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阿昭此时就站在身前。
她在笑,那么鲜活,那么灵动。
谢时的身体颤抖起来,几乎拿不住手中的剑。
最后,白衣的剑君还是放纵了自己内心的情绪。
仿佛怕惊醒了梦中的人,他轻轻地唤道:
“... ...昭昭。”
第36章
高台之上, 那一袭白衣的身影缓缓地显现。
台下的诸位蓬莱弟子顿时面露兴奋之色,一片哗然!
“谢真人,是谢真人!没想到他真的会来!”
“可这太康剑一出, 韩师叔还会有活路么, 上一次挑战谢真人的师兄可是差点就去转生了... ...”
“谁知道呢,不过她既然敢发出挑战,也许有后手也尚未可知。”
在诸多嘈杂声之中, 忽然有人大声说道:“你们看!谢真人好像对韩师叔说了些什么!”
台上的防护金光并不能泄露声音, 于是蓬莱弟子们只能都伸长脖子向上看去。
咦!果然!
那一红一白两道身影居然真的就站在台上,没有动作。
韩师叔言笑晏晏,谢真人则是一脸的神色莫名。
这两个人怎么回事, 难道有曾经有旧吗?
可是, 太微峰新收的大弟子又怎么会和太极峰的大弟子有牵连。
蓬莱弟子们面面相觑, 忽然就搞不懂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了。
... ...
各峰大弟子的位置上,连映雪的眼睛痴痴地盯着那道颀长的身影,不甘地咬了咬嘴唇。
她走到太极峰的位置,冷哼一声:“顾师兄。”
顾渊舟此时正坐在椅子上观战,眼底露出一丝担忧之色。
他礼貌地对连映雪点点头:“连师妹。”
“我听说,韩昭韩师叔曾经是师兄母家的表妹?”连映雪也不客气,直接问道。
顾渊舟的身上不令察觉地一僵,淡淡地说:“正是。”
“既然是师兄的母家表妹, 那韩师叔自幼便会在韩家长大,为何看起来却与谢真人十分熟识?”连映雪的眉头微蹙, 不甘心地说,“而且看谢真人的神色, 两人当真... ...是旧相识。”
如果不是有旧, 谢时何故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那表情... ...连映雪从来未在这位剑宗大师兄的脸上看过。
谢时从来都是冷的, 似是山巅那捧总年不化的积雪,仿佛谁也不能在他的心上留下影子。
连映雪不甘心,但也无可奈何。
她甚至有些阴暗地想,如果谢时对谁都这是般模样,就好了。
可为何他面对韩昭时,神色怔怔,甚至是... ...有些悲伤呢?
“我曾经误入到云水小界,是韩师叔救了我,而后师父又去云水小界中寻我,想必两人在那时便已经相识。”顾渊舟对她微微一笑,然而笑意却不达眼底。
果然!
连映雪柳眉倒竖,忍不住提高声音道:“孤男寡女在秘境共处,韩师叔怕不是在那时,就对谢真人暗生情愫了吧!... ...”
还未等她说完,高台之上便发出一声巨响!
“轰隆!”
狂暴的风在台上呼啸,把防护金光刮得发出阵阵刺耳的鸣叫。
那高亢的声音把观战的蓬莱弟子震得一缩脖子。
情愫?
周围的弟子咂咂嘴,眼里满是震惊之色。
我的连师姐哎,你看看这两人,哪里像是暗生情愫?
分明... ...是要不死不休!
... ...
站在高台之上,仿佛身在云端,飘飘忽忽就要乘风归去。
“... ...昭昭。”
对面的人声音嘶哑,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然而韩昭没有回答,只是对他微微一笑。
昭昭,昭昭。曾是她的小名。
“我心昭昭,可鉴日月。”
心有所属,日月可鉴,多么动听的情话。
柴房内,谢时捧着一卷书轻轻诵读,与做针线的她相视而笑。
然而上一辈子记忆太过久远,韩昭已经记不清了。
“谢真人,锁杀阵一别,”她的眸光闪亮,对谢时一礼。
“我们真是... ...好久不见!”
“——锵!”
看不剑骤然出鞘,剑锋上带着狂风烈烈,清冽的剑光直直地劈向那道白色的身影!
谢时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韩昭迅疾地向他而来。
红衣猎猎,她不是娇弱的花朵,而是一只振翅的鹰。
看不剑带着几乎堪称恐怖的风压,剑身透明,旁人根本看不见她的剑路。
韩昭抢到先手的悍然一击,几乎已经封住了谢时抽身而退的所有可能!
谢时几乎可以看见韩昭眼底倒映出他的影子。
然而那眼神中没有往日的甜蜜爱意,仿佛只有酣畅淋漓的... ...杀气!
“轰隆!”
空气发出尖锐的爆鸣声,剑光劈在石台周围的金光上,荡起一片惊涛骇浪。
韩昭在空中卸力旋转,轻轻地“啧”了一声,这一剑落空了。
蓬莱的谢真人,当今天梯榜的第一人,又岂是她的一剑能够撼动的。
心思起落之间,韩昭已经落在地上。
台下观战的弟子们都瞪大了双眼,都为她捏了一把汗。
但是现在的高台上,除了韩昭的身影以外,分明没有人!
所有人的心中都浮起这样一个疑问:
谢时... ...到底在哪里?
韩昭的眸光微闪,忽然,她的手腕蓦地翻转,看不剑已然横于胸前。
“铛!”
金属相击的火光一闪。
“铛!”
又是雷霆般的一闪!
这一次,韩昭终于看清了谢时的身影。
男人原来有些脆弱的神情已经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作为一名剑客的冷硬!
他的眼中此时只有剑,心中也只有剑。
“很好... ...”韩昭勾起嘴角,忽而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明媚得如同海棠。
这才是无情道子,这才是... ...真正的谢时!
也是她真正想击败的那个人。
韩昭的手腕微沉,看不剑与太康剑两次相接,剑身不住地震颤,卸下受到的巨力。
谢时看到她明媚的笑,还有手中不断嗡鸣的剑,忽地一怔。
在太康剑的斩击之下,韩昭的剑没有折断,没有缺口,缠在剑身上的风也没有丝毫的减弱。
谢时虽然没有在太康剑渡进灵力,仅仅使用剑术,但她的剑能抵御太康剑两击,已属难得。
“碰碰碰!”
又是三声巨响。
一红一白两道影子在台上交错,兵器相击的火光照亮了两人的脸。
一个嘴角含笑,一个神色淡淡。
韩昭的眉头微蹙,她的手腕在巨力之下,已经开始发沉。
然而更重要的是,刚才谢时所出的每一剑,几乎都正正好好地,击在原来那一剑的上方一寸。
她眯起眼睛,转了转手腕。
看不剑的剑身透明,因此,谢时是在试探看不剑的剑路。
只要待到太康剑落空的那一剑,他便能彻底领悟韩昭的底牌。
此时的看台之下,已经爆发出热烈的议论声,几乎就要把看台掀翻。
“一共多少招!韩师叔和谢真人一共已经过了多少招?”
“七... ...啊不对,她已经在太康剑下走过十招了!”
“能接下太康的十剑,这太微峰的韩昭岂不是比上次那名元婴师兄还要厉害!”
“这就是有情道吗... ...”
这就是有情道吗。
诸位蓬莱弟子仰头看去,心中忽然流露出淡淡的羡慕之色。
连映雪紧紧地按住自己的手掌,紧张之余她也忽然哼了一声,道:“谢真人到现在没有使用任何灵力,仅仅是用剑术,才让了韩师叔几招。”
“你认为... ...韩昭还能撑过多久?”连映雪状似无意地问。
然而令她惊讶的是,顾渊舟却这样回答。
“我觉得,这场胜负还尚未可知。”他淡淡地说。
同样在云端之上,顺德真人的脸上尽是骄傲,其余的诸位峰主神色各异,但也纷纷不住地点头。
自从无情当道,有情不显,他们也是好久没有看到这样好的有情剑了。
... ...
韩昭看着看台对面的那道身影。
谢时的神色淡漠,他垂下鸦羽一般的眼睫,薄薄的嘴唇抿起,仿佛在想着什么事情。
太康剑就这样静静地垂在他的身侧,仿佛刚才的战斗对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影响。
韩昭的嘴角忽而噙起一抹冷笑,手中的剑已经开始发痒。
这样的表情... ...真的好想让人把他揍上一顿啊。
现在必须速战速决了。
韩昭的眼眸垂下,而后又抬起。
常人看不到的万千华彩忽然在她的瞳孔中层层绽放!
“铮!”
天地之间,忽然掀起阵阵玄妙的波澜。
谢时陡然抬起头,看向她的眼睛,冷淡的脸上露出有些惊诧的神色。
——这是,独属于道子们之间的感应。
在有情眼的视野中,韩昭已经看到谢时身上的“弱点”。
有情眼横亘过去、现在、未来,在视野之中,她可以提前看到谢时下一招的破绽。
韩昭的眼睛微眯,她提起看不剑,鹰隼般地又向谢时扑来!
谢时站在原地,他紧紧地盯着那道红色的身影,忽地微微一动。
霎时间,太康剑飒沓如寒星,在空中骤然荡起道道缜密的剑气。
剑光在空中交织,几乎密不透风。
旁人总说谢时乃天下第一剑君,剑意一定精妙非常。
但谢时从来没有什么特殊的剑法,他的剑,就是普普通通的蓬莱制式剑法。
即使就是这样的寻常的剑法,普世之中,能与他为敌的,也不过是一掌之数。
但此时谢时的剑法忽然转换,像是交织成寒风的细网,又像是... ...棋盘上的一盘残局。
是谢时曾经与阿昭下过的棋局,然而斯人已去,残局未完。
谢时对阿昭这样说过:“今生不能,期以来世。”
这是一个明显的试探。
他在试探... ...韩昭是否是阿昭。
韩昭忽而微微一笑。
她没有迟疑,没有掩饰,看不剑清冽的剑光直直地指向棋局的命门!
仿佛时光交错,谢时仿佛看到一只素白的手执棋,白子轻轻地落下。
“哒。”
棋局已破,落子无悔。
血滴不断滴在地上,仿佛绽放出一朵红色的海棠花。
云端之上,除了顺德真人以外,其余的诸位峰主骤然站起,眼中惊骇莫名。
“这是... ...”
“怎么可能!... ...”
血顺着看不剑的透明剑身逶迤流下,浸润了韩昭的衣衫。
看不剑的剑锋已经没入谢时胸膛一寸。
“你为什么不躲?”她的神色平静,淡然地问。
即使是有情眼,即使是看不剑,也不会那么轻易地触及到谢真人的心口。
“因为... ...”谢时的声音有些嘶哑。
他的目光近乎深挚,就这样摩挲着阿昭的面庞,轻轻地说:
“... ...我负了你。”
“铛!”
颤抖的手再也握不住剑柄,太康剑,已然掉落在地面上。
一人解剑,胜负已决。
不远处的天梯榜忽然散发出一阵金光,韩昭的名字已经跃过谢时,赫然变换到首位!
底下所有人的神色惊骇,一片哗然!
想必用不了多久,这个消息便可以传遍蓬莱,甚至是九域十洲。
——蓬莱谢真人,为红衣解剑!
第37章
看台之下, 所有的蓬莱弟子均是一片寂静,鸦雀无声。
太康剑掉落在地面上,仿佛重重地砸在了他们的心口。
谢真人, 输了。
从来没有人会想过, 谢时谢真人,会有解剑认输的那一天。
“她!”连映雪首先第一个站起来,她的双目含泪, 焦急地道, “韩昭她是要杀了谢真人吗?”
“谢真人他... ...已经解剑,她为何还在不依不饶!”
顾渊舟虽未出声,但他在看到看不剑刺入师父胸膛的那一刹, 放在腿上的双手猛地缩紧。
血从看不剑上滴滴落下。
韩昭没有再用力, 谢时也没有抽身。
他的脸色看起来有几分苍白, 抬起手,像是要尝试触碰到对面的人,而又犹豫着,仿佛是怕惊醒了美梦。
金属拔出血肉的声音响起,谢时不由得发出一声闷哼。
凄艳的花朵在他雪白的衣襟朵朵绽开。
“嗒”的一声,韩昭已经收剑入鞘。
看不剑只需再向前一寸,便可刺穿谢时跳动的心脏。
谢时如果身死,棋局之中, 有情吃下无情一子,极情道子便也如同探囊取物。
但是韩昭不愿。
天地为棋, 万物为子。韩昭不想步云不归与琉璃的后尘,她也不愿意做一颗棋子。
可谢时呢, 他也是这样想的吗?
他已经为了天道舍弃了阿昭, 再次得到时, 又真的会珍惜眼前人吗。
还是会... ...如云不归与琉璃一般,即使是百般不愿,万番不舍,也会为了所谓的大义,杀妻证道?
反抗天道,何其艰难。
想来所谓杀妻证道,比起苦苦追寻那渺茫的生机,竟然也是最简单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