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眼前这位红衣少女,不就是曾经救过自己一命,最后却凄惨死去的恩主吗?
他还记得,当时听到她灰飞烟灭的消息,大哭了一场。救命之恩未报,一直以来都是他心中难以释怀的遗憾。
沈念淡然一笑:“想必道友是认错了人?”
“不,不可能。我从来都不会认错人。”他语气难掩激动,感觉下一秒就要哭出来,“姑娘难道忘了我了吗?你曾经救过我一命!”
“你的确认错了人。”顾月时的声音忽然在耳后淡淡响起,他走到沈念身边,表情殊无波澜,“她叫小九,不是你口中的沈姑娘。”
“可是——”
“以后不要再谈论此事。”顾月时生硬地打断他的话,脸上带着魔君的威仪,不容置喙。
沈念看到顾月时走过来,胆战心惊,生怕水云谷的小少爷再说漏了什么,让他产生怀疑。于是赶忙岔开这个危险的话题,指着半空中的平台说到:“快看!第一组已经开始了。”
这才让小少爷稍稍停下恨不得立刻报恩的想法,抬头看着来回斗法的两个人。
只是,即便没有看着顾月时,沈念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目光此刻正在她的脸上流连辗转。
也许是小少爷的话让他想起了什么吧。
她装作不知道他盯着自己看,抬着头淡定地观看着第一组的比赛。
空中的两个打得有来有回,精彩纷呈,引得下面的众人视线随着他们上下翻飞的动作快速移动。沈念在心里默默记下一些要点,好在待会儿上场的时候能发挥出来。
两人打了没多久,最终以蓝方一号获胜结束第一组的比赛。
“你待会儿用什么武器?”顾月时忽然低头轻声问到。
沈念想了想:“用剑。”
其实她的本命武器并不是剑,但若是把赤炎灵鞭给唤出来,估计场上那些年长些的,识得那把鞭子的族长们都会变了脸色。
毕竟他们之中,还有好几个是被沈念的鞭子狠狠教训过的。
“什么剑?”
沈念取下头上的发簪,往发簪上浇灌一股灵力,原本小巧的玉簪立刻变成了一把剑。这是她之前从妖界淘来的法器,虽然不是什么宝剑,但尚可一战。
“破云剑。”这是她灵光一闪,胡乱取的名字。
顾月时轻轻笑了笑:“你可知破云剑是一把神剑吗?”
哦,难怪觉得说出来那么顺口。
她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把剑叫什么。”
“用这个。”说着,顾月时抬手唤出了他的沧溟剑,沉甸甸地递到沈念手中,又把她握着的小破剑拿过来,“这个,先替你保管。”
沧溟剑如明镜般的刀身凝着寒光,锋似严霜。
在魔界,一直都流传着这样的说法——沧溟一出,天下归元。可见,众人心中,沧溟与顾月时的地位之高。
沈念懵懵地接过沧溟,懵懵地抬头问到:“这是沧溟?可是,它不是只会听你的召唤吗?”
“它也会听你召唤的。”他牵动着沈念的手,在空中划出一道光芒,沧溟就立刻从沉睡中苏醒,周身萦绕着淡金色的剑光,仿佛一只伺机而动的猛兽,守护在她身侧,“你看,它很喜欢你。”
沈念试着自己动了动手指,沧溟果然就跟着她手指的方向舞动了起来,轻盈又极易操控。
“它很听话的,也不用费什么灵力就能达到普通剑所达不到的力量。”
看着沈念欣喜的笑容,顾月时眸光微动,也跟着她淡淡掀起唇角。
“我一定会好好表现的!”
顾月时真是太太太大方了。又是灌入神识又是给沧溟的,就差直接代替她上场了。
这样看来,她进入前十的胜算又多了一分。
趁着还没上场,沈念又和沧溟磨合了一会儿,才终于传来第四组登场的消息。
“小九,”顾月时轻声叫住她,眼底露出了少见的温柔笑意,“我相信你。”
虽是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但落到沈念的心上,却像被轻羽缓缓划过,说不出的滋味。
她笑着点点头,摇摇晃晃地踩上沧溟剑身,努力保持重心平稳往空中的比武场飞去。
后面的小少爷迅速超越过了她,率先来到赛场,站在了红色的一方。
沈念紧随其后,站在蓝色一方。
半空中的山风比下面更烈,吹得沈念高束的长发狂乱飞舞。
比武场内有两根刻着古老符文的玉柱,柱子与柱子之间有一根巨大的黑色锁链。
从下看上,仿佛九重天上的南天门,威武庄严。而两根柱顶,各有一颗五彩石悬空,输的一方,其对应玉柱的五彩石也会掉落。
沈念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扫了一眼脚下黑压压站了一片的人群,再次抬眸时,眼神沉静而坚定。
她抬手唤出沧溟,疾风之中,剑身嗡嗡发出浑厚的剑鸣。
剑光凛凛,剑意逼人。
在下面观战的一群人里,有些眼尖的,一眼就认出来了红衣少女的佩剑,竟然是顾月时的沧溟。
处在战斗状态时,剑身隐隐透出红光,似一只嗜血的银龙。
除了沧溟神剑,再也找不出第二把相似的来。
“快看啊,她居然用的是沧溟!”
“那不是魔君大人的本命剑吗?怎会在她手上?”
“幸亏我没和她对上。拿着沧溟谁打得过啊?”
毫不知情的魔族小辈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而看台上的族长们在看清红衣少女的面容后,显然比小辈们更加错愕惊异。
这不是...
女魔头沈念吗?
尤其是她此刻手执沧溟,红衣烈烈的模样,与那个早已灰飞烟灭,死在魔君怀里的女魔头真是分毫不差。
所以,她究竟是沈念本人?还是仅仅只是容貌相似?
这也就解释了他们的魔君为何舍得将沧溟直接交到她手中了。
魔界中,但凡有头有脸、能说得上话的族长首领,没有一个会忘记在她死后,风光霁月的顾月时变得有多么恐怖。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里,他们最害怕的就是被他传唤。
几乎从没对首领们动过怒的他,那一夜嗜血地屠尽了所有叫过她怪物,折磨过她的人。
这是顾月时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发疯,疯得彻彻底底。
什么道义,什么威仪,什么规矩,他全都忘得一干二净,像变了个人似的,杀红了眼睛。
这些事情光是想想就让人四肢百骸都在疼,又有谁敢忘记?
一时间,看台上的首领们各个面面相觑,互相通了通眼神,确认是不是自己眼花。但谁都不敢开口说话,悄悄瞄顾月时一眼又迅速埋下头,生怕被他看见。
比武场上的沈念,并不知道下方的人因为她的出现有多惊恐。她手握沧溟,唇角微挑:
“请吧。”
执剑而立,如一只漂亮敏捷的猎豹。英姿飒飒,风骨冶冶。
“宿主好帅!”这是玄安第一次见启动沈念战斗状态,直接被迷得晕头转向。
沈念尴尬地笑了笑:“别夸了别夸了,再夸就垮了。”虽然也许打不过,但气势上不能输。
要让对方一看,就被她吓退的那种。
“你真的不是沈姑娘吗?”对面的少年不甘心地抱着剑又问了一句。
都这种时候了,他怎么还在纠结这个事情。
沈念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皱着眉,语气里有些不耐烦:
“你想说什么?现在比赛已经开始了。”
“我想说,如果你真的是沈念姑娘,我会主动摇铃弃权的。”少年真诚的眼神里流露出对恩人的尊敬,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想知道她究竟是谁。
不得不承认,面对令人眼馋的条件,沈念刚刚有一瞬间的确动摇了,想要松口告诉他。
但是,她不敢保证多一个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会有什么后果,如果他不小心说漏了嘴,又会引来什么祸事呢?她实在无法想象。
再说了,连打都没打就主动摇铃弃赛,势必会让下面的人产生怀疑吧。
思虑再三,她淡淡地摇了摇头:“我不是。”
少年先是一愣,眼珠在眼眶中转了转,像是想明白了什么,而后又是一喜,激动地握着宝剑说到:“我知道姑娘是不方便透露身份!沈姑娘放心,我是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沈念:“......”?不是说不是了吗?
“沈姑娘,我的右侧膝盖有伤口,待会儿你就往上面使劲一踢,我就起不来了。”少年悄悄用手指了指膝盖,压低了声音,小声说到。
沈念:哈?
还能这样玩儿的?
“少...少废话!开打吧!”沈念装作没有听到他说的话,利落地拔出冷剑,在空中划出一道银色光芒,剑锋阴冷。
“记住!是右侧!”
他又压低了声音,小声提醒了一遍。
一语落,沈念便抢先朝着他攻去,眼神坚毅,嘴唇紧绷。
她的速度极快,快得超出了少年的想象。下方看台上的人只看见一束红色光芒冲刺过去,身后留下一行残影。在剑锋快靠近他的胸口时,少年背手一侧,脚步微点,轻盈地点地后退几步,躲过她的一击。
“卧槽宿主,你什么时候这么牛了。”玄安没想到沈念速度竟然能这么快,吓得声音都变尖了。
沈念自己也愣住了。
她刚刚是怎么咻一下飞过来的?
怎么一秒钟就闪现到比武场这边来了?
“你不会把buff加错了吧?”沈念握着剑,摆出进攻的姿势,问到。
玄安手忙脚乱地查看了一下:“没有啊!我连buff都还没加呢。”
“那我再试试。”
说着,她剑锋一转,再一次直直向他击去。
剑光凌冽,晃得人眩晕。
她的速度太快,卷起一阵强劲的风,风似寒刀,竟生生将少年耳畔的碎发悄无声息割落,飘飘落地。
少年奋力侧身,才堪堪在肉眼难见的速度下躲过一击。
沈念更懵了。
她确信,这股力量不是来自她现在的这副肉身,更像是有人在操控她。否则怎么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有质的飞跃。
对面的少年看见沈念皱着眉,愁云满面的样子,以为是她觉得有些吃力,于是乎,用手又指了指自己的膝盖,示意她记得要踢。
沈念还是第一次见这么主动热情把破绽全卖给对手的人。如果不是因为救过他,都要怀疑他是不是耍诈了。
“你还手啊!”沈念冲着他吼了一句。
不然多假呀,像是被买通了一样,打都没打就赢了。
少年如梦初醒,点头如捣蒜:“哦哦哦好,我知道!不会露馅的!”他将剑举起来,喊了一句,“我来了啊!”
继而腾空而起,在空中旋了个身,挥出一道猛烈的剑气,直直向沈念的胸口冲击而去。
沈念迅速反应过来,在冰冷的剑锋即将刺破她的胸口时,纵身一跃,灵巧地翻飞到他身后,看准他膝盖弯的位置,给了一脚。
扑通。
少年跪倒在地。
龇牙咧嘴地捂住膝盖,蜷缩在地上大喊:“哎呀好痛啊,我不行了不行了,太疼了。”
十秒过后,红方的五彩石掉落,蓝方胜利。
沈念收回沧溟,蹲下去扶起他来:“我不是沈姑娘,你为何还要故意输给我?”
少年叹了口气,目光幽怨地看着远方,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其实无论姑娘是否是沈姑娘,我都会输给你。因为我不想去九重天,不想和小师妹分离。我不能没有她,她亦不可没有我呜呜...”
沈念:“......”
搞了半天,原来是个情种,不想和小情人异地恋啊。
“行吧,那多谢了。”
沈念拍了拍他的肩膀,踩着沧溟剑飞了下去。
脚一踏实地面,人还没站稳,就忽然围过来一堆人,里里外外把她堵住。
“哇,这就是沧溟剑吗?果然名不虚传!”
“姑娘可真厉害,难怪年纪轻轻就进了北琅卫。”
“姑娘刚才使的是什么剑法?”
“......”
叽里呱啦的问题像连环炮似的齐刷刷轰向沈念,让她有种在拳王争霸夺冠之后,被记者团团围住赛后采访的错觉。
但她一个字都回答不上来,只能干巴巴地笑而不语。
她能说什么呢?
连她自己都还搞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就在沈念快被你一句我一句的口水淹没的时候,手腕突然被一双冰凉的手指扣住,将她从人群中拉了出来。
“有受伤吗?”
这是顾月时见到她问的第一句话。
他没有质疑她突飞猛进的修为,没有像别人一样虚情假意恭喜她,只是微微蹙眉,问她有没有受伤。
沈念摇了摇头:“一点伤都没有。”轻轻眨了眨蝶翼般的睫毛,又道,“因为有魔君大人的玉牌在保护我。”
少女扬起明媚的笑容,眼横秋水,流传生情。
与方才在赛场上莲步生风,出招狠厉的人全然不同。
话音甫落,空气忽然震颤了一瞬,好像有什么凭空断裂了似的,发出一声“轰”的巨响。
沈念愣愣地转过头去,发现身后有几棵粗壮无比的大树齐齐从根部折断,缓缓砸在地面上,激扬起一片尘土,在土堆里砸出几个大坑。
惊起树上栖息的飞鸟,悲啼着四处飞窜。
我靠。
这是被炸弹轰了吗?
面对突如其来的意外,在场的人都惊了。愣愣地盯着轰然倒塌的几棵大树,却什么可疑的人也没有瞧见。
“这是怎么了?”
沈念回过头来看着顾月时。
却见他微微眯着眼睛看看尘土飞扬的小树林,神色淡然,但嘴角却若有似无地轻轻翘起,像是有几分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