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北诀不置可否,只道:“太后大可不必担忧,皇上心性再超人,也不过才十七岁,待本王诈他一诈,太后没必要做贼心虚自己先坦白,到时见机行事,只管将皇上叫来便是。”
见凤北诀如此笃定,萧依秋心中稍微安定了些,依言让人去叫凤安瑾。
凤安瑾正在乾元宫自下围棋,听闻长宁宫召自己过去,并未应声,手执黑子静默半晌,而后毫无预兆将棋盘掀翻,棋子滚落满地。
殿内伺候的内侍宫女齐齐跪地,大气也不敢喘。
又是半晌,凤安瑾才起身,“既然母后想见朕,那就走吧,别让母后等急了。”
到了长宁宫,见凤北诀与萧依秋对坐,凤安瑾脸色沉了沉。
“母后,小皇叔,小皇叔不是要回府陪王妃用饭?怎的会在母后这里?”
萧依秋没开口,凤北诀不含糊,道:“陛下,太后与陛下中了毅亲王的奸计,毅亲王对陛下说的话,都是假的,只是因为他已穷途末路,为了离间陛下与太后,保全自己性命。”
凤安瑾脸色没有太大变化,心里却波澜起伏,狐疑道:“小皇叔,你知道毅亲王对朕说了什么?”
“不知道,但与太后稍一交谈,结合陛下的态度,能猜个大概。”凤北诀话说得半真半假,“趁毅亲王还未离京,陛下不如与太后敞开来说,不要相互猜忌,以免亲者痛仇者快。”
凤安瑾脑中突然又多了诸多想法,看向萧依秋,试探道:“毅亲王说,母后当年有意中人,被父皇下令活剐了,可是真的?”
萧依秋眉头不受控制的拧起,“是又如何?哀家问心无愧,那是哀家入宫前的事,你父皇下旨册封哀家为后,他便与哀家割袍断义再无交集,直到你父皇知道他的存在,将他抓来活剐,从头到尾,他都是无辜的。”
说起那人,萧依秋手不自觉握紧,她恨凤东黎,更恨自己,说到底,其实是她害了那人。
凤安瑾一时不知谁说的才是真话,又道:“母后当真问心无愧?”
“自然当真。”萧依秋说得斩钉截铁,她与那人发乎情止乎礼,二人没有走到成亲那一步,便没有越矩有任何肌肤之亲。
话到此处,凤安瑾面色极为难看,“毅亲王说,朕是早产儿,又提及母后的意中人,明里暗里说母后曾经犯下过万劫不复的错处。”
“岂有此理!竟敢红口白牙污哀家清白!”萧依秋怒从心起。
凤北诀适时插话,“所以,毅亲王说陛下不是皇室血脉,威胁陛下如果他出意外,证据就会昭告天下?”
“正是如此。”凤安瑾压抑着怒意,毅亲王这是在把他当猴耍,而他,差一点就着了道。
凤北诀觉得可笑,皇室,果然是天底下最能藏污纳垢的地方。
凤安瑾怒火正旺,却也没烧掉他的理智,看了看同样生气的萧依秋,幽幽问道:“朕是因为担心自己被迫冒领皇家血脉,才被毅亲王拿捏,母后既然问心无愧,为何要帮毅亲王说服朕?”
萧依秋因怒火而沸腾的血液瞬间凉透,下意识看向凤北诀。
看在凤安瑾眼里,就像是萧依秋被拿捏的原因与凤北诀有关,“母后,你与小皇叔,可是清白的?”
这话一出,凤北诀与萧依秋同时愣住。
凤北诀不禁大笑出声,“陛下,本王与太后,从无苟且,在本王心里,太后更似长姐。”
萧依秋控诉道:“皇儿你怎么会这般想?母后难道不值得皇儿一丝信任?毅亲王说你不是皇室血脉,你就不会来问问母后?如今竟然怀疑母后与你小皇叔有首尾。”
凤安瑾闹了个乌龙,脸色讪讪,却不依不饶,“既然母后与意中人问心无愧,与小皇叔也是清清白白,为何要用蹩脚的理由帮毅亲王说服朕?”
萧依秋没想好怎么开口,凤北诀道:“因为先皇无能,被毅亲王控制,二人合谋将本王送去北胡做质子,本王欲率兵杀入京城屠二人满门,太后为保陛下一命,不得已毒死先皇,换本王辅佐陛下登基,毅亲王便以此威胁太后。”
萧依秋嘴唇动了动,她没想到,凤北诀会将罪恶全部揽在自己身上,让她毒杀先皇的事说起来冠冕堂皇,反倒成了凤安瑾的恩人。
凤安瑾消化了好一会儿,“母后毒杀父皇是事实,毅亲王捏着证据,我们照样不能把他如何。”
凤北诀眉眼低低的,“如果毅亲王手中果真有实实在在的证据能证明太后毒杀了先皇,便完全可以趁着掌权之时捏造陛下的身世,也可以说本王与太后合谋毒杀先皇,怎会让自己落到如今的地步?”
凤北诀的话如醐醍灌顶,若毅亲王手里的证据足够致命,最初凤北诀昏迷不醒被接回内京时,他就该把证据拿出来,说凤北诀与萧太后合谋弑君,直接就能将凤北诀与太后处死,何必兜兜转转最后落得靠这个证据威胁来保命?
当时毅亲王在朝中如日中天,甚至可以借此顺便捏造凤安瑾的身世,将所有人一网打尽,顺理成章登上帝位。
第046章
要说凤北诀在北疆时兵权在握,毅亲王有所忌惮不敢将证据拿出来,尚且能说得通,毕竟在绝对的武力面前,什么手段都是枉然。
但凤北诀昏迷不醒,又孤身困在内京,按理来说毅亲王应该没有任何顾忌,完全可以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将凤北诀处置。
既然当时机会大好毅亲王没有这样做,说明他手中的证据有很大水分,或者,根本就没有证据。
萧依秋还是放不下心,“话虽如此,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毅亲王手里,真的有证据该如何是好?这个险,哀家冒不起。”
凤北诀从围栏上下来,坐到石凳上,“太后,你与本王说说,还有谁知道此事?”
萧依秋摇了摇头,“此事,除了你我,只有当时为先皇诊脉的御医知晓,但御医已经永远不会开口了,给王爷送信的影卫是哀家心腹,出入极为顺利,信封没被拆开过,影卫也不知自己送的是什么信。”
“既然如此,表示没有任何硬性证据,事情过去了许多年,就算当事的御医复活,我们也可以反咬一口,说是毅亲王收买御医来诬陷太后,毅亲王无权,我们将流言压下去就是,绝不可能将先皇的遗骸刨出来查验。”
听凤北诀这般说,凤安瑾笑了一下,“小皇叔,不如趁现在,毅亲王毫无防备,你带兵将毅亲王府所有人扣押,以刑部尚书已全部招供为由。待毅亲王被扣押,就告诉刑部尚书,找到了大部分证据,让他交代细节戴罪立功,可以放过他妻儿老小,只要刑部尚书签字画押,毅亲王必死无疑。”
凤北诀看着凤安瑾,除了长相以外,与先皇没有一点相似,凤南朝戏耍了凤安瑾,眼下凤安瑾反应过来,凤南朝定没有什么好下场。
哦不对,听方才的对话,先皇将萧太后的意中人活剐了,凤安瑾与先皇,也许不是毫无相似之处。
“小皇叔,你还在等什么?朕命令你,立刻带兵抄了毅亲王府。”凤安瑾一脸阴沉。
“臣,领命。”
凤北诀拿了凤安瑾给的圣旨,带上大队人马,将曾经的摄政王府团团围住,直直闯入府中,按照流程抄家。
毅亲王走到院中,与凤北诀对峙,“镇北王,本王已向皇上请辞,你为何无故带兵私闯本王府邸?”
凤北诀抬手一抖,将圣旨展开提在毅亲王眼前,“本王奉旨抄家。”
看清圣旨上凤安瑾的御批,毅亲王脸色巨变,分明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为何凤安瑾会突然反悔?
“本王要见皇上。”
“恐怕不行。”凤北诀振臂,将圣旨合拢,冷声道:“来人,将毅亲王扣押候审!”
护城军得令,将毅亲王府所有人通通抓来,全部跪在院中。
凤霄羽见事情无法挽回,便打晕来扣押他的士兵,欲先行脱身,再找机会回头解救众人。
凤北诀及时察觉到异动,提剑去拦凤霄羽,二人你来我往缠斗在一处。
凤霄羽和凤北诀都是顶尖高手,出招极快,两把长剑几乎划出残影,二人战斗旁的士兵完全无法插手。
来回数百招,凤霄羽边打边退,卖了个破绽,凤北诀从来是以命换命的打法,直接将长剑钉入凤霄羽肩头,他自己腹部也中了凤霄羽一剑。
凤霄羽强忍疼痛趁机脱身,砍翻守门的士兵,迅速远去。
凤北诀没有跟去,只是命令士兵,“追,抗旨不尊,杀无赦。”
毅亲王咬牙切齿,“凤北诀,你当真要赶尽杀绝?”
凤北诀没有理会自己腹部的伤口,走到毅亲王跟前,居高临下,“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当初你如何对本王,本王加倍奉还,如今的局面,不过是你自作自受。”
毅亲王心如死灰,若是当年没有理会凤北诀,是不是就不会有今天?可凤北诀设计害了他的母妃,身为人子,怎能不替母报仇?
至于萧太后毒杀先皇的事,确实是他一手策划,但当时为求稳妥,并未插手留下证据,而且根本想不到凤北诀会昏迷不醒回到内京,若凤北诀一直在北疆,留了证据也无用。
事到如今,除非找到理由让仵作查验先皇遗骸,确认先皇是中毒而亡,才有可能还原真相。
只是,别说没办法检验先皇骸骨,就算可以,也只能将萧太后拉来垫背,对凤北诀与凤安瑾没有半点威胁。
“哈哈哈……”毅亲王仰天大笑,可怜他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凤北诀深居冷宫,十四岁却能设计了他的母亲淑妃,他就该知道凤北诀不是善茬,那时就该直接将凤北诀斩杀,不应该给凤北诀任何展翅的机会。
可惜,这世间从来没有早知道。
凤北诀将毅亲王满门关押,剩下的,凤安瑾自会处置。
凤北诀带着伤回到镇北王府,把安舒吓得不轻。
“你怎么回事?门房不是说你是被长宁宫的人给叫走的吗?怎么会受伤?”
安舒心中不快,下人说镇北王被长宁宫的人叫走,镇北王一去就是一整天不说,还带了伤回来。
凤北诀脱开衣裳露出伤口,斜斜一个剑伤戳在右腹,像微张的嘴唇,还往外渗着血。
“快把周医正叫来!”看到伤口,安舒就忘记了生气,更多的是着急,“是太后要你当靶子练剑吗?”
凤北诀轻轻摇头,“不是,太后找我去议事,皇上下令让我抄了毅亲王府,凤霄羽要逃,我便与凤霄羽起了争斗,被凤霄羽所伤,不过,他也未讨到便宜,他的左臂,很大概率是废了。”
“你这个人!凤霄羽要走你就让他走,再让士兵去抓他就是,何必跟他拼命?”
安舒对着伤口吹了吹,这得多疼啊?
“你不是说再让我担心就化身为狗?说话不算数!”
凤北诀沉默片刻,突然开口学了一声狗叫,“若是舒儿要我当狗,那我便当狗。”
“……”
安舒一时不知要回他点什么,当狗是重点吗?重点是她不想看镇北王受伤,只要镇北王不受伤,她就不会担心。
周医正恰巧到来,听到此话暗自咋舌,这是什么玩法儿?王爷表面上一本正经心狠手辣,私下里却有这种特殊癖好。
看不透。
周医正有了经验,干脆利落缝合伤口,交代一下事项,就背着药箱走了。
凤北诀卧在床上,安舒想来想去,还是问道:“王爷,你与太后,是不是关系很好?”
“嗯。”凤北诀点头,道:“当年,母妃被父皇处死,我久居冷宫,太后会给我送饭食,会带着瑾儿来看我,不过,如今瑾儿已经长大了,还是称呼皇上为好。”
“那确实挺好的。”安舒有些失神,原来镇北王与太后的渊源这么久远,那时候镇北王才十来岁吧?刚刚经历丧母之痛,被众人遗弃放逐,太后能给镇北王送饭,应该是抚慰了镇北王受伤的心灵。
说萧太后于镇北王是黑暗中的光也不为过,安舒为镇北王感到庆幸,至少还能看得见一丝光亮,就是心里忍不住酸溜溜的。
凤北诀没有察觉安舒细微的情绪变化,“是挺好的,她的善意,我也偿还得差不多了。”
安舒又问:“那串钻石颈饰,是不是跟你与太后有关?”
凤北诀心头突突一跳,最后决定坦白,“是,那串颈饰,是我从胡人手中夺来的战利品。”
听到这里,安舒觉得自己应该是卷入了什么狗血剧情。
所以,镇北王暗恋太后,把抢来的钻石战利品赠送给太后,太后也揣着明白装糊涂,之后镇北王昏迷不醒被赐婚娶了她,太后就借故把钻石颈饰赐给她……
凤北诀看出安舒面色低落,急道:“舒儿不要误会,那颈饰,只是因为太后说她没有见过真钻,我便顺手送给了她,若舒儿介意,我亲自将那钻饰毁去。”
安舒摇头,眉目舒展,“还是卖掉换钱吧,毁掉多可惜啊。”
她想得很开,过去的就过去吧,只要现在镇北王眼里的人是她就行。
……
君悦客栈。
安宁本在客店安身,等着毅亲王一家启程,她就与凤霄羽一同前往江南,结果只等到了满身是血的凤霄羽。
凤霄羽翻窗进屋,安宁忙将他扶到床上,“这是怎么回事?”
“毅亲王府,被抄了。”凤霄羽将前因后果说给安宁,安宁半天没能回神。
安宁对凤霄羽并未绝情,没办法眼睁睁看着凤霄羽去死,便决定将凤霄羽藏匿起来,先为他治伤,而后设法送他出城。
看着仔细包扎伤口的安宁,凤霄羽不禁神游,“宁儿,可还记得,曾经你也是这般冒险救我。”
安宁手顿了顿,“记得,在封茗的庄子上。”
伤口包扎好,安宁欲起身,却被凤霄羽拥住。
凤霄羽低头亲吻安宁额头、眉眼、鼻尖……
口中轻唤她的名字,“宁儿……”
安宁挣了挣,又不敢太大力,“你身上还有伤……”
凤霄羽仿佛没有听见,一直呼唤着安宁的名字,安宁终于沦陷,主动抱上凤霄羽,用力之大,像是要合二为一融为一体。