,仿佛已经陷入了悠远的往事。
“那一年,就是太极峰谢时渡情劫的那一年。掌门师兄正在闭关,西北的魔脉有异动,我便与其他几位峰主前往探查。”
“结果就是在那个时候,极情宗四万门人围上蓬莱山。”顺德真人拿着酒杯的手在微微颤动,“留守的少阳、初月峰主都在陆无烬手中陨落。”
“你宋寒师兄带领着剩下的弟子在太极殿抵御极情宗, 最后... ...”顺德真人深吸了一口气,眼中似有泪光闪过。
“为了保护一名外门弟子, 你的师兄以身挡住极情宗掌教殷无安的琴音,最后, 也惨死于他之手!”
韩昭没有说话, 她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同样地一饮而尽。
现实中的蓬莱,并没有一名叫阿昭的弟子,但是宋寒,同样也是为了他人身死。
这真会像是师兄能做出来的事。
顺德真人苍老粗砺的手摸了摸她的发顶,眼中是流露出淡淡的担忧:“现在有情道子已出,我们太微峰在蓬莱的局面更显尴尬。”
“为师从来都不希望你们能证得什么大道,但是唯有一件期望,那就是你可以好好地、幸福地活下去。”
韩昭点点头,对顺德真人露出一个笑容。
好好地活下去,这是一个最普通的目标,甚至可以说不足以成为一个师父对弟子的期待。
但是她已经身在棋盘之中,也不知道未来的命运会去往何处,也许到了那时候,活着也会是一个奢望。
韩昭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便问道:“师父,如果蓬莱真的找到有情道子,那么我们太微峰会如何选择?”
普世之下,都知道无情道子是蓬莱谢时,极情道子为极情宗陆无烬。
但是韩昭作为刚刚觉醒的有情道子,有多少人知道还尚未可知。
蓬莱十二峰,有十一峰修无情道,他们太微峰作为有情道身处其中,本就格格不入。
有情道子已经现世,一方是万年的道统,一方是门派,会让人不得不怀疑太微峰的立场。
顺德真人捋了捋下颌上的胡须,悠然道:“太微峰在蓬莱的地位,你不必担心。”
“我们太微峰虽然名声不显,但地位正与太极峰相对。掌门祖师飞升前曾有训,不论何时,蓬莱必须有一峰要修炼有情道。”
韩昭一怔,掌门祖师在蓬莱的地位,自然不言而喻。
他是蓬莱第一任开山的掌门人,也是上一任无情道子,为无情道的道统续上万年的时光。
这样一位精彩绝艳的人物,却立下门规,规定蓬莱必须有一峰修炼有情道,实在是让人感到诧异。
“师父,我们太微峰有这么重要吗?”韩昭沉吟片刻,眼睛忽然亮了起来,“会不会是天劫将至,天下洪水泛滥,我们这一峰能变成一条大船,容纳所有弟子在上面休养生息?”
“还是... ...掌门祖师曾经为了谁,立下这个誓言?”
“你这逆徒,是不是话本子上的故事看多了!”老道对着她吹胡子瞪眼睛,“掌门祖师的话,自然有他的道理,不要胡乱揣测。小心荧惑峰的人听了,给你抓起来!”
“那如果有情道子的实力很强呢,也许比谢师兄都强。”韩昭思忖片刻,对着顺德真人直言道,“蓬莱剑宗会怎么做?”
现在韩昭的修为自然与不能谢时相提并论,但是她总是觉得,在不会太久的以后:
他们两人总会有实力相当,刀剑相向的那一天。
“——自然是什么都不做。”顺德真人四平八稳地坐在座椅上,悠悠答道。
“道子之争,其余人不可插手,连探寻也是不被允许的。因此万万年来,知道当世道子的姓名已属于幸运,还有许多道子连姓名都不为人知,便已经陨落在时间的长河之中。”
“任凭那有情道子的实力如何强劲,蓬莱只有谢时,也只能是谢时,才有资格杀了他。”
韩昭的眸光一闪:“... ...就算是掌门真人也不可以吗?”
蓬莱掌门邵阳伯,在初见韩昭那日,便遣人送来一枚如梦令。
凭借着这枚如梦令,韩昭才得以进入梦中,窥见谢时真正的心魔。
若说邵真人不知道什么,那必定是不可能的。
忽有一阵清风吹过太微山,送来后院的大鹅发出昂昂的鸣叫。
面对着徒弟疑惑的眼神,顺德真人的神色有些凛然。
过了半晌,他才答道:“以掌门当今的修为,他当然可以看到一些东西。但仅限于看到,并不能出手改变道子之争。”
“若是想改变,即使是他,也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韩昭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丝灵光:“师父,当年掌门从太微峰强行收谢时为徒一事,是不是... ...”
谢时最开始是由顺德真人从谢王府带回蓬莱的,本应是顺德真人的大弟子。
但是他最后却被掌门收为亲传弟子,掌门此举,是把自己,和谢时都放在了不仁不义的境地。
除非... ...邵真人已经提前知道了,谢时就是那枚无情道子!
“... ...你说的没错。”
顺德真人缓缓地长叹一声,声音苍凉。
“掌门曾经抽取蓬莱山脉的地气百年,以窥见一线天机。当世的无情道子,正是应验在了谢时的身上!”
此时的小屋内,一片寂静。
韩昭的心中十分讶异,蓬莱山是天下灵山之首,足足百年的灵气,才能换得一个道子的线索。
而且掌门在收谢时为徒之后,便一直闭关,很少出现在大家的视野,也许也是和他擅自洞见天机有关。
邵真人也许真的知道了什么,但他并不能阻止韩昭想要做的一切。
道子之争,原来就是这样的残酷。
这时,遥远的东方,忽然飞来一只青鸟。
鸟儿的羽毛艳丽,身形小巧,它落在窗台上,向着顺德真人叽叽喳喳,不知啁啾了什么。
顺德真人点头听着,表情由严肃逐渐变得放松,一挥衣袖,道:“我已经知道了。”
青鸟在窗台上发出欢快的鸣叫,振翅飞向远方。
“青鸟报喜,”韩昭眯着眼睛笑了笑,轻松地说,“师父可是得了什么好消息?”
顺德真人捋了捋花白的胡子,斜睨了这逆徒一眼,道:“这是你的好消息。”
韩昭一怔:我的?
“宗门大比就开始了,诸位弟子从今天起就不用早起去初月峰上学堂,对于你来说可不是个好消息?”老道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