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夫人诱骗得了失魂症的衡之去救自己的未婚夫,又连累他受了伤,心中肯定过意不去。长意私以为嫂夫人也希望衡之能早些恢复健康,不仅是身上的伤还有心上的伤。”卫长意已经根据蛛丝马迹拼凑好了当日发生的事情,甚至还打听到了先太子遗嗣求娶她的消息以及吕通判一家和胡家人对季初和季家做下的事情。
他开口一针见血,季初脸一白微有些不自在,不过并没有反驳,“他身上的伤在好转,那个,那个“他”这几日也一次都没有出现过。”
“可对于衡之而言,这并不是最好的结果。嫂夫人,容长意再唤一次嫂夫人,你所钟情的那位沈郎君来历复杂,如今更不可能再出现在潞州城中,你可明白?”卫长意的笑容有些凉,告知季初她和沈听松不可能再续前缘的事实,更甚者连见上一面都难了。
季初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低着头声音有些小,“我明白你的意思,也许吧。”
可也未必。
她的手中有一块沈听松留下来的玉佩,沈听松说过这块玉佩的意义,她收下它也代表着自己未来得及说出口的心意。
如今的沈听松又不再是她一开始在画馆门外见到的沈听松了,他拥有了他们共同的记忆,那么她应下婚事也就是顺理成章再无不妥。
卫长意不止一次审查过犯人,一眼看出了季初的言不由衷,他又有些不明白眼前的女子了,衡之和她数年的夫妻情谊难道真的比不上和一个来历不明的男子几次的接触吗?
“嫂夫人,眼下是多事之秋,无论是为了你自己还是为了衡之,我认为你该给衡之一次机会,也给自己一次机会。诚然,过去他伤害了你,你耿耿于怀不肯原谅他,可这么些时日他的改变他对你的付出你看在眼中,心里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吗?”卫长意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继续说道,“愿意为你付出生命的人,我想也只有衡之。”
“他的失魂症,我猜病因也在你身上。哪怕,你给他一个念想呢?他屡次受伤,又患上了失魂症,我怕再这么折腾下去,他的命真的就没了。”
“一别两宽固然是干净利落,可若是一个人为此丧了命,嫂夫人的心下又岂能安稳?”
“不瞒嫂夫人,北地战事又起了,江南也不太平。说不定很快衡之又要奔去战场,也说不定一个不察他就死在了战场上。你在他身上,可能也用不了太多的时间。”
季初默然不语,只在听到江南的时候有了些反应,因为沈听松去了江南。
可不得不说卫长意是个把握人心的高手,有些话季初虽不认同可到底放在了心上,那就是聂衡之的状况是真的不太好。
这几日她见过几次他头痛欲裂忍不住用药的场景,连带着身上的伤势,季初猜他的滋味一点都不好受。
“卫长意,他的身份若是暴露了会怎样?”上辈子临到死,沈听松都好好地待在潞州城,也只住在南城的小院子里面……季初忍不住开口询问。
“他的身份已经暴露了,天下人皆知先太子还有一个儿子遗落在民间,好好地活着。嫂夫人,接下来如何你自然会知晓。”卫长意有些为自己的好友不甘,要说混账,他没有到那种一辈子都不得原谅的地步。
眼前的女子油盐不进,对他着实太狠太无情了。
季初蓦然一怔,回过神来苦笑了一声,身份这就暴露了,接下来沈听松的日子肯定是一片刀光剑影,他们也许是真的连见上一面都难了。
“他为身份所累,我为人情所扰,倒是难到一处去了。”她很轻地自嘲了一句,转而起身的时候又是另外一种语气,另外一件事。
“长意,你说的话我都记下了,你放心,我会配合聂侯爷治好失魂症。至于旁的,以后再说吧,我只愿顺其自然。”她撂下模棱两可的话,并未应下他的请求。
这在卫长意意料之中,他点点头,让季初乱成一团麻也是他的目的,没得让她总是干扰青青的心。
有前车之鉴在,他卫长意就是一刀捅死自己也不会让小夫人说出和离的话来。不然,日后成为聂侯爷那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生不如死。
暂时,两人之间维持了诡异的平静。不仅因为聂衡之还因为莫青青。
“说够了没有?你家夫人正等着你回去,赶紧滚。”平静之外,不请自来的人已经忍不住了,语气暴躁地赶走卫长意,全然忘了卫长意是他自己一方的势力。
第六十三章
季初和卫长意二人看着突然出现的人影, 很有默契地闭上了嘴巴。
卫长意的神情已经恢复了原样,脸上带笑,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 拱拱手转身离去。
季初可以听到他温柔地喊青青的声音, 接着便是一声长长的猫叫和两人的脚步声。
人已经走了,她认真地想着这些时日卫长意对莫青青的态度,漫无目的地猜测卫长意这等攻心的高手, 青青面对他绝对不是对手, 可能数日前的情绪变化早就被卫长意看在了眼中。
卫长意口中在劝慰她和聂衡之, 话外之意也在说他自己和莫青青两人。
“不是本侯的意思, 你不要多想。”她胡思乱想的时候,一道硬邦邦的声音夹着冰渣子在她耳边响起。
聂衡之还在这里。季初回过神,抬了眸子看他, 淡淡地笑了一下, “我知道方才长意所言和侯爷无关,侯爷不用解释, 我不会误会侯爷的意思。”
她想, 聂衡之无论是前辈子还是这辈子本性都是一个极为骄傲的人,她答应沈听松求娶之前,他可能还会执着于她不放手,可眼下无论是否早有预谋, 她放走了沈听松, 只凭这一点聂衡之就不会丢了脸面和身份,继续将心思放在她的身上。
季初下意识逃避了夜里他将脸小心翼翼地贴在自己被角的举动, 也刻意遗忘了他白日黏人的目光。她更忽略了, 清醒耀眼的聂衡之是骄傲的无疑, 可眼下的他心中有一块已经根深蒂固的心病……
“京中的使者不日就会到达潞州城, 为了试探我的伤势真假,他们可能会带着太医。我身上的伤自然是真的,可失魂症绝对不能被诊断出来,我已经找好了数位大夫,这几日便会替我医治,你在一旁协助。若是失魂的症状消失了,我就当你将功赎罪,放你离开。至于你是继续留在潞州城的画馆里面,还是到江南去寻你那位身份尊贵的未婚夫,随你。”聂衡之冷冷道,意外地对着季初将用意说的清清楚楚。
话里话外,他都没提起卫长意的那一层意思。
闻言,季初顿了顿,正色看他。他穿着一件墨蓝色的锦袍,黑色鎏金的腰绶松松地系着,头上并未束冠,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身后,遮住了他额头的伤疤,但没有挡住他冷淡的凤眸。
眼前的男子再正常不过了,和季初从来记忆中的定国公世子相比,不过是冷淡了些消瘦了些。
“侯爷的话我明白了,您看给您治疗失魂症要什么时候开始,需要我做什么准备。”她不去想那个眸中含泪的男子,平静地开口询问。
聂衡之幽深的眼底闪过了什么,漠然地又耷拉了眼皮,“今日就开始,大夫已经同我说过了大致的治疗方法,今夜我不会再用药,那个蠢货会出现。你先问问他,为何会去寻你,之后再做下一步打算。”
用药?“他”口中的药丸?吃了它就不会再出现“他”?季初的一颗心像是被虫子咬了一般,刺痛了一下,马上脸上浮现出微笑,“今夜么?好,就按照侯爷说的,就今夜。”
她几日里看过聂衡之多次服用暗红色的药丸,吃下一粒便会头痛上许久,原来,原来是因为失魂症啊。
她应下,聂衡之薄唇翕动了一下,极为缓慢地回到后院去。
他一转身,看到他慢上许多的动作,季初才恍然他背上的伤还没有好,迟疑了一瞬上前扶住了他的手臂。
锦袍单薄,聂衡之感受到那等柔若无骨的轻柔触感,浑身一僵,手臂紧绷着,像是蕴含了无限的力量蓄势待发。
他喉结滚动,眼睑下垂扫着青石铺就的地面,一步一步极为缓慢地走到了门口的时候,突然低声说了一句,“卫长意和他夫人之间的事你不要插手,卫家比原先的定国公府复杂多了,他那些妾室是必须要收下的。”
说到卫长意和莫青青,季初立刻开口,“是怎样的复杂呢?又是为何用上必须两字呢?”
似是察觉到自己的语气有些冷嘲,她又忍不住加了一句解释,“侯爷,我明白男子和女子有时候在乎的事情不同。可夫妻之间最重要的是信任和坦诚,长意若真的想要对青青好,就该将一切的缘由告诉她,不该让她被蒙在鼓里兀自伤心。一个人从满怀希望到心灰意冷其实用不了太久的时间。”
就像从前她和聂衡之两人一样。但凡她父亲的事情他可以向她透露一句,但凡白氏的设计他能向自己坦诚,他们未必会走到今日的地步。
卫长意不言,莫青青一人苦苦猜测,再这样下去可能也会如同他们二人一样。原本粉嫩圆润的小姑娘已经瘦的不成样子了,而今也起了和离的心思……
她的话听在聂衡之的耳中,像是一盆冷水,也像是一道惊雷。因为他也听明白了,女子借着卫长意和他夫人也在说他们二人。
他呼吸急了一瞬,快步走到长塌上歇下,“卫长意不让她知道有时也是为了她好。你也该知道卫家是一个枝繁叶茂错综复杂的大家族。”
定国公府中,李氏虽然包藏祸心但能笼络住他父亲的心,定国公府的后宅除了一两个妾室算得上风平浪静,可卫家却不然。卫长意的父亲天生就有一种风流的特质,招惹了数不尽的女子,正妻平妻贵妾姨娘通房一个不拉,偏偏因为他温柔滥情,这些女子的身份都不低。
比如那位平妻,就是宗室里面的一位县主,死活要嫁给卫长意的父亲,而卫长意的父亲已经娶了他母亲做正妻。卫长意的外祖父又是朝中的三品大员不能轻易得罪,所以卫长意出生的时候才是嫡子。
那位县主闹了一通后只做了平妻,心怀不甘后多方纠缠卫长意的父亲,率先生下了卫长意的两位兄长,而卫长意的母亲身为正室却只有卫长意一个儿子。
卫家有一个伯爵的爵位,如今在卫长意的大伯身上,偏偏他大伯无子,想要过继弟弟的儿子做世子继承爵位。卫长意的母亲忧愤交加之下,就将他过继了出去,拼着母子亲情不要也要他继承卫家,将来有一日好将身上受过的气还回去!
聂衡之平铺直叙地将卫家的隐秘说给她听,不出意外惹来了季初的惊呼。
“所以,眼下长意的父母只是他的伯父伯母?他真正的父母是卫二爷和卫二夫人?”季初因为太过惊讶,杏眼瞪得圆圆的,水灵灵地看向歪在榻上的男子。
颇有些顾不得,这长塌是她夜里休息的地方。
“不错。”聂衡之很久很久没有看到过她这般可爱的模样了,多看了两眼才收回,又继续说下去,语气低了许多,“这件事情整个平京城知道的人都不太多,长意他从小~便困在家庭之间,不知如何抉择。”
他说到这里,季初略略一想就明白了卫长意风流的名声从何而来。他有两层父母,一位祖母,还有一个不怀好意的如夫人盯着,婚事复杂的程度可想而知。怪不得他与聂衡之同龄,却在二十三岁才娶了十六岁的莫青青,那时候她与聂衡之都已经成婚快两年了。
“长辈赐,不能辞。卫长意的那些妾室大多因长辈而来,当初娶莫家女若不是本侯帮忙,他还要蹉跎两年。”聂衡之说完,状似无意地又瞄了她一眼。
“可即便如此,也不是他让青青消瘦的理由。”季初虽然同情卫长意生在那样一个家庭里面,可她更不想青青伤心,低声抱怨了一句,“知道家族关系复杂,还去求娶青青,娶回来以后又自以为是地将一切的阴暗之处掩藏起来,这和骗婚有什么区别。”
她小声地吐槽,口中的话若是卫长意听到,肯定会吐血。
家庭关系复杂一些罢了,这怎么就是骗婚了?
“总之。我今日说这些是想和你说卫长意的事你莫要插手,这些你和莫家女说了也无妨。”聂衡之的目光没有离过季初的脸和神情,看她经历了愕然、迷惑再到淡定从容之后,才轻哼一声结束了这个话题。
“此事我会告知莫青青,她有权知道。”季初小声地嘀咕了一句,觉得太过于复杂的家庭不适合莫青青那样可爱单纯的女子。
她若执意和离,其实也算是一件好事。
聂衡之的脸色有些不大好看,淡淡哼了一声继而阖上了眼睛,不再言语。若不是她那一句坦诚和信任,他不会将卫长意的家事说与她听。
现在还是不折不扣的青~天白日,聂衡之并不困,却在嗅到了熟悉的香气后,不到半刻钟的时候就真的沉入到了梦乡。
榻上的男子盖着她夜里用的薄被,枕着她的枕头,呼吸慢慢平稳,季初从卫长意的事情中脱离,就发现他睡的沉了。
她微微一怔,定定地看着他安静的睡颜许久,白皙的面皮上闪过一抹茫然。从今日卫长意的事情上能看出,聂衡之其实是真的变了一些……
枯坐了大半个时辰,季初悄悄地动了身体想离开,却不想一只大手无比精准地扣住了她的手腕。
凤眸再度睁开,季初半是愕然半是惊喜地发现,那个喜欢哭泣却很好讲话的“他”回来了。
第六十四章
“你是不是不想要我存在了?”榻上的男子抓着她的手腕, 抽了抽鼻子,只一瞬间眼眶就红了,泫然若泣, 看上去很可怜。
季初僵硬地看了看从轩窗透进来的点点日光, 其实有些讶然,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在白日出现,是不是意味着聂衡之的心病又加重了?所以他迫切地想要治好。
因为继续下去, 可能那药丸也挡不住“他”的出现。
“我好想你, 这里都是你的气味, 香香的很好闻。”见她沉默不语, 男子眨了眨浓密的眼睫毛,拽过她的手腕,很依恋地贴在自己的脸上, 悄悄蹭了一下。
丝滑软嫩的触感, 让他舍不得松开,而季初因为他的动作, 不可避免地整个人离他的距离更小了些。
季初这几日没有戴那只通透的白玉手镯, 而是换了一只手指宽的素金手镯,黄澄澄的颜色很耀眼,往手臂滑落的时候也很沉,卡在小臂中间不上不下的好似季初如今的处境。
“那些红色的药丸吃了是不是很难受?”她压低了声音, 轻声问他, 手腕还任他抓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