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桃和年娆一起露出了姨母笑,等着听年若海想要许下什么愿望。
但她们的笑容在年若海的下一句话里僵了下来。
“上学以后,同学总是说我是个小怪物,没有人愿意跟我玩,我觉得很孤单,所以想在以后交到好多好多朋友。妈妈,如果你能听见的话,可以帮我实现这个愿望吗?”
年娆停下了脚步,停顿几秒后,她慢慢在年若海身前蹲了下来。
山间小道上,年娆和年若海一起缩成小小一团。
年娆眼睛里泛着泪花,捧住年若海的脸,她认真地对年若海说:“小海,他们是骗你的,你不是什么小怪物,是我们的宝贝呀。”
“小姨……”年若海慌张地将半截手缩进袖子,用袖口擦拭年娆的眼睛,“姨姨不哭,是小海错了。”
年娆握着年若海的手,对他笑得勉强:“不,小海没有错,这不是你的错。”她抱住年若海,“没事的,小海,没事的,都会好起来的……”
时桃无言。
真的会好起来吗?
事实上,哪怕年若海进了帝修这种包容性极强的修真学院,也依然是被人类同学另眼相看的“异类”。
其实年娆也明白,在年若海强大到一定程度之前,这种歧视不会有半分改变。
就像是原剧情里的裴云轻,也像是这条剧情线的时桃,如果没有强大的灵气傍身,其他的美好品质都会显得微不足道。在岁月静好的表壳下,游戏里也潜伏着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
年娆和年若海只在路上停留了一小会,很快继续走上了山路,在坑坑洼洼的泥路里走过几个小山头,才终于来到了墓碑前。
时桃没想过自己会以这种方式知道年若海母亲的名字。
山林的灌木间,几道石头圈出一方小小的地,前面寥落地立上一个石碑,写着“爱女年思柳之墓”。
按照这条剧情线的新剧情,年家和谢、时两家一样,都是被赐福过的家族。但是谢家贵为天界至尊,时家在妖界有一席之地,为什么年家会混成这样,连块像样的墓地都没有?
年娆带着年若海将祭品都摆在碑前,一张一张地撕开纸钱,在碑前生起了一堆火。年若海将撕下的纸钱折好,小心翼翼地一张张放在火舌上。
时桃在一旁看着,开始思考这个梦境该以何种方式结束。
如果这就是这个梦的全部,那毫无疑问,食梦魔就是这个小小的年若海。如果一心求快,那杀了年若海是最好的办法。
正在时桃犹豫要不要直接出手时,年娆说话了。
“……姐姐,我带小海来看你了。小海一直很听话,从没有给我添麻烦。只是我心里始终有些不安,很多事情不知道该怎么决定才好,如果你在的话会怎么办呢?”
山间下起了濛濛细雨,林间雾气翻涌,一旁的山树叶上坠下滴滴水珠,把火堆打得小了几分。
年娆撑开伞,却不知道这伞是撑在墓前好,还是撑给年若海好。手忙脚乱时,头顶支起了一道透明隔障。
一道人影从山雾中缓缓走出,“你要是觉得不安的话,其实可以考虑采纳我的建议。”
默默蹲在旁边的时桃有些坐不住了。
她听见这声音时是有些小激动的,毕竟这梦境里的关键人物从一开始就只有两个,这时出现第三个人,让她开始庆幸自己没有贸然动手。
但是向他们走来的这人分明眼熟得很,甚至在不久前还嘲笑过她的体质,让她气得牙痒痒。
十年前的申启看上去和现在并没有多少变化,在远离体育老师的身份后,他反而正儿八经了几分。
只是年娆似乎对申启十分警惕,在看见他的一瞬间就迅速将年若海护在身后,哪怕申启看起来没有半分要伤害他们的意思。
“年娆,你知道他太显眼,本来就不适合放在人界。”
年娆没有放开握住年若海的手,反而抓得更紧了几分:“你也知道我不想让你出现在我们面前。”
申启往前走上两步,在离年娆有一段距离的位置停下脚步,将手中的祭品放在地上,他循循善诱:“我不会害他,而且你也在犹豫,不是吗?”
时桃拂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大哥大姐,能给个前景提要吗?我怎么听得云里雾里的?
回想起看过的火葬场言情文,时桃认真地怀疑年若海是不是申启流落人间的儿子。她脑中甚至浮现出申启为了找回儿子费尽心思,数次无理取闹用尽阴谋阳谋的画面。
申启的身材高大壮硕,此时一脸肃然宛若煞神,虽然能听出他已经尽力表现得温和,但依然每一个字都带着极强的压迫性。
“将小海放在人界只会消磨他的天赋和力量,你知道这不是年思柳的本意。申家这些年也为自己做的孽付出了代价,我只是想挽回一些过错。”
……啊?
时桃在自己的苦情火葬场剧本后默默画了个叉,心道原来是世家恩怨。看来年家并非一开始就这样落败,而是被斗下来了。
“你们也明白自己做过孽?”年娆目光灼灼,眼神在愤怒中几乎燃火。
“如果不是你们觊觎惑心羽,姐姐又怎么会死,如果姐姐还在,小海又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现在还让我再相信你们?我没有这么傻。”
此时年娆看起来和申家水火不容,但秋猎时年若海和申元青明明组了队,现在两家的怨有没有解,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惑心羽是什么?和玄羽会不会有关系?
跟着年娆一路走来花了将近一个小时,时桃已经续了一次隐身符。
她有些犹豫,这会年娆情绪激动,情真意切地陷在梦境里,再待下去怕是有危险,但是年娆说的偏偏又是自己感兴趣的剧情。
她拿着隐身符犹豫不决,又觉得在这角落蹲久了腿麻得很,要不还是先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再说。
没成想刚站起身,脚下就踩了个被雨水打得溜滑的石头。
泥巴路被雨浇得软塌塌,时桃往下一摔,手就按进了湿润脏污的土里,身子拂过眼前的灌木,带出哗啦啦一道声响。
申启警惕地回头:“谁?!”
隐身符时间到了,雨幕中身穿粉色礼服脚踩运动鞋的怪人现出身形。
时桃沉痛地抿嘴:细节决定成败,一世英名,毁于一旦。随后她更沉痛地发现,眼前的申启和年若海面上竟然都变得扭曲起来。
她的确听说过食梦魔在夜晚的能力几乎是白天的两倍,但没有想过这两倍竟然指的不是属性变成了两倍……而是在一个梦里竟然可以扮演两个角色。
“申启”和“年若海”的面部青筋暴起,变得扭曲丑陋,原本正常的眼睛里铮出紫色的诡异光亮。
而年娆在原地抱住头,竟然丝毫没注意到两人的变化,只是低着头浑身颤栗,嘴里重复说着胡话:“都怪你们,是你们的错,我不会把小海交给你们……”
没抢到先手,时桃也只能在心中哀叹一声,聚起灵气,绷紧神经迎赴这场一挑二的战斗。
这次的食梦魔比上次的确强大许多,“申启”和“年若海”两个人物就像是它的左臂右膀,心随意动,配合默契。
刚躲过一人的拳头,另一个就凌空踢来腿刀。
在会场帮忙时,时桃已经消耗了不少力气,此时虽不是无力反抗,但也谈不上轻松。又躲过食梦魔的一击,她反应飞快,在闪身的间隙从收纳袋里掏出一块盾牌状的防御法器。
“哐——”
“申启”拳头舞得虎虎生风,猛地打在盾牌上,竟然震得时桃虎口发麻。
这是法器她花了不少钱从市场上淘到的,据法器店老板说,这是今年研发的新产品,别说挨上食梦魔一下,就算是再厉害点的高级魔兽,也无法击破这法器半分——
在她不可思议的眼神中,盾牌咔嗒裂出几条缝。
……果真是,乱世多奸商啊。
趁“申启”近身,时桃干脆将计就计,将手中灵气汇成一团,放弃防御,用尽全力将灵气往“申启”身上击去。
如果她预估正确,这一击能让“申启”好好喝上一壶。
但此时“年若海”伺机而上,她将在毫无防御能力的状况下吃下他一招。
时桃给“申启”的一击十分刁钻,白色灵气绽放的刹那,“申启”眼中溢满不可思议的神色,瞬间吐出一口鲜血,向后飞出几米。
但就在此时,她身体另一侧,“年若海”的杀气也丝毫不加掩饰,速度快若惊雷。
时桃耳边响起英雄就义时的激昂音乐。
要是死在这里,她会回到现实?还是就此殒命?好像不管怎样都心有不甘。
她用最后一丝灵气汇成刀刃,准备和“年若海”来个亡命一搏。
但转过头时,身侧的空气却开始剧烈流动,凭空出现一道黑色羽刃,直直插入“年若海”胸膛。
随后是第二道、第三道羽刃,很快将“年若海”打得伏在地上动弹不得。
地面开始剧烈晃动,远处的天空如碎镜般下坠。
眼前的丛林灌木小径都支离破碎,破落的鉴赏会会场在山间碎梦的缝隙中现出形状。
红与绿在眼前交织成一道奇异的画幕,这是时桃第一次看见现实与梦境交错的奇景。
……也是她第一次看见玄戾鸟本鸟。
舞台前方奄奄一息的魔兽堆积成山,不少已经死了个透,留下一地闪闪发光的灵石。
守在舞台前方的是一只巨大的玄色飞鸟,它羽毛沉如寂静黑夜,瞳孔明如璀璨宝石,优雅地落在舞台前,卷起一道温柔的风。
在它回头看向自己时,时桃觉得自己很难读懂那双眼睛里的感情。
随着最后几只魔兽倒地,玄戾肋下生风,在警卫队到来前冲破穹顶,振翅向未知的远方飞去。
时桃看向自己前方闪烁不止的字幕,觉得上面的文字有些熟悉。
【原来在这样的陌生世界里,也能有这样一个人满腔热血地保护我。他身上光芒万丈,而我在他身后,显得好渺小。】
第35章
走出梦境后,时桃总觉得迷迷糊糊,心神不宁,虽然身体似乎并无大碍,也还是和年娆一起上了救护车。
之后,她觉得自己快被烦死了。
其实年娆根本就没多大事,比起上次的池雅,她的症状轻了不止一点半点,人还没被抬上救护车就醒了。但是年若海就跟年娆被剜了半条命一样,在年娆旁边哭得天崩地裂。
眼前有年若海梨花带雨,手上有年家人一分钟三个电话狂呼不止。
时桃左耳听见时雪松对自己叨叨不停,“怎么去鉴赏会这种事都不告诉我们一声?是觉得爸妈不会同意还是觉得我会不同意?”
右耳听见年若海对年娆掩面大呼,“我以后不碰灵石了,都听你的!”
时雪松怔了一下:“我们也没叫你不碰灵石……不对啊,这人谁啊?”
时桃:……哎。
后半个夜晚,时桃都过得稀里糊涂。
时雪松恰好就在潮都,没多久就到医院来跟她汇合了。而在这之前,年娆拉住时桃跟她说了许多掏心话。
时桃觉得年娆有很多话其实不必对自己说,但或许是因为自己误入她回忆,又恰好救了她,使得她愿意讲。年娆拉着时桃滔滔不绝,她也就听着。
申家和年家确实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
百年以前,人类修真者比现在还要少见,但人界却有一个人横空出世,三界瞩目,那个人就是年思柳。这也是当年玄戾选下年家进行赐福的原因之一。
赐福后,玄戾为年思柳留下一支羽毛作为凭证,那支羽毛就是惑心羽。
年思柳虽然有强大到令人侧目的力量,但这力量实际并没有厉害到让她能够守护惑心羽,人心比武器更难防备。总而言之,当时申家以情诱之,从年思柳手中骗得了惑心羽。
生下年若海后,得知真相的年思柳痛不欲生,在玄戾死亡后不久后也死了。
这故事乍听起来还行,仔细想想逻辑上好像总有点问题。
“等,等一下,年思柳死了这么久了?”时桃运转着生锈的大脑发出疑惑的一问,“可是年若海不是跟我差不多大吗?”
“那时小海身体很差,医生说他活不了多久。姐姐将自己的一部分力量分给了小海,又将这些力量封印起来,让小海睡了很多年。”
“哦……”不愧是游戏世界,这操作能让多少现代医疗大牛掀了棺材板。
……不对啊。时桃很快又提出第二问:“年思柳怎么会是你的姐姐?你今年也才四十啊!”
年娆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出生的时候姐姐已经过世很多年了,只是照片上她一直都是很年轻的样子,我从小习惯这样叫。”
时桃在心里开始算起了辈分。
按这个说法,年若海应该比年娆还大了好几辈,年娆这是养了个祖宗啊。难怪年若海当年醒过来的时候年娆那么慌,换了谁不慌。
没跟年娆聊太久,时桃就被风尘仆仆赶来的时雪松接走了。
仔细算起来,这还是时桃第一次当面见到时雪松。
这便宜哥哥生了一副漂亮皮相,平时神龙见首不见尾,时桃估摸着他应该是作为时家下任家主被培养中,应该每天都在西装笔挺出席各种高级会议。
所以在跟时雪松面对面时,她非常不解。
时雪松跟她面面相觑:“你这是什么眼神?”
时桃看着他破烂的衬衫领口:“你刚从爆炸现场回来?”
时雪松将领口往外套里面掖了两下,竟然没反驳,支支吾吾:“差不多吧。”
这一晚上都过得太跳脱,时桃见怪不怪地哦了一声,觉得现在就算彗星撞地球,她也只会感慨一下彗星的建模做得和真的似的。
听时雪松说要带自己回家后,她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就在副驾上直接睡倒了。
睡梦中,她时而搭起那么一两道思绪,心想这游戏的隐藏剧情也太多了,剧情是彻彻底底崩得没跑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潮都在这半夜的闹剧中彻底成了不夜城,一路车来车往,不时响起几道警车鸣笛,实在热闹非常。
一晚上又是除魔又是入梦的,现在得空休息,时桃没过多久就在座位上彻彻底底地睡死了。
等红绿灯的间隙,时雪松从后座上扒出一叠薄毯给时桃盖上,又将她的椅子小心调到合适睡觉的角度。
踩动油门,时雪松望着玻璃上嗒嗒落下的雨滴有一瞬晃神。
远处的高楼上,大屏幕正在播放今晚的最新新闻,玄戾在会场的身影一览无遗,新闻的每一个文字都在控诉玄戾引出魔兽抢夺血心石的狠毒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