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们只能内部消化,权势高的压权势低的,钱多的吞并钱少的,一方面稳定局势,一方面发布诏令鼓励种植桑麻等作物,承诺高价收购。
原本民众对此将信将疑,但当他们发现自己的邻居将存货真的卖出高价后,纷纷仿效,幻想着自己来年也能赚上一笔,改善改善生活,也为长大了的儿女存下一笔嫁娶的费用。
第48章 🔒纷乱
利益当头, 很少有人还能坚持本心,尤其是当身边人都因改变而富裕,只有自己固守观念而贫苦时。
不患寡而患不均, 不患贫而患不安, 有的人辛苦种一年地,缴了赋税之后也没剩几个钱。有的人将家中的地租出去,进了各种作坊工厂, 虽劳累却几个月就能赚出往日一年的嚼用。
还有的人趁着新的粮食还没播种, 将自家的田地该做他用,专门种植桑麻等物,还有上面专门下发的棉花种子, 说是日后会以高价收购。
第一年, 还有人担忧不种庄稼可怎么能行, 可等见到人家赚到钱之后,不但买了够吃的粮食,还给家里添置不少东西后,就也跟着动心了。
或许还有老派的人坚持不肯,但大多数人都紧跟风向,也都种植起那些能卖大钱的作物。
第二年依旧赚了个盆满钵满,让那些坚持种庄稼的人眼红不已,哪怕是再老派的人也有些受不住家里的人埋怨和唠叨, 在秋收后默默划出一大块土地改种它物。
好在如今有了从谢姑娘那边买来的良种,亩产比往年翻了几倍, 少种一些就少种一些,不会让家里人饿了肚子。
第三年这些人也赚到了钱, 但总体要比前两年少, 盖因种植的人多了, 材料也就越发的不值钱。
“我们工厂本就用不到这许多东西,自然要挑又便宜又实惠的买,这些乱糟糟的拿上来,还要白搭人工去收拾,价格也不合适,总不能让主家赔钱。”
管事的不再像去年那样拿钱去砸,反而摆起了他们熟悉的架子,在一堆货物中间走来走去,挑挑拣拣,就等着看谁稳不住先降价。
谁不想把成本压到最低呢?况且这两年也的确让他们赚了不少,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织出的布匹在陈地和楚地已经占领了大部分市场,虽不如小户人家自己织出的结实,但它便宜啊,同样的价格以前的布只能买一匹,现在却可以买上一匹半还有余,谁都知道该怎么选。
陈留那边的市场他们挤不进去,但还有朝廷的领地,几个世家大族联合起来开通了新的商道,沿着西边一直走,卖到众多名不见经传的小国去了。
他们那边不盛产布匹,却需要穿衣打扮,粗布给下人,绸缎给皇族,换回他们当地的特产再赚一波,金银玉器堆满了世家大族的钱库。
当然,楚王和陈王也赚了不少,他们和辖区内的世家大族达成了微妙的平衡,对方借助他们的权势和名号,他们收下对方送来的金银财宝各种贿赂。
两方合作愉快,谁还在乎辖区内的那些韭菜们呢。
“可去年已经降价了,今年又要每斤少5文,我们还得拿钱买粮食,这样根本赚不到什么。”
“是啊是啊,不是说好你们会高价收么?”
“我听我陈留那边的亲戚说,他们那边收购的价格一直很平均,之前是比咱们这里少点,但这两年可是高了。”
“对,人家那边商行都是定好的,既不许哄抬,也不许压价,纵然是价格有起伏也不像咱们这边一样。”
“苏管事,你这太欺负人了,怎么能压到这么低!你这样下去,明年大伙可就不种了!”
“对对对,不种了,看你们上谁家收去!”
苏管事面对群情激奋,眼皮都不带撩一下的,嗤笑一声慢条斯理开口,声音带着一股高高在上的蔑视。
“大人吩咐过,就是5文一斤,爱卖不卖,不卖自然有人卖。至于说往后……哼哼,真当大人们手里没自己的田吗?现在是大人们好心,带你们这些泥腿子们赚点钱,谁能想到你们贪心没够,真是不知羞耻!”
这话立刻引了众怒,有那年轻火气旺盛的,就想上前跟他理论,可还没等身边人拉他一把,就见苏管事带来的人都亮了家伙,虎视眈眈盯着他们。
“我看看谁敢动!”苏管事得意地抬起下巴,狗仗人势的样子叫人恨得牙痒痒,却又拿他没办法,“我就直白的告诉你们,大人这次给了两个收货方案,要么5文每斤全收,要么12文每斤收购数为止——至于剩下的,你们自寻出路吧。”
苏管事摆摆手,他带来的人有序退到两旁,一看就是要走的架势。果不其然,苏管事说完话径直走到轿子旁边,掀开帘子后才回头又补充了一句。
“你们尽快商量,想卖的就明天尽早到商行来,横竖我就带了那么多钱,早干完早回去,谁也不乐意在乡下待着是不是。”
说完之后,苏管事也不管身后的人闹得沸反盈天,径直坐进轿子由人抬回了自家这边的别院。
……
谢思染是事后才知道这场闹剧的,还是跟孟旭交流的时候对方说的,她这时候才知道他手下有个特殊的组织,经过培训后撒到二王和朝廷的领地去,专门负责搜罗类似的情报,汇总后由上级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办。
这份情报就是由陈地分部送上来的,负责收集的人叫小山子,原先是宛平的一个乞儿,在孟旭轰轰烈烈进行的分田地的运动中得了好处,又听他们宣讲了为什么这样做的信念后,自告奋勇加入,死心塌地为这份理想奉献自己。
“那孩子很有意思。”孟旭是这么跟谢思染说的,“他从看光幕的时候就羡慕你们水蓝国的孩子,但也知道杜绝不了这种事,所以就想凭自己的力量也做点什么,让虚朝的小孩子也少受些苦。”
“挺好的理想,做起来很难。”谢思染非常清楚这件事有多难办,也知道真心愿意付出的人有多令人尊敬。
孟旭也是相同的看法,同样的,他也没说什么类似于“难做就别做了”、“没有用的,这是无法杜绝的”之类的话。
“他自己还是个孩子呢,正处于学习的时候,本来我不赞成让那么小的孩子去宛平之外的地界,可军师他们都说这是一种历练……况且掩饰身份什么的,有个孩子更不容易引人怀疑。”
谢思染:“所以,你想从内部分化他们?”
孟旭点头:“陈地和楚地都有天堑,易守难攻,强行杀入会造成很大损失,让他们自己乱起来才是最好的。”
谢思染明白对方的意思,就是想走群众路线,她略微想了一下水蓝国的历史,犹豫片刻还是问了出来:“以后你想怎么做呢?”
孟旭楞了一下:“以后?谢姑娘你问的是哪方面?”
谢思染没兜圈子,直接说道:“你什么时候称帝?”
孟旭沉默了,似乎他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半晌才开口说话,声音里不复刚才的轻松,多了几分郑重:“若说我不想当皇帝,那纯粹是在骗人,万人之上的权力诱惑没多少人能抵抗。”
谢思染点头,知道他说的是对的,那个身份要真能轻易就被人放弃,历史上也不会有那么多精彩的故事。
而且有时候不是你想不当就不当,想退一步就能退一步的,真到了进则功成名就,退则落入深渊的那一天,有多少人会选择为他人作嫁,而不是自己戴上那顶王冠。
孟旭只是一个普通的虚朝人,自小接受的是虚朝的教育,纵然他看了光幕,看了水蓝国的一切,有了谢思染给他的知识和理念,又能真的改变多少。
臀部决定脑袋,这句话流行那么多年,是有其道理存在的。
当孟旭是普通农人、是活不下去的灾民、是劳苦大众的一员时,他仇恨朝廷,仇恨皇权,仇恨世家大族带给他和家乡父老的折磨和压迫。
所以他造反、他抗争、他带领跟他同样阶级的兄弟们去应对这个残酷的世界,他想带着他们挣出一条活路,杀出一片能让大家痛快活着的天空。
目前而言,孟旭一直做得不错,他将世家大族和为富不仁的家伙们树立为敌人,带着贫苦的弟兄们攻击他们,用缴获的财物来充当军饷,同时分配敌人的田地给更多的人,换取他们的支持和响应。
孟旭不能一直这么下去,土地是有穷尽的,可供他们击杀的世家大族也一样,而且因为他之前的所作所为已经传开,很多世家们躲入邬堡,训练家丁来保卫自己的人身和财产安全。
起义军开始不能再势如破竹了,好在孟旭依旧能凭借自己打下来的地盘休养生息,让大家能够好好活下去。
他做决断,他分配财物,他身边围绕了诸多亲信和功臣——不管孟旭是否承认,现在的他已经不再是几年前那个一无所有的贫穷灾民,他拥有的权势和威望并不比孙仲差。
或者说,现在朝廷那边孙仲差不多已经被世家和臣子架空,他是个空有名头但无实权的皇帝。
而孟旭恰恰相反,他没有皇帝的名头,却是实权在握、完完全全的宛平等地区最高领导人。
缓称王是策略,是占据那份模糊的名义,不让所有人的矛头都对准自己,不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可这不表示孟旭不想当皇帝。
所以,在面对谢思染的询问时,他犹豫了,虽没选择隐瞒,却也将自己的野心表露无遗。
“我不会轻易将现在得到的一切拱手相让,便是我想退,我身边的人也不会允许。”孟旭正襟危坐,态度严肃而诚恳,“但我也不想弄出新的世家大族,那会跟我们一直执行的理念相悖,会出乱子的。”
谢思染没有说话,摆出了一副专心聆听的样子,不管孟旭做出什么选择她都不会干涉,毕竟那是虚朝的事,而她是个水蓝人。
“所以我会登基,之后垂拱而治,组建内阁处理国事,弱化和限制皇权的存在,允许更多的声音出现在朝堂之上,创建一个士、农、工、商都可以说话的多元素的国家——慕容飒也觉得这个提议不错,因为女子可以渗入每个行业,自然也能凭借能力为自己所代表的群体发声。”
孟旭说完,目光灼灼看向谢思染,搭在膝上的手指微蜷,似乎在等待一个答案。
一个被认可、被称赞的答案。
对此,谢思染露出笑容,这比单纯的帝制前进了很大一步,她不能要求更多了。
至于以后到底会如何,孟旭是否会再改变心意,那都是日后的事了,至少现在,谢思染可以肯定对方所说的一切都是真心的。
此时此刻,这就够了。
第49章 🔒星火
如果说贱卖的桑麻等材料只是开端, 那随后当他们发现自己收不上来粮食时,就已经进入了中局。
陈地和楚地在虚朝是很富庶的地方,与腹地的鱼米之乡也差不到哪里去, 他们两人能得到这样好的封地, 也是因为昔年备受宠爱,虽不能付之以国,却也能给选两个不错的地方。
这两个地方很少闹饥荒, 偶有天灾也能靠跟朝廷哭一哭求一求就撑过来, 所以他们都忘记了自己种粮食是多重要的事,以为凭换来的钱财去买就可以高枕无忧。
于是,当陈王和楚王发现自己今年既收不到粮食, 也买不到粮食的时候, 终于开始惊慌。他们倒不怕自己吃不饱, 毕竟粮仓里堆得满满的,庄子上养着成群的牲畜,鸡鸭鱼肉蛋更是想吃就吃,断然不会饿着他们。
但他们也慌啊,虚朝从一统天下变成四分五裂的由头历历在目,不让人吃饱饭是会出大乱子的,哪怕不是可怜那些即将买不到粮食的老百姓,他们也要为自己臀部下面的位置和自己的脑袋给出应对的方法。
“把商队都派出去, 买粮,多多的买, 贵两倍、贵三倍也买!”陈王在大殿内烦躁地走来走去,“还有那几家, 也派人过去, 告诉他们别以为躲在邬堡里就没事, 宛平那些泥腿子们能用人命拆了第一座,陈地这边的泥腿子就能学着拆第二座!到时候出事了哭可来不及,也别指望本王派人去救他们!”
身边人赶紧应下,却没立刻就走,而是到一旁待着,等着会议彻底结束后再说。这么做也是有原因的,盖因他们这位陈王委实不太靠谱,时而刚愎自用,时而优柔寡断,还闹出过1个时辰内连传6次相反命令的事。
陈王不觉得是自己的问题,反而怪那些传信的侍从们太过于风风火火,话都没听清楚就跑去了,不沉稳,一口气发落了好几个,弄得现在大家都战战兢兢的。
吃什么喝什么要见谁之类的小事还好,改主意也无妨,但轮到这种明显涉及政务和军务的大事,侍从们宁肯多等一会,拼着被骂“磨磨蹭蹭的”,也要等到陈王和他的智囊团们商议出最终结果后再去。
智囊团的几位谋士对此习以为常,也不去管缩在角落里跟鹌鹑崽子一样的侍从,开始劝陈王别那么冲动。
“王爷也不用那么着急,百姓们这两年手头也宽裕不少,自然也有余量,我们随时监控着市场,不让人囤货居奇,每天都放一部分粮食流入市场就不会造成恐慌。”
“是啊,王先生说的对,咱们府上的粮仓里也有不少陈粮,王爷万金之躯自然不吃那些,放给那些百姓却是好的。当然,买粮食还是要买的,只是不宜过于声张,免得民心不稳容易生乱。”
“李兄说得有理,是稳妥的办法,王爷,咱们与那陈家和宋家利益相关,非必要时刻最好还是不要与他们翻脸,不然真到需要他们出手的时候,若只袖手旁观还有活路,若是他们从中再插一杠子,可就……”
陈王甩了甩袖子,只觉得自己这个王爷当得憋屈:“陈地是孤王的,怎的还要顾忌别人!就算是姓孙的来我这陈地,他也得老老实实的——更何况陈家和宋家,他们是孤王辖下子民,让他们拿出点粮食来应急难道不是应当的吗?”
几位谋士相互看了看,最先开口的王谋士叹了口气,问出关键所在:“王爷刚才说让人二倍、三倍的花钱买粮,这钱……是由王府出吗?”
陈王冷哼一声:“孤爱惜子民,愿意用自己的人脉帮他们买粮回来,难道还要孤来承担这笔花销?自然是谁买由谁花钱,孤不抬价就已经很仁慈了。”
谋士们就知道陈王会这么说,所以才想着先稳定局面,他们不做出着急的样子,外部会被迷惑,想卖粮的人价格不会哄抬太高,想整他们的人也要衡量这么做的代价。
而内部也因为每日都能买到粮,虽不多却能安抚人心,让他们相信粮食只是不够多,但却够养活陈地百姓,大家紧一点过日子就能熬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