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 ...
她现在正位于阴间地府,轮回盘处!
老人回过头来,瞳孔里像是有两点青色的烛火,慢吞吞地问:“敢问道子,是要找谁的名字呢?”
韩昭迟疑了一瞬,随即目光又变得坚定。
这个机会如果失去了,就不会再来一次。
“我要找的是瀛洲雨城人士,一个名叫阿昭的孤女。”
“嘿嘿嘿... ...”老人的目光诡异,裂开嘴大笑起来,“有情道子,你是找不到她的。”
韩昭沉静地问道:“为何?”
“因为... ...”一阵阴风吹过,青色的烛火飘摇,老人的声音森森,“三百年前,同样有一位蓬莱的无情道子下到地府,同样要找到一个叫阿昭的人。”
“但是,在轮回盘之上,从未出现过她的名字!”
第34章
轮回盘上... ...没有阿昭的名字。
这不可能, 轮回盘掌世界万物的转世生死,只要是在此世的人或修士,一定会在轮回盘上有自己的名字。
韩昭的眉头蹙起, 她仰头看向那方通天的石盘, 眼睛中有光芒在闪烁。
那方巨轮看起来是静默的,实际上在有情眼的观照下,轮回盘在极为缓慢地转动。
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如同恒河沙数, 不时有微小的名字点亮或是熄灭, 回环往复,永无止尽。
只是这轮回盘上不知是被谁所毁,在石板的上方, 有两道极为深刻的剑痕。
“道子请不用再找了。”
青色皮肤的老者面容诡异, 桀桀笑道:“万年以来, 算上道子您,蓬莱统共总有三名弟子下到地府,他们要找的是谁,我一问便知。”
“上面为何会没有我的名字?”韩昭看向那名老者,语气淡淡,“若是没有名字,又是谁,在为我安排转生?”
苍老的鬼仙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 而是笑道:“道子您要找的灵魂不是此世,也不在此时, 更是非人,自然不受轮回盘的约束。”
阿昭的灵魂不在此世, 更不在此时。
韩昭感到自己的脑海中顿时涌起万千种想法, 但是始终差那么一点灵光, 才能触碰到终极的答案。
陆无烬曾说过,人有三魂,分为天地命,她的魂魄也曾经被强行分为三部分。
如果说从异世而来的韩昭这一部分魂魄应验了不在此世,心魔阿昭应验了非人。
那曾经作为凡女阿昭的那部分魂魄... ...
恐怕,也不仅仅是原来书中的那名凡人女子。
韩昭暂且按耐下心绪,她缓缓地抬起眼眸,问道:“既然你说曾经有三名蓬莱弟子下到地府,其中一人是谢时,一人是我... ...”
“那么还有一人,是谁?”
鬼仙的脸色一僵,一阵阴风吹过,青色的烛火在空中摇曳,在不远处,忽然传来阵阵鬼哭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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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痛,在我的身上,好痛苦!”
咔擦咔擦,地底似乎有阵阵白骨涌动,高亢凄厉的嚎哭汇成洪流,仿佛地府的万千灵魂在齐声控诉!
“嘘——”鬼仙的面容中流露出一丝罕见的畏惧,他对着韩昭竖起一根食指,仿佛封住了自己的口。
“道子,祂在听着呢。”
是谁,或者说,什么东西能让一位鬼府的地仙都十分畏惧?
除非... ...是个连诸多仙人都要对其忌惮万分的东西。
韩昭皱眉,手中的不恨天残片随着她的动作,带来冰冷坚硬的触感。
... ...不恨天。
霎时间,韩昭忽然感觉浑身发冷。
“——我无需知道他是谁。”
“但是你要告诉我,那个人要找的,是不是这个名字。”
她紧紧地盯着佝偻的老者,缓缓地开口,唇齿开合,从中吐出两个字。
... ...
佝偻的老人拿着蜡烛,听到这个名字后似乎瑟缩了一下,随即缓缓地点了点头。
韩昭后退一步,瞳孔难以置信地缩紧。
... ...琉璃。
那个令鬼仙都畏惧万分的人,正是蓬莱的掌门先师,曾经的无情道子云不归。
他不惜自减寿元,也要用不恨天劈开地狱,执意下地府寻找的人,却是——琉璃!
韩昭忽然想起,与琉璃初见时的场景。
青衣的少女轻巧地从梨花树干上跳下,对她嫣然一笑,仿若生人。
“小姑娘,你得带我走。我想要去找我的夫君。”
“... ...前辈的夫君不在此处吗?”
“他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我都记不得啦。但是,我记得我们曾经是极恩爱的。”
“如果是这样恩爱的夫妻,当他再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应该很快就会记起来的吧。”
可上一任道子之争的结果是... ...
韩昭的瞳孔在微微颤动,华彩从她的眼眸之中流溢四散,仿佛挂在脸颊边的珠泪。
——吾夫君曾杀妻证道。
不知是谁,在她的心中发出这样悠然的叹息。
待到光芒重新凝聚,韩昭缓缓地睁开了琉璃般的眼睛。
过去、现在、未来,万象万物,都在我之有情眼的观照之下。
*
耳边似乎有着书页哗哗的翻动声,空气中传来花朵的馨香。
入目的是一片云朵般的雪白,待眼睛适应了光线之后细看,却发现那是一片梨海。
韩昭感觉到自己飘飘悠悠,仿佛一缕幽魂,并没有实感。
“都写的是什么劳什子东西!”树干上,正侧趴着一个青衣的小姑娘,她的嘴唇撅起,手中不停地哗哗翻着书页。
韩昭一眼便认出,这个青衣的小姑娘就是琉璃。
琉璃现在的年龄约莫也就十五六岁的模样,她的长发都扎成一个马尾,垂在身后。
韩昭顺着她的手看了一眼,那是一本极有名的话本子,即使是在万年之后,还在修仙界久久流传。
话本讲的是一个天赋卓绝且清俊的世家剑修,与一名贫苦的散修女子结契,最终携手飞升的故事。
没想到所有时间的人都爱看啊,韩昭在心中想。
琉璃把话本子丢到一边,嘴中恨恨地道:“我爱看秘境故事,怎么摊主就给了我这个... ...世上哪来那么多又天赋卓绝,又清俊的剑修来!”
春天的风徐徐吹过,梨花花瓣朵朵飘散,书页被哗啦啦地翻动,从树干上掉落,发出“咚”地一声闷响。
琉璃自觉声音不对,怕是砸到了人,起身向树下看。
她与一双清冷的眼眸对视了。
面容凌厉清俊的白衣少年站在树下,他的神色淡淡,垂眸向地上摊开的话本看去,上面写着的正是女主角春心萌动,游园惊梦那一节。
“你的?”云不归抬起眼,冷淡地问。
“是我的。”琉璃恍惚间,自然地点了点头。
白衣的少年伸出练剑的手,拿起那本话本子,递给她:“给你。”
原来世上真的有天赋卓绝,又清俊的剑修。
琉璃接过话本,看着白衣少年渐渐远去的背影。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抿了抿头发,慌里慌张地跳下来,对着那个背影大喊道:“我叫琉璃!可以知道... ...你的名字吗?”
那个背影似乎是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转身,对琉璃冷淡地点头道:“云不归。”
这是他们之间的初遇吗。
韩昭眨了眨眼,有情眼拨动着时间线,仿佛发出一声隐约的弦响。
... ...
依然是满目的春色,这一次,梨花的花瓣开的更盛,直至荼靡。
一方小小的院落,黄花梨木的妆台上,有一名青衣女子在画眉,而在她身后,正有一名俊朗的男子正在作画。
此时的琉璃和云不归两个人的年龄看着大了一些,都是青年人模样。
琉璃的表情看起来极为认真,她小心地拿起眉笔画了一道,却因为手劲过重,把眉毛涂得青黑。
她对着镜子左看看,右看看,忽然叹气道:“怎么办,夫君,我还是画不好眉毛。”
案台上正在作画的男子站起身来,云不归仔细地端详了一阵,严肃地点头道:“吾妻甚美。”
“噗嗤——”
琉璃忽然笑了出来,有些无奈地埋怨道:“你真是... ...”
她放下镜子,走到云不归的身边。
镜子的背面正刻着两行小字: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韩昭眨了眨眼睛,这就是以前的留不得吗。
“这是我吗?”
琉璃看着案上的卷轴,欣喜地道:“夫君,你画得真好看!”
画上的,正是一名青衣女子缓缓离去,几欲回头的背影。
不知为何,画师的画得形神兼备,但笔触之间,却总有几分悲意。
琉璃似乎发现了,她沉默下来,抓住云不归的手,像两个小孩子。
“总有办法的... ...”琉璃的眼中泛起晶莹的光亮,“我们总会有办法的... ...”
道子之争,无情、有情、极情,三者只能存一。
三颗命星已经全部点亮,三名道子均已归位。
琉璃有的是一双有情眼,但是云不归拥有的,却是一颗无情心。
云不归把妻子拉入到怀中,沉默地感受到肩头淡淡的湿意。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我们... ...”怀中人不住地哽咽,却把声音压得极低极低。
云不归的心脏,在胸膛中不断地跳动着。
白衣的剑君已经是此时的天下第一人,但在天之下,还是感觉自己如同一只蝼蚁。
他疲惫地闭起眼睛,低低地道:
“... ...没关系。”
... ...
韩昭静静地看着,时间缓缓流逝,这对夫妻依然恩爱,但是眼里已经有了不同的东西。
无论是云不归,还是琉璃,他们在相处时,都不曾卸下自己的法器。
也许是无人在意,也许是心照不宣,没有人对此发表过异议。
这样的生活,一直到云不归与琉璃共同却讨伐一只东海邪龙为结束。
“轰隆!”
邪龙发出垂死的龙吟,巨大的身体砸到山脉之上,仿佛一场巨震。
云不归神色淡淡,振剑甩下不恨天剑身上腥臭的龙血。
剧烈跳动的心脏在胸膛中渐渐平静下来,即使是他,想要斩龙,也要费尽全身的九分力气。
如今天道不显,魔物肆虐,所有修士都疲于奔命。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魔物在魔脉中产生,杀是杀不尽的。
只有道统之争彻底了结,魔脉才能重归平静。
他知道,琉璃亦是知道。
他们都在等,等待着... ...对方先出手的那一天。
云不归一直紧绷的心绪忽然感觉到,一道十分熟悉的气机带着杀意,直直地指向自己的胸口。
此时正是他与邪龙搏斗后,最孱弱的时期。
他的背后除了琉璃以外,空无一人。
云不归的浑身一颤,他垂下眼眸,里面是淡淡的苦涩,几乎想要颓然就此放下手中的剑。
但他的心中,却又是无比的宁静,仿佛高悬在头顶的刀终于落下。
那些百年恩爱的记忆不断闪过,云不归总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没想到却如此清晰
他从未忘却过。
“——你是无情道子!这就是你的命运!”
“负担起你的责任,不要害死更多的人!”
“杀了她!”
“杀了她!”
家中长辈的嘶吼声汇聚成洪流,最后众人在脑海中疯狂地齐声高喊:“杀了她!”
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 ...如果这就是,我们注定的命运!
云不归闭起眼睛,眸光清冷。
他缓缓地松开了手,不恨天在手中颓然滑落,发出急切示警的嗡鸣。
一道雷霆般的剑光破体而出,发出轰然的雷鸣,四面八方的高山随之震动,远处的山脉中已然炸开一方峡谷!
——我只有一剑。
一剑之后,你受伤但尚有余力,尽可杀了我索命!
这是云不归能使出的最后一剑!
... ...然而熟悉的疼痛没有传来。
云不归睁开眼睛,看见的却是头顶笼罩着一方镜子,为他抵御住身后魔龙的垂死一击。
“... ...琉璃?”
你为什么... ...不躲开呢?
白衣剑修此时的表情有些茫然,血从不恨天上缓缓地滑落,滑腻得几乎抓不住剑柄。
琉璃的面色惨白,她踉跄着,向前倒在云不归的怀里。
她的灵台上被不恨天的剑光贯穿出一个大洞,修士的灵机不断从中溃散。
那位普天之下最为冷硬,最为骄傲的白衣剑君此时跪在地上,浑身抖如筛糠。
连从不离身的不恨天也被丢到一边。
他颤抖的手想盖在妻子的伤口上,护住那最后一道灵机,但是血,血却怎么也止不住。
“对不起... ...”云不归喃喃地道,“对不起... ...”
“没用的,”琉璃喘息着,血液从伤口中不断流出,带来深深的冷意,“我早就知道,我们总会有这一天的... ...”
“别说话,我带你回梨花小筑!”云不归慌忙抱起妻子,却恐惧地发现,怀中的身体开始越来越轻。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我死了... ...未来就不会有人再和我们一样啦... ...”
“不要哭,夫君。你是无情道子啊... ...不要哭。”
琉璃断断续续地、对他艰难地露出一个笑容,但是眼睛里却滚出大颗大颗的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