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周四公子温润如玉,才情斐然,也不知那位安家的娘子,是否能配得上这位翩翩玉郎!”
“就是,不知那位安家娘子何德何能,能得这么一门好婚事,真是羡煞旁人了。”
安知珺不由得羞涩得垂下头去,那位安家的娘子,不便是自己吗?
与奴婢们正言谈甚欢,那外头有奴婢进来请:“柳姑娘!三爷请您到前院用膳。”
安知珺不得不起身,披上了给她准备的外袍,跟着奴婢来到了膳厅。
裴彬早在膳厅等着了,上菜的奴婢进进出出,放下了满满一席面。
见安知珺来了,裴彬懒懒地扬起手,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安知珺冲他曲了曲膝盖,唤了一声:“三爷!”
裴彬并不奇怪,知道她会跟奴婢打听自己的事,或也知道了自己身处何地。
案上放好了不下十道佳撰,另有大大小小的小食糕点若干。
正中间是一道八宝野鸭汤,放在霁蓝色圆肚瓦罐里,冒着浓浓的香气;靠着的是用白瓷红梅儿边圆盘,摆放着一条三鲜河鱼,这个时候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绿葱,切成段铺在鱼身下,令鱼肉更显凝滑鲜嫩;接下来是放在金边椭圆青玉盘上的蜜汁火方,切成一片片的蜜腿肉片,红白相间,令人食指大动……
在安知珺左手旁是一个青色白瓷瓶子装的酒,闻味道,似乎是果酒,她的馋虫一下被勾了起来。
除了在客栈简单用过的朝食,一日下来,再无进食,此时她口中唾液津生,也不客气,等到裴彬提箸夹菜了,她也就着近身的几道佳撰安安静静地吃了起来。
有奴婢上前为她倒了一杯酒,她便也尝了尝。
那酒并不烈,清清甜甜的,酒汤入口便带来一股果子的香气,不仅暖胃,而且开胃。
再想去夹更远一些的菜肴时,因阔大的袖口,她不得不压着垂下来的袖衣,夹得勉强,一次过后便不主动夹了,等着奴婢给自己布菜。
她吃得不多,很快吃得八分饱后,见对面那人还慢条斯理吃着,也不急,放下筷箸等着,视线落到近旁的案桌面,不时抿几口酒。
裴彬心情很好,慢慢一口一口细细品着,觉得今日的晚膳比往常来得美味一些,当然,他知道原因何在。
是因为坐在他对面那位乖乖巧巧的娘子。
裴彬瞥了一眼她那开得过大的领口,见着露出一截雪色的锁骨,垂下眼帘,等悠然用完膳,奴婢来撤下席面时,那娘子起身朝他一躬,快步转身离开。
裴彬神手去接李信递过来的茶盏,翘着修长的左腿,目送她离去的背影,注意到她身上的外袍堪堪拖到地上,想起方才夹菜时压下的袖口,眉头一蹙,抬头冷冷地朝李信瞥了过去。
“奴婢知罪,今日托肖妈妈找柳姑娘的衣物没说清楚。”李信马上自我反省,“一会儿奴婢让肖妈妈照着柳姑娘换下来的衣物再去找几套,明儿给柳姑娘订做几套新衣裳。”
裴彬收回了眸子,揭开茶盏盖子,淡淡说了一句:“多做几套。”
“是,爷放心,多做几套。”李信应着,心里想爷怕是看上这位柳姑娘,要留在身边了。
他得赶紧查清楚彭城哪户柳家才是柳姑娘的祖家。
*
这一宿,睡在范家别院的西厢房内,安知珺辗转反侧。
那位裴三爷没有继续追问自己的来历,那样甚好,她不必担心会被他知道真实身份,日后逃出去,也就能顺利躲着他了。
可是他完全没问自己的身份,却也不好,那样意味着他该是没想过让自己离开,估计是要拘着自己,怕自己将他那骇人的秘密说出去。
而她,还没想到要怎么才能逃出去。
只要有一次机会便好了,塘柳街距离这里如此近,她只要出去了,就一定能想办法回去的。
安知珺又急又慌,不仅睡得不好,还做了几次噩梦,翌日起身,整个人看起来病恹恹的,用了朝食后,听说裴三爷跟亲随不在,趁机问:“我许久没回彭城了,能陪我上街逛逛吗?”
“姑娘,三爷临走交代过了,姑娘在别院这儿可以随便走,但就是不能出门。”
果然!
安知珺心里失望,懒懒地躺在软榻上,好一会儿才打起精神,在别院里走了走,发现这别院有山有水地砌着小巧的假山池塘,若不是冬季,春夏有花有草,该也是颇为雅致。
她由奴婢陪着在游廊里走了一圈,还没回西厢那头,便有个模样看似管事的妈妈边走边笑着朝自己行礼:“柳姑娘!”而她身后,跟着几位仆妇,抬着三个箱笼的东西进了她住的西厢厢房。
“昨儿是我疏忽了,给姑娘寻了不合体的衣裳,这些衣裳是照您换下来的旧衣比划着找来的,您看看合不合用?”肖妈妈笑着赔罪,“等今日下晌,我再找裁缝给姑娘量体裁衣。”
“不用这么客气,肖妈妈。”她没打算在这儿久留,没必要专门定做衣裳。
“要的,三爷吩咐过了,奴婢怎能不照办呢?”肖妈妈说着,让那仆妇将三个箱笼都打了开来:一箱是零碎的物件儿:帕子手套披帛,跟毛袜靴子;一箱是各色中衣,以及几件色泽明艳的棉袍,一看便是上好的料子做的,金丝银绣的各色花鸟图案;最后一箱则只摆放了三件外袍:一件白色狐皮袄子,一件水貂氅衣,以及一件白色绵羔羊皮斗篷。
安知珺挑了挑,比划一下后,发现确实比自己身上穿着的衣裳合身,于是从善如流地重新换了一套。
出门的裴彬主仆二人在下晌时又回来了,因为吩咐过厨房,中午会在别院用膳,一早备下了丰盛菜肴的厨子们只等主子吩咐,就能上菜。
虽然是开春,新鲜蔬菜难以寻觅,但范家的厨子便是有能力去寻得绿菜。据说是范家在彭城的庄子上种出来的,稀罕,每年冬天,范家人都要千里迢迢来一次彭城,就为了吃上几口新鲜的绿叶菜。
昨儿裴三爷一行人匆忙投宿,厨子来不及叫人去庄子拿菜,今儿个有空了,于是就赶紧派人一大早就去取了。裴三爷是范家的贵人,老爷少爷都说过了,他来彭城是干大事的,得好好伺候,所以别院上下都不敢怠慢。午膳送上来时,便见多了几盘新鲜的叶子菜。
当然,这一次,安知珺也一样前来陪同用膳,见着难觅的叶子菜,也是惊讶,不由多吃了两口。
见伊人穿着得体的衣裳,陪着自己静静地共进午膳,裴彬觉得不仅赏心悦目,还秀色可餐。
安知珺看着对面从容自在慢条斯理用膳的裴三爷,心里思虑了半晌,还是鼓足了勇气,尝试着问:“三爷,我家就在彭城,您,能不能让我回家?”她觉得,有必要一试,或许,其实他会放自己离开呢?
正逸致闲情用膳的裴彬只觉得一腔的好心情都被破坏了,沉下脸,冷冷道:“不行。”
“我不会把三爷的事说出去的,我……”安知珺泫然欲泣,急切道。
“我不相信你。”裴彬冷酷地打断她的解释。
安知珺一下愣了,张张嘴,满腹想打动他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
“我只相信,能保守秘密的人,有两种,”裴彬缓缓放下筷箸,一双眸子锐利地望向她:“一种,是死人,另一种,是乖乖留在我身边,为我所用之人,你选哪一种?”
“我……”安知珺心里骇然,不敢直视这人,垂下头,看着自己死死掐住的双手,“我选第二种。”
“很好。”他说着,眸色越发阴郁。
第6章
回到书房,裴彬一下将毛大氅猛地往架子上丢过去,那架子承受不住骤然加来的重量,摇晃着眼看要倒下,被后头跟着进门的李信快速扶起,将架子跟毛氅都稳下来:“三爷?”
裴彬一下坐到了太师椅上,语气不甚痛快道:“到底是哪户柳家的,你还没查清楚么?”
“哎,爷,奴婢昨儿才找人查的呢,这才过了半日,没那么快有消息。”李信告罪,“爷您就耐心等等吧!”
裴彬一个眼刀子丢了过去,“昨儿你也派帖子到彭城府署去了吧?那岑府尹怎么没半点动静?”
“哎,这奴婢知道,爷,昨儿我不是顺道就给他们报信,那彭城官道那处遭匪了么?昨儿那岑大人不知怎地,没派人去,今儿才领着府兵去的,岑大人忙着呢!”
“彭城柳氏,有人在京中为官,这事,你给府署说了?”
“说了,府署那头说会派人查证的。”
裴彬冷嗤一声,不再说什么,下意识地捻起了玉扳指。
李信知道,爷来彭城,就是查这位岑府尹岑照和的。
去年,宫中发现民间流传出了御用贡品,原本以为是宫中一些不知好歹的奴才私下窃出去售卖掉的,谁料逮着私用贡品的人,才知道是从商贩手里买的。
私用贡品是大罪,重则抄家填命,如今不仅有人私用,竟还有人以贩卖贡品为生?
等顺藤摸瓜逮着了那些商贩,收缴了那些御用瓷器,经由商贩之口,才知那贡品均为水路而来,后又发现,虽然与宫中在用贡品为同一地出产,但造册单子上却找不到这些贡品的记录。
圣上大怒,派刑部彻查此事,于是刑部派出员外郎,远赴进贡之地,找瓷窑主调查案情,才知,四年前有一批进贡宫中的瓷器在送往京城途中被劫了。
贡品被劫是在彭城,而四年前,彭城来人告诉瓷窑主,虽贡品被劫,但圣上并不怪罪,瓷窑主感激涕零,故也没有再多追问,谁料到时隔多年,宫中还会派人来过问此事。
但没等员外郎继续深挖,调查期间,瓷窑主家中起火,瓷窑主一家与员外郎均死于那场大火中。
刑部拿到的最后一份资料,便是员外郎生前寄回京中的情报,信息匮乏,并无法查明真相。
此案疑点颇多,其一,既为贡品,宫中为何却未有造册?其二,既然贡品被劫发生在彭城地界,为何彭城方面来人并未上报贡品被劫一事?
四年前,彭城府署府尹是岑照和,三年前继任,如今的彭城府尹依然是岑照和。
要查这件贡品失窃案,关键自然是要两任府尹岑照和配合。
可现在,岑府尹明显在躲着裴彬。
岑府尹,该是心里有鬼。
李信看着脸色焦躁的裴彬,知道如今自家爷的心思都放那柳姑娘身上,怕是对那位的关注更甚于案子,不由幽幽叹气:“三爷,依奴婢看,您何不干脆就顺着柳姑娘的意思,直接送她回家得了?”
“送她回去,她要把我的事说出去怎么办?”裴彬拧眉。
“哎,怕甚么?”李信心里腹诽,您要是怕怎么昨儿还要救下她呢,“您知道是哪户人家了,直接找柳家把柳姑娘要过来不就得了?”
“要过来?”裴彬怔住了,他还真没想过。
“啊,要过来为奴为妾,还不是爷的意思?”
“柳家,肯么?”裴彬一时踌躇。
“哎,爷您是出来太久,忘记您自个儿是谁了吧?”李信笑盈盈的,“怕柳家知道了爷您的身份,会马上把人送您呢!”
裴彬想了想,缓缓起身,拿起了大氅,“我去问问,那柳家到底是哪户。”
*
范家别院西厢房里,安知珺被狠狠拒绝,更被裴彬的那番话吓得惊恐,平日里午膳过后是要小憩一会儿的,如今躺在榻上,坐立难安。
那人,果然是非人的什么妖祟,那般可怕,自己还有机会逃出去么?
安知珺咬着唇,才要想有甚么法子能让他解除戒心,门外便传来了肖妈妈的声音:“柳姑娘在么?”
安知珺朝外间望过去,见肖妈妈领着一个婆子进来了内间,“柳姑娘,这位便是彭城有名的裁缝姜婆子,她的手艺可是顶好的,有她给姑娘您做衣裳,您且放一百个心。”
安知珺并不想起身量衣,无奈那肖妈妈一副不罢休的架势,安知珺无奈,只能在奴婢的服侍下,让姜婆子量下尺寸。
袄袍跟锦裙一件件脱了下来,只余一件单薄的心衣时,安知珺那好身段一览无遗。
该鼓的地方鼓得浑圆,该凹的地方盈盈一握,双腿亵裤被卷起,一双玉腿脚踝处露出雪白的一截,让人挪不开眼。
姜婆子也给不少权贵大户的女郎们量度过尺寸,遇上这般的姑娘,第一次失神了。
那内间的奴婢也看呆了,连大门被推开都没有及时察觉,等见人往内间去时,才反应过来,急急地唤了一声“三爷”!
裴彬早已大踏步直接走到了内间,看清眼前情形,一时如入定般站着,眼里眸光闪动,觉得浑身的气血一下从脚底一直往头上涌,而后再回落到某个部位,耳根红得滴血。
安知珺是奴婢唤了一句三爷时呆住的,回过神来,看那人众目睽睽下目不转睛,羞愤得一把扯过换下的袍子胡乱地裹着身子便往床榻上钻,飞快地用被衾盖得身上严严实实的。
这人怎么……无耻!
“三爷,您找柳姑娘有事?”房内的奴婢都不敢声张,只有肖妈妈尴尬地笑着问了一句。
“没事。”裴彬也清醒过来,飞快地摇摇头,身形踉跄地往门扉摸去,一把将门关上了,这才大大地舒了一口气,朝前院走去。
接通前后院的月拱门外,李信正候着人。
“爷,您问着没?”
裴彬摇摇头,李信抬头一看,惊慌起来:“爷,您,您怎么流鼻血了?”
裴彬伸手一擦,果然见着血迹,掏出帕子赶紧捂住了鼻子。
“哎,爷,仰头,把头仰起来,这样才能止住血。”裴彬在李信的搀扶下回到了书房,仰身躺进太师椅里,拿下抹了鼻血的帕子,丢到了托盘上。
他知道她长得好,却没想到,平日里藏在袍子下的身段也那般好。
他从来没有对什么娘子感过兴趣,对男女之事也甚少渴求。
可今日,他却来了兴致!
柳蝶儿吗?
他嘴角浮现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这夜晚膳,厨房按吩咐送上了不下二十道菜,他等了许久,才见去唤人的奴婢匆匆赶来说:“柳姑娘说身子不舒服,就在房里用膳了,让三爷您不必等她。”
哪里是身子不舒服了,是小姑娘脸皮薄,不愿意面对他的借口罢了。
裴彬一个人慢悠悠地尝了几口菜,味同嚼蜡,席面撤下去,李信上茶的时候,他才吩咐,“明日,你走一趟,送她回柳家,找个婢子把人看牢了。”
“爷放心,奴婢知道,绝对不让她吐露爷的事半句。”李信点头。
*
毕竟是一直养在深闺的姑娘,今日发生了那般意外,让安知珺羞燥了一个晌午。等到入夜,草草用过送到厢房里来的吃食,便歇下了,往上拉了被衾盖过肩头,闭着眼,双手掐着,一直默默让自己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