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池严和施岐都在府上住着,季初和这位表兄略微说了几句话,消息就飞似地传进了有心人的耳朵。
原本,她只是借此委婉而又不明显地拒绝池严的青睐。没想到不久后过来寻她的第一人竟然是施家公子施岐。
“衡家虽门风端正,衡公子的母亲却不是好相与的人,听闻对女子极为苛刻。衡公子有一幼妹,出游时无意间落入水中,为乡野村夫所救,之后潞州城中便传衡公子的妹子痴迷佛法出家为尼。”
施岐的喉咙还未好全,说出这番话极为不易,听着他嘶哑的嗓音,季初微微失神。
反应过来后,她又忍不住笑了。难为他忍住喉咙的不适为她打听衡家的消息,这也算是他报答自己的一种方式?
“多谢施公子告知,看来我与堂伯父介绍的俊逸郎君无缘。”季初坦然地接受了他的好意,眉眼间带着真诚的感激。
施岐看着她的笑容一愣后似是明白了什么,有些不自在地点头,转而看到池严的身影他若无其事地离开。
她的心思不是衡家,是这位池公子。
“季娘子,今日我来是要向你告别,将你安全护送到潞州我也该回去向父亲复命了。”有些事情不需要明说,池严藏起了内心对女子的几分妄想,含笑告辞。
他身有美妾,女子极尽艰辛好不容易才出平京城,他们之间如何可能,是他多了不该有的心思。
“天气愈寒,路途可能得遇大雪,大公子不妨再停留在潞州些时日。”季初心中对池家人真的感激不尽,想了想她暗暗点了一句今年天气异常寒冷,可能有雪灾也可能粮食短缺。
池严闻言,拱了拱手,奇异地多看了她两眼,“父亲也交代我回京时转道江南多收购米粮,季娘子竟也如此想。”
“江南?”念叨这两个字,季初的心中产生了一分波动,她抿抿唇,迟疑地做了一个决定,“大公子能否去往江南之后打听一下江南的沈家,沈家内是否有一人名沈听松。”
忍不住,季初还是打乱了上辈子的轨迹,主动寻找起沈听松的痕迹。
池严没有停顿应下了,他知道女子可能在调查季尚书的一位友人。
不过,沈家的消息除外,池严昨日还接到了来自平京城的书信,想了想,他还是告诉了季娘子。
“娘子可知,我们走后京中生了变。”
“平京城的变故?”季初询问。
“据说那位拦截我们的聂世子回去后不久便被定国公废除了世子之位。如今,他已经不是定国公府的世子了,世子之位落到了定国公二子的头上。”
“因何?”季初哑然,有些不敢相信,纵然她如今不喜他,也要承认聂衡之比聂锦之可是强多了。
“据闻,他的腿怕是要废了,担当不起世子的位置。”
闻言,季初惊愕失色。
重来一次,聂衡之还是要成为废人,这……怎么可能?
第三十二章
顾太医明明说过聂衡之的腿不会致残, 腿伤也不会妨碍他日后的行走。
可这般想着,季初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日他下袍染着血渍的画面,微微恍惚。伤口一次又一次地裂开恶化, 他的腿废掉也不是没有可能。
季初也说不清楚自己心中是何种滋味, 一时觉得殊途同归,无论上辈子还是现在聂衡之都逃不过重伤致废的结局,一时又觉得恼怒, 恼他肆意妄为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恼自己当初还不如早走了之, 也不会生出那么多事来。
“季娘子, 他几次三番无故拦截我们, 如今得此下场也算是报应。想必他丢了世子的位置,一段时间内也不能再找茬生事。”池严被聂衡之威胁毒打,对他厌恶居多, 对他被废掉世子之位一事只觉出了一口恶气, 语气带着几分痛快。
“嗯,也是。”季初勉强地笑笑应下, 心中却慢慢地涌上一股恐慌, 她已经预感到新的狂风暴雨的到来,聂衡之上辈子丢了世子之位,甚至伤势比这辈子还要严重,然后他做了什么呢?他亲手覆灭了定国公府, 活生生地烧死了定国公聂锦之他们……这一辈子他定也不会善罢甘休!
池严见她的脸色有些发白, 眸色暗了暗不再多说,他猜想季娘子心中还残存着对聂世子的情谊, 一日夫妻百日恩, 他们成婚三年, 季娘子还不能完全割舍下他。
“大公子无论是去江南还是回去平京城, 一定要小心再小心。聂衡之他性情暴戾,如果真的残了腿,可能也会报复到你我的身上。牵连了大公子,我真是过意不去。”
然而接下来季娘子诚恳的一番话又让池严推翻了方才的猜想,他注视着女子,语气温和,“季娘子不必担心,我池家也不是全任人宰割的,倒是娘子你多加注意安全。”
当日虽然不知道季娘子对聂世子说了什么让他咬牙放他们离开,但作为一个男子,池严要更了解男人的劣根性和独占欲。聂衡之看他的眼神毫不掩饰杀意,哪怕他们离了平京城他彻夜不眠也势必追上来,对季娘子恐怕只是一时的放手。
日后,等他回过味来,也许可能派人到潞州……在季家一日,池严也基本了解了季氏一族的根基,富足底蕴有余但无任何依靠。
这里的依靠自然指的是朝中的官吏权贵,季尚书去后季家只有季初堂伯父的长子和一个旁支外放做官,官职低微。
“多谢大公子提醒,我会注意的。”季初深呼一口气,大不了她依旧藏身到市井中去。
“如此,那我,日后再与娘子相聚。”
池严俊朗的面容慢慢消失在视野中,季初瘫坐在椅子上,狠狠地灌了一口热茶来平复自己的心情。
“是他咎由自取自作自受。”她一个人独坐片刻,垂着眸子,嘴中的低语很快飘散在空气中。
慢慢地,她重新恢复了平静,若无其事地起身,走到外室,吩咐双青一起和她准备东西。
父母葬在潞州的族地,她要选个好日子去祭拜他们。
不过,季初从平京城回到潞州的消息在季氏一族中传的很快,族中过来探望的人许多,她还是没能静下心来为父母准备拜祭的供品。
因为,紧接着她又遇到了和上辈子一模一样的烦心事,族人们在关心过她之后纷纷试探起她有无再嫁的意图,再提一两句自家的亲戚子侄。
他们和季初的关系比起堂伯父又要远一些,堂伯父促狭的打趣有一部分的原因是在宽她的心圆她的脸面,介绍许多小郎君也是希望季初能放开往事并不勉强她。
但这些关系疏远的族人总有那么一两个是看中了她身后丰厚的嫁妆,起了些别样的小心思,一日两日的带着长相品行还算过得去的年轻郎君来拜访。
季初光是在府中偶遇就有四五回,居然还有一个张狂的书生当场为她做了一首诗,赞美她的容貌赞美她的风姿。
潞州城不像平京城那样规矩森严,再加上季初已是和离之身,初嫁由父再嫁由己,礼法对她的限制很宽松。
也因此,这些年轻郎君们的行为也很大胆,光明正大毫不避讳,偏偏施岐以为她真的有再嫁的意图,居然还跑去打探了这些郎君的底细一一告诉她,弄的季初是哭笑不得。
好在很快就是个吉日,季初匆匆忙忙地坐着马车出府到了城外去拜祭父母,总算是能消停一日,连双清都觉得耳边清静了许多。
季初的父母葬在城外一个小山谷里面,季氏一族的人几乎死后都在那里安眠。她们到达那里的时候看到有些坟冢跟前摆上了祭品,想必也有人来拜祭先人。
季初身后带着两个婢女数个护卫,施岐走在她前面,沉默地为她扫清路障。
季初找到了父母的坟冢,心绪澎湃,然而当她走过去的时候却又蹙眉不解,愣怔在了原地。
是谁,先她一步,拜祭了父母。父母的坟冢面前赫然摆着新鲜的供品,旁边还有黑灰色的燃尽的纸灰……
“呀,这是有人来过了,娘子,说不定是大人的哪位好友学生呢?”双青惊呼。
季初默默地点头,许是如此吧,可她还是忍不住往四周都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企图找到先她拜祭的那人。
可惜,四周并无旁人的踪迹。
同时,距离季氏族地约莫数百米处,正有两人俯视山谷虔诚祭拜的一行人。
“公子,听闻季尚书的女儿已经同定国公府的世子和离了,这次她回潞州拜祭季尚书心中肯定很委屈。”侍从猜想,应该是定国公世子主动提出和离休弃了季娘子,毕竟季家卷入到了……咳,也是他们对不住季家。
公子也是这么想的吧,所以才会跟着季家女的脚步到潞州来,又过来拜祭季尚书,此时看到季家女也一副沉思的模样,并未选择立即离开。
“不,观此女面容,唇角含笑不带伤悲,她对那位定国公世子应当是没有感情了。”沈听松身着一袭宽大的暗青色道袍,整个人的身影几乎与周围的绿色融为一体。
也是因此,季初等人难以发现他们。
他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优雅跪拜面容温柔的女子,联想起她在湖州城冷然逼退官吏的场景,淡淡一笑。
季尚书的女儿,外柔内刚,倒不负父母的教养。
“也是,近日,季家好像在为季娘子的再嫁张罗。”侍从恍然,又说起他悄悄打听来的消息,说是这位季娘子十分受欢迎,许多郎君求娶呢。
“既如此,我们便在潞州城多停留些时日,等这位季娘子出嫁了再行离开。”沈听松眉心一动,慢慢地收回了目光,转身离去,飘渺孤寂的身影仿若又与这一片青山绿树隔绝了。
他本无根客啊。
拜祭了父母,季初显得很是欢喜,小梨涡展露在脸颊,日后她会按照父母所愿平安快乐地活着。
至于父母的死,季初抿了抿唇,暗暗放在了心中。
***
冬日凛冽,季初离开的一个月后,平京城中飘起了雪花。
东院廊下的菊花早就不见踪影了,取而代之的是各式各样的矮梅树,红梅黄梅绿梅开的正盛,几乎将东院包裹在了梅花的香气之中。
聂衡之面无表情地坐在轮椅上,看着盛开的朵朵梅花,狭长的凤眸闪过嗜血的疯狂。
他死死地握着轮椅的把手,忍不住在想这个时候季初在做什么,是和野男人双宿双飞还是彻底将他抛在了脑后。
“大公子,这是夫人最爱的当归羊肉汤,您用一些吧。”正院传来一阵阵把酒言欢的热闹动静,仲北眼里闪过鄙弃,转而又为国公的举动寒心。
今日正是聂锦之被立为世子的庆祝酒宴,好事成双,当日不知廉耻污蔑聂衡之的那个表姑娘白氏也被他纳做了妾室。正是春风得意,丝毫不顾及长兄还在休养身体,聂锦之大宴宾客,喧闹声几乎要掀翻定国公府的屋顶。
聂衡之接过,喝完了从前无比厌恶的羊肉汤,从轮椅上起身一步一步走进了鸣翠阁,躺在含有女子气息的床榻上,他压住了胸腔几乎奔涌出的杀意。
再过两日,只要再两日,定国公府只会有他聂衡之一个主子,就让这些蠢货再活两日。
他要先掌控定国公府,之后一步步杀了所有害了他孩儿的人,害了他与季初和离的人。
第三十三章
时间很快步入到十二月, 平京城已经一片冰天雪地。好在潞州城位于大魏的南方,草木花草依旧繁盛,季初只在身上着了薄薄的夹袄, 怡然舒适。
此时她已经搬回了自己的家中, 不是她不愿再住在堂伯父那里,而是堂伯父家上门拜访实则查探她心意的人太多了。那些人打着关心她的旗号,偏偏给她介绍的确实又是还过得去的郎君, 季初拒绝一次两次还好, 拒绝的次数多了, 难免给人留下一个眼高于顶的名声。
故而, 等季初自家的老宅修缮好,她就迫不及待地搬回去了。府中只有她一个小辈又是女儿身,又向来没有长辈去拜访晚辈的道理, 因此, 这些人也就不好上门了。
再加上不知是从哪里传开的消息,说她早就自己找好了一位郎君, 相貌英俊能力出众, 求娶她的人家霎时少了许多。
然而,季初环顾四周,也没发现所谓的如意郎君是谁,直到双青期期艾艾地指了指一个方向, 她才恍然大悟, 感情这些个人是误会了她和施岐的关系。
不过说起来,施岐一直默不作声地待在她身边, 潜移默化地渗入到她的生活中, 前前后后有月余的时间了, 季初还未询问过他将来如何打算。
她不可能为了十两银子, 就让一个可能具有远大抱负的男子屈居在内府中为她打理内务。
“娘子呢?您又作何打算?”施岐的嗓音依旧很难听,沙哑的如同老翁一般。
季初被他反问,也不生气,“我从平京城回到潞州生活,就是想过安安静静平平淡淡的日子。”虽然她知道天下的乱局不解的话这只是个奢望,但季初的想法从来都没有变过。
无论是季尚书的女儿还是定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她本质上都是一个十分平凡的女子,渴求的从来都是简单的快乐。
“若说一定要有打算的话,那我期望着我身边的人乃至潞州百姓都能有安稳的日子。”起码不要和上辈子一样落得个惨死的下场。
闻言,施岐愣了下,总是沉默皱着的眉头动了动,“这很难,迟早,潞州城会变得同湖州城一般。”
曾几何时,湖州城也有一个心系百姓的好官,可他只待了两年就因拿不出孝敬的银子被贬到偏远地方吃苦去了。而湖州城又换了一位善于对上谄媚对下欺压的官吏。
两三年的时间,不只他们施家,陆家、薛家等数个不愿被知州呼来唤去的小世家都没了踪影。施岐本来打算靠科举之路出人头地为家族增添一份保障,可是结果什么也没剩下了,他也失去了科举的资格。
魑魅魍魉盛行的大魏,已经容不得公平正义的存在。
“我知道很难,所以说这是一个期望。”季初哪敢妄想自己能保住一方的百姓,她只希望能护住她身边的人,改变她能改变的一切。
“那娘子您,眼下最想要做什么?”施岐又问她。
季初想了想,抿抿唇有些不太好意思地回答他,“眼下,我最想要找到一个人。”
前日,池家大公子从江南递来的书信到了,他打探过沈家,主支包括旁支都未找到一个叫做沈听松的男子。
季初有些失望,安慰自己两年后她还是会遇到沈听松,可是眼下听施岐说起局势混乱,她实话实说,目前她找不到沈听松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