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时摇摇头:“小心为妙。”
“可惜谢真人无福消受这口腹之欲了。”韩昭跟着谢时慢慢悠悠地往前走,咔擦一声咬掉小白龙的尾巴,怀念地尝到一丝桂花的清香。
当时在雨城的时候,谢时总是在下学后给阿昭带来一个糖人,自己却尝也不尝。
倒是很久没吃过这个了。
长街的远处来了一个道士,身穿破烂道袍,腰间别着一把桃木剑,正摇头晃脑地向他们走来。
他在经过韩昭和谢时的时候,忽然转过身,对着谢时的方向,疯疯癫癫地问道:“居士,你领着这有命无运,累及爹娘之物做甚?”
韩昭:???你骂谁?
谢时的眉头微蹙,他的身形往旁边侧过,露出后面大门门口站着的一个锦衣玉袍的中年男子。
原来这话不是对谢时所说,而是幻境里的另一个人。
那个男人的手里好似还牵着一个小男孩,男孩的面如粉团,带着一顶毛茸茸的虎头帽,看起来玉雪可爱。
中年男人看了道士一眼,知道他是个疯子,便不再理会,抱起孩子就要往屋内走。
家丁们急忙跑出来,口中“吁吁”地驱赶这疯道士:“哪里来的疯子,也不睁眼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赶紧走!”
道士大哭起来:“舍我罢,舍我罢!”
大门“啪”地一声在他面前关上。
道士止住哭声,抽抽鼻子:“罢罢罢,我以后再接他来!”说完,他又摇头晃脑地走开了。
谢时听道那道士的言语,眼中露出少有的迷惘之色。
他没有和韩昭商量,推开门就径直走了进去。
“谢真人,等等!”这可是强闯民宅啊!
在进去之前,韩昭惯性地抬头,想看看这家人到底是何方人物,能让谢真人不守礼节也要进去。
这家人明显非富即贵,门口的两只汉白玉石狮子看起来威武极了。
门上金红牌匾的镌着熟悉的三个大字:“谢王府”。
韩昭的身形一顿。
根据原著所写,谢时原本不是修仙世家出身。他出生在凡人家,因为身负仙缘,幼时便被一位云游修士带到蓬莱剑宗。
难道这里不是普通的幻境,而是... ...谢时的记忆?
第7章
韩昭和谢时就这样推门而入,那些家丁仆人却像没看到他们似的,两人大喇喇地进入王府。
如果这里真的是谢时的记忆形成的幻境,那个小男孩就应该是小时候的谢时,锦衣男子便是谢时的父亲。
原著中对谢时在凡间的来历并没有多提,直接从他进入蓬莱剑宗大杀四方写起。
因而韩昭也对他凡间的身世十分好奇。
谢家在凡间十分豪奢,王府内有一个大园子,里面亭台楼阁,廊桥水榭,美不胜收,真如同凡间仙境一般。
两人紧紧地跟在那名中年男子的身后。
中年男子带着小男孩走到一个院落内,丫环们欢喜地向里面通传道:“王妃,王爷和小世子来了!”
重重帷幕内,有一个妇人从榻上起身,她的脸上苍白,没有血色,却仍然不掩美貌。
她低声咳了咳,笑着招手:“世子过来,让娘亲看看。”
谢王爷往前将小男孩松了送:“时儿去吧,到你娘那里去。”
小男孩的眼珠不动,慢慢地走到谢王妃的怀里,一言不发,任由她摩挲脸颊。
韩昭看了身旁的谢时一眼,看他也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冷冷地旁观面前发生的一切,仿佛与自己并无关系。
韩昭恍然大悟:原来面瘫真的是从小就瘫到大。
“芸娘,你的病... ...”谢王看着王妃与稚子其乐融融的场面,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不碍事的。”芸娘与小男孩玩了一会,便开始气喘吁吁,似乎就要晕过去的样子。
她的嘴上还在安慰丈夫:“大夫说,这病等到了明年春天就好了。娘亲还要和时儿一起去放风筝呢,对不对?”
说罢,她亲昵地拧了拧小男孩的脸蛋,脸上露出幸福的微笑。
谢王长舒一口气,语气轻柔:“那就好。”
他招呼周围的丫环:“把小世子带下去玩吧,我要和王妃说几句体己话。”
有两个丫环对着王爷福了福身,牵着小男孩的手便往里间去了。
韩昭跟着她们一起走,却注意到一件事。
小男孩,也就是幼年的谢时,在整个亲子其乐融融的过程中居然没有说过一句话。
他的皮肤苍白,眼珠漆黑,嘴唇红润,仿佛一只漂亮的雪偶,美则美矣,却没有人的生命力。
小谢时的周身气质和现在的谢时相差无几,不过韩昭身边的这个谢时多少还是会说会动。
两个丫环边带着谢时走边聊天,其中一个丫头道:“翠袖姐姐,我看王妃的病,会不会... ...”
另一个丫环连忙打断她:“红巾,不要乱说话!世子还在这呢!”
“怕什么?”红巾看了小男孩一眼,毫不在乎地说,“小世子今年五岁了,都没有开口说过话。我看和钦天监大人们说的不错,他就是个... ...”
他就是个什么?韩昭竖起耳朵。
谢时是凡间的王爷世子,放着荣华富贵不享,却进入蓬莱剑宗修仙,肯定是家中发生极大的变故。
“别说了!”翠袖打断她,“再在世子面前说这些腌臜东西,看我不掌你的嘴!”
“不说就不说。”红巾不服气地撇撇嘴。
丫环们把小男孩安置在里间,给他换上轻薄的衣服,便放他坐在榻上自己取乐,出去干活去了。
小男孩一个人呆呆地在榻上,他的眼神空茫,盯着空气中的某一处。
太阳渐渐落下,夕阳的余晖撒在他的身上,小男孩自始自终,动作都保持不动。
“谢真人,”韩昭戳了戳旁边的人,“你从打小开始就这样么?”
谢时居高临下地瞥了她一眼,摇摇头道:“我已经记不得了。”
韩昭想了想,也对。
自谢时进入蓬莱剑宗以来,五百年过去,沧海桑田。
无情道八劫已过,那些凡尘俗事对他来就如同过往尘烟,再也不能在心中掀起一丝波澜。
房间内不时有仆从经过,见到桌上的各色果子小吃,就像是吃自助餐似的抓起一大把。
更有甚者还装在兜子里,大摇大摆地带出去,一点也不顾及屋子里还有一个小孩子,他有没有饿肚子。
母亲病重,父亲不管家事,家里的仆人也当他不存在。
韩昭看着坐在屋里的小男孩,感觉他还怪可怜的。
一声弦响,周围的空间陡然破碎。
榻上的小男孩不见了,韩昭和谢时站在一个空旷的大殿内,周围木鱼声响,梵语阵阵。
在殿内中央,放置着一个描金的黑漆棺椁。
韩昭的心猛然一紧:有人死了。
谢王爷跪在蒲团上,身体颤抖,放声痛哭。
那悲恸的模样,让人见之落泪。周围的仆从也哀哀哭泣,殿内响起一片哭声。
小谢时跪在谢王的身边,低下头,看不清神情。
韩昭看他的身量未长多少,不过一年,谢王妃,也就是他的母亲便去世了。
谢王拉过谢时,哀痛道:“时儿,哭吧,那是你娘,送她最后一程。”
小谢时抬起头,神色木然,呆呆地看着面前的棺椁。
“哭啊。”谢王催促道。
小谢时抬眼,黑色的眸子直挺挺地望着父亲,第一次开口道:“为什么要哭?”
他似是真的十分疑惑:“人死之后不会消散在天地间,娘亲还会转世,还会存在。”
“因此父亲,为什么要哭?”
周围的仆从见他说出这番疯话,都暗暗吸气:小世子居然这样心冷,连自己的娘去世都不哭一声。
“你这个,你这个... ...”谢王捂住胸口,忽然把小谢时重重地按在蒲团上,嘶声道,“我叫你哭!我叫你哭啊!”
“砰”的一声,小谢时的额头撞在地上,一缕鲜血缓缓地流到他的眼睛里。
“王爷!”仆人们急忙把他们拉开。
翠袖把手帕按在小谢时的伤口上止血,对着谢王跪下道:“王爷,世子骤然失恃,悲痛都闷结在心里,这才哭不出来啊!”
谢王颓然倒在地上。
他的神色空茫,嘴中喃喃道:“天煞孤星,天煞孤星... ...”
空气中出现水纹一样的涟漪,场景再次转换。
这次韩昭和谢时没有出现在那个华美的谢王府,而是一个阴暗潮湿的地牢。
谢王、小谢时,还有一众谢家的奴仆,都挤在一起瑟瑟发抖。
空气十分阴冷,角落里甚至结着一层白霜,而他们除了一些破烂稻草以外,就只有身边的人可以取暖。
韩昭的心中一惊:这是怎么了,谢王被抄家了?
小谢时被翠袖紧紧地抱在怀里,看起来还似和原来一样。
这时,忽然有一个穿着蟒袍的太监走来,端着一道金黄色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平海王谢宏峻,勾结外寇,有忤逆之心。琢赐连坐家族,男子斩,女子入勾栏。其子谢时年少,特赐免死。钦此。”
监牢里顿时响起一片崩溃的哭声。
“谢王爷,请吧。”那太监阴阳怪气地说道。
“臣... ...”
谢王跪在地上,面色苍白,重重地向东叩首:“谢皇上隆恩!”
一众狱卒进入监牢,粗暴地把人往外扯。
翠袖被一个狱卒挣扎着拉开,她流着泪对小谢时喊道:“世子,世子救我!... ...”
狱卒把一团破布塞到她嘴里,翠袖“唔唔”地叫着,眼中含泪,被人拖了出去。
小谢时站在原地,不哭不闹,就这样静静地、漠然地看着一切。
“... ...天煞孤星。”
谢王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嘴唇颤抖。
“都是因为你,都是你害的!”
谢王的双目赤红,指着小谢时的鼻子骂道:“你害死了芸娘,现在还想害死我!害死整个谢王府!”
韩昭沉默,谢王应该是受不住打击崩溃了。
所谓天煞孤星,就是一种极硬的命格。
天煞孤星命中带权贵,却会给周围的至亲带来一系列的厄运,克死父母妻儿,临了孓然一身。
钦天监在谢时出生的时候,便给他批出天煞孤星的命运。
“你就不应该活在这个世界上!”
谢王猛地朝小谢时扑去,双手紧扣,狠狠地掐住他的脖子。
韩昭默默地看着眼前的景象。这就是谢时的心障吗?
是这样的心障,使谢时伤了自己的眼睛?
“等等!”韩昭忽然感应到一丝锋锐的剑气,连忙去拦。
可惜她晚了一步。
谢时的太康剑出鞘,竟然击破虚妄的幻境,穿透了谢王的胸膛!
谢王的心口流出汩汩鲜血,眼睛死死看向谢时:“你居然... ...”
哭喊喧闹的声音消失了,周围所有人的动作都仿佛被按下暂停键,定在原地。
谢时的眼帘低垂,有些倦怠地拔出太康剑,振落剑上的血珠。“雕虫小技。”
“哈哈哈哈哈哈!谢时,你怕了!”
“谢王”诡异地笑起来:“不愧是谢真人,你能毫不犹豫地杀了自己的父亲,道心却丝毫未动。但你不能让我继续推演幻境,说明这段经历的后面... ...才有你真正的心魔!”
他咳出一口鲜血,怨毒地说:“一劫未过,诸魔竞起。谢真人,你的修为,便到此为止了!”
幻境陡然破碎。
韩昭和谢时又出现在原来的那片大泽中,小船上。
没想到就连刚才的小界翻转也是幻觉。
“你怎就突然杀了他?”韩昭蹙眉,问。
刚才那个制造幻境的修士侵入了谢时的记忆,并且化作谢王的样子。即使知道那是幻境,但亲手弑父的景象也会对道心产生影响。
没想到谢时真的直接拔剑杀了。
“无事。”谢时看了她一眼,摇摇头。
太康剑骤然出鞘,他剑指云水小界的天空,冷冷道:“滚出来。”
第8章
“多年不见,谢真人可安好?”一道声音从上面悠悠传来。
一名紫衣男人抱着琴,坐在空中的銮驾之上,其上还有异族舞姬在翩翩起舞,看起来好不快活。
男人的手中抱着一把琴,琴上镌刻着一名美人,美人的脸颊连续不断地做出各种表情,或喜或悲,或笑或怒,居然像是一名活人。
韩昭看着那把臭名昭著的琴,顿时知道这个人是谁。
正是蓬莱剑宗的老对头,极情宗掌教——琴魔殷无安。
极情宗严格来讲并不是一个宗门,而是一个松散的组织。
里面的弟子都修炼极情道,纵情恣肆,随心所欲,做事全凭“我乐意”三个字。里面既有普渡众生的善人,更多的是恶贯满盈的魔头。
因此极情宗向来被修炼无情道,讲究太上忘情的蓬莱剑宗所不容。
刚才谢时和她进入的幻境,恐怕就是殷无安及其手下搞的鬼。
“咦,”紫衣的男人看到谢时旁边还跟着一个人,笑眯眯地说道,“都说谢真人一向清心寡欲,我看则不然。要不然怎的进入秘境还带着一个美人呢。”
“携美探秘,想必也有一番别样滋味吧。”
殷无安长着一张狐面,眉目俊朗,眼角眉梢均含情脉脉,周身却散发着一阵阴寒气息。
啧,极情宗别的本事没有,打嘴炮倒是能一个顶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